尸灵大王道:“兄长闭关后,我与二哥每日只是喝酒,却也快活。前日二哥喝完酒,听得小鬼禀报,断阳关外来了一桩行货,甚为肥壮。”
许罗听了,点点头,五子山上许多小鬼需要供养,故此常常出去拦住客商,索要些供奉。这事乃是寻常,毕竟靠山吃山的勾当,许多鬼王也明里暗里做这等事情。规矩也行了许久,一般的客人,都知道规矩,遇到鬼类索要供奉,多多少少都给些,买个平安。
自从死了一次之后,许罗被书本道学蒙蔽的灵窍反而打开,又借着鬼供果的阴气滋养,看事情通透了很多。天地无情,人有人道,鬼有鬼途,许多事情用人的道理去讲,却讲不清楚。
尸灵大王道:“这一伙客人来历有些蹊跷,似乎并不怕鬼,索要了一番,没有成功。原本这样摸不清来历的,我们也尽量少去招惹,需等小的们打探清楚,才好动手。但当时二哥喝得兴起,闻得此事,来了兴致,提刀便领着十数个儿郎去了,谁知道这一去,便惹出一桩祸事来。”
许罗道:“却是什么祸事?”
尸灵大王道:“二哥一去,却觑见里面的一个漂亮的小娘子,正是那阁老的孙女。二哥便要娶来冥婚。”
许罗笑道:“他还是这般习性!”
这几日几人喝酒漫谈,却将各自的经历都讲了出来,那尸灵大王也知道田纹便是因为好色的习性被从家乡赶跑,才来这邙山的,但也不好接口,便道:“谁知道那小娘子却是个厉害的角色,修为倒也没有什么,手上一个法宝葫芦却端的霸道。二哥刚刚冲上去,便叫她收了,连带的十几个儿郎也叫收了大半。后来我听得禀告,带人去救,却也让那葫芦里变出的金甲天神伤了,一条命险些搭在那里。兄长又在闭关,门前守着一面令牌不让进去,正在左右无计可施的时候总算等着兄长出来了。”
许罗听得,讶道:“如此厉害!”
那田纹原本也是过了大煞关的,只是身上的阴气比之许罗稍差一筹,但也并不太多,却一个照面便让人收了。尸灵大王更是数百年的绿毛僵尸,天生地养的事物,修为比之许罗还要深厚,却也叫人打伤,差点当场打杀了,来的人确实厉害。
许罗沉吟一阵,心中暗道:“这天地因果劫数,端的是无孔不入、避无可避。刚刚说到杀劫,麻烦便惹上门……定然是凶险。那田纹也是交情,不能叫他让人坏了,定然要救他一救。何况是祸躲不过,这一身的杀劫总要找机会消除的。”
想到此,许罗张嘴问道:“却不知道那群人可曾走远?”
尸灵道:“这个倒省得,那群人刚刚出了邙山的地界,还在涂江岸边,明日应该才会渡江。”
许罗沉吟一下,道:“须不能让他们渡江了,今晚便去。”
除了涂江,便不是北邙山的地界,到时候若要与他们争斗,少不得惹出不尴不尬的厉害角色来。
尸灵大王也省得这般道理,原本他想若是今晚许罗仍不出关,也要邀请北邙山几个要好的头领去救人的,现在听得许罗这般打算,道:“需不需请几个要好的帮忙,省得吃了亏去?”
许罗道:“倒是不必,这等事情,要去求人,须落了面子,却让人看轻了。”
涂江从天云山发端,一路西南走,到了秦州中部便和延川相汇,也是一条有名的大河,只是水急滩险,不比从龙余出来的延川好行船。
三里津正坐在涂江岸上,这里河面较宽,水不似其他河段湍急,那些个商户行人,都爱往这里渡船,倒也形成了一片货栈旅店,夜里也还热闹。
三里津中,一间看上去颇大的客店。
“小娘皮,你最好放我出去,此事便就此罢了,若不然时,等我那大哥出关,邀齐帮手,却叫你们一干人都做了血食!”
房间中间的桌子上,摆着一个一尺高的通红的葫芦,这葫芦油光发亮,好像蒙了一层琉璃一般,光华流转,木纹层层清晰可见。一阵嗡嗡的声音从葫芦中传来,却是粗俗龌龊。
“哼!”
却见屏风后面跳出一个双九少女来,明眸皓齿,不施粉黛,穿着朱红绣衫,踏金丝马靴,头上二尺长发用一根红绳扎起来,倒也清爽利落。听到葫芦中的声音,少女冷哼一声,道:“你大哥可是那个丑八怪僵尸?却被我险些斩下一只手来,若不是跑得快时,早丢了性命,却如何敢来救你?”
葫芦晃动两下,道:“果然是个没见地的妇人,那是我三弟,我大哥的神通,你见到时,便是丧命处。你若是现在将我放了,我为你求个情,倒是还有一条活路!”
少女嗤笑道:“你若是有这等大哥,哪里还会被我囚在葫芦中受苦?这厮恁地可恨,却将谎言来诓骗我,却不叫你有好苦头吃!”
说罢,那少女做了一个试,口中念念有词,手指葫芦道:“去!”
却见葫芦上光华流转,凭空浮上空中,一股浩大的火灵之气涌出来,那葫芦顿时变得通红通红,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葫芦内,那田纹缩成一个寸余小人,正待说话时,却见虚空之中凭空出来一条好大火龙,张牙舞爪便向他冲来!
田纹吃了一惊,跳将起来,叫道:“好歹毒的娘皮,却如何敢谋害我!”
那女子听了,怒斥一声,道:“叫你口没遮拦,却不撕了你的嘴!”
说罢,手上一指,一道精光钻入葫芦,那火龙好似吃了大补丸一般,凭空长大数分,硕大的身子一卷,向着田纹的腰间缠来。田纹正待要躲,却哪里躲得开?葫芦就那么大,让那火龙占了一大半去,却没有田纹腾挪的地方,那火龙一卷,正卷个正着。
“啊呀呀,热死老爷了……小娘皮,若是让我出得这葫芦,定然将你摆成十八般模样……看你如何嚣张得!”葫芦一阵猛晃,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声音。
少女气得脸上通红,咬牙道:“今番不杀烧你这没遮拦的,须见不得奶奶的手段!”
说罢,那少女拿出一枚赤红的玉符来,望空中一扔,那玉符飘到葫芦上面,散下一道白金色的光来,射到葫芦中。
“纯阳真火!好歹毒的贼婆娘!”葫芦一阵猛烈的晃动,“啊呀呀,烧杀我也……烧杀爷爷了……啊……”
葫芦中传来一阵凄厉的惨号,那纯阳真火乃是那太阳真火,由修道人采来之后,放在炉中慢慢蕴养,待到除尽杂质之后,用赤阳符封存起来,最善焚烧邪祟之物。那田纹哪里受得了,只是片刻,便像经霜的茄子,焉了下去。
“哼!”
那少女似乎也不打算要了田纹性命,见田纹不再胡言乱语,便熄了真火,问道:“你可服了?”
“服了……服了个球!小娘皮,爷爷出去了……定然……让你摆出三十六个模样来!”
那少女听了,怒道:“饶不得你个天杀的破落户!”
说罢,手上掐印,道:“你说一句服了,奶奶便放过你!”
“哼!”葫芦中传来一声微弱的哼声,道:“爷爷九尺的汉子,不能向妇人低头,你烧杀了我吧,爷爷再死一次也还是好汉!”
“你!”那少女一跺脚,眼睛一红,忽然哇哇大哭起来。
“咦?”葫芦里的田纹等了一阵,却没有发现真火来,又隐隐听得外面嘤嘤的哭声,自语道:“这女子的性情好生奇怪,受火烤的是爷爷,她如何哭起来……”
外面少女听了,冷哼一声,收住哭声,便没了动静。
田纹等了许久,也没有听见一丝声音,反倒是憋得难受,便道:“那婆娘,你可在?”
“……”
“不说话怪冷清的……”
“……”
“你姓名什么?”
“……”
“你不说,那我先说罢,我姓田名纹。”
“……”
“你怎的不说话?我给你说说我的来历吧!”
“……”
“我乃是并州上原人事,两百多年前的刘家叛乱时候死掉的官军……”
田纹虽然粗鲁,说起故事来倒也动人,从小时候下塘摸鱼说到战死沙场,从四处流离,到东躲西藏,夹杂些奇闻轶事,娓娓道来。那少女原本坐在床上气鼓鼓的,听着也慢慢入神,蹑手蹑脚走到桌子旁,趴在桌子上,细细听那田纹讲话……
不觉月上房顶,远远的北邙山传来几声凄厉的夜枭鸣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