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
许胜茂没想到许罗还敢抢先动手,心里倒有几分讶异,但是却没有动静,只是站在那里,眯眼微笑,神态陶醉,好似品茗一般,直到许罗的枪尖戳到胸前了,方才伸出一只手来,轻轻一弹。
“铛!”
好似金石交击一般,发出一声清脆至极的响声,许罗只感到手上一股巨力传来,整个身子如同腾云驾雾一般飞出老远去,片刻才落到地上。再看那天鬼之身,被硬生生震碎一双手,锁链也节节碎裂。
“这老鬼好大的力气!”许罗一个翻身跃起,身上鬼气翻涌,连锁链带身子一起修复,只感到身子一阵发虚,身上原本浓厚的鬼气却薄弱了许多。
许罗站起来,却没有扑过去,只是拿一双血红的眼珠望着那许胜茂,许胜茂将许罗击退,也并不追杀,只是微笑。
“我观你倒有几分意思,给你一条生路如何?”许胜茂忽然道。
“嗯?”
许罗望着这个老鬼,没有说话,连表情也没有变一下,只是身子微曲,浑身鬼气聚在一双利爪上,防止那许胜茂忽然使出手段。
“我正好缺个人手,我观你做事冷静,手段也还毒辣,正好为我所用,你何不归到我的门下?”许胜茂手上轻轻一指,笑道。
“嘿嘿!”
许罗望着这个老鬼,嘴角却泛出冷笑来,道:“你是缺一条狗吧?我许罗虽然不济,也不至于去做一条狗!”
许罗原本就是来杀那许麟的,现在虽然许麟魂飞魄散,但这肉身看上去却是十分可憎,怎能让他臣服,何况那许胜茂乃是那许家先祖,多少与许家扯上边,若在往常,许罗见了,也要上前打杀了他。只是这许胜茂手段高强,许罗下手不到,要他入许胜茂的门,岂不是笑话。
“你还是未曾明了,我让你看看你的前世今生……”
见许罗拒绝,许胜茂也不怒,只是含笑轻轻向前迈出一步,伸手从虚空中拿出一面古色古香的铜镜,上饰祥云异兽文,中间镜面却是青红两色铜合并而成,相绕成太极之势。
许罗顺着那铜面望去,却见无数幻想从眼中闪过,那镜面似乎永无尽头,许罗只感觉自己那一点真灵飘飘荡荡,向那镜中飘去……
轰!
仿佛万道天雷在脑海中响起,许罗的灵海之中景象一变,忽然出现一片滔天巨浪,灵识刹那间如同巨浪中的船儿一般被抛上半空,里面的人被巨力甩出来,“扑通”一声,落入水中。
仿佛如同凡人溺水一般,许罗只感到身子上下浮沉,腥咸的海水直往五官中钻,许罗欲喊,却猛然吞进了一口海水,顿时整个人昏昏沉沉,难受至极,只想抓到什么东西作为依靠。
这种感觉,真实无比,连那海浪打在头脸上的感觉都是一模一样,没有丝毫破绽。
许罗只记得,方才自己正在船上睡觉,做着一个好长的梦,然后忽然船儿翻覆,人就掉进水里醒来了。
随着在身子在水中浮浮沉沉,许罗居然感到一种生前才有的恐惧和绝望,好像自己真的就要被淹死了一般,连窒息的感觉都和生前一模一样。
就在此时,半空之中现出许胜茂的影子来,却是一个中年先生,面容清奇,头上逍遥巾,脚下八搭麻鞋,腰间丝绦,背上斜背宝剑,手上拿着一条银丝拂尘。
正是那许家大堂上悬挂的道人像中间的那个道人,不用说,正是那许胜茂的本来面目。
这许胜茂面含微笑,满面慈悲,架风而行,当真的仙人模样,让人一眼就生出敬畏。
“呵呵,许罗,你本是我山中仙童,谪落人间,如今劫数已满,当回归洞府。人生幻梦,苦海无涯,你还不醒来!”
道人架风来到许罗头顶,手上一挥,顿时化出一条金桥,金光闪闪,金桥对面,却是仙山云绕,仙乐飘飘,白鹤衔芝,仙子起舞……种种景象,引人入胜。
道人将拂尘一挥,无数的回忆刹那间涌入许罗的脑海之中……
原来前生他乃是这道人洞府之中的一个道童,因为贪睡误了丹火,遂被贬入轮回,受了十八世的磨难,现在滔天大浪,海水溺身,正是最后一劫,所以他的师傅特地来度他。
原来每一世中,许罗的师傅都会出现在他的人生中来点化他,或者是父亲,或者是师傅,或者萍水相逢的一个樵夫,甚至是仇敌……
方才他在船上做的梦,正是他上一个轮回,投身修罗道经历的景象。
许罗刹那间明白了前世今生,心中涌起无尽欢喜,手便向那金桥攀去,那许胜茂点点头,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咚咚咚……”
攀到一半,许罗忽然听一阵木鱼敲击的响动,首先是远远的如同迷雾之中,声音也听不真切,后来却是越来越大,好似地震一般,一下下都敲在许罗心坎之中,让他感觉心烦意乱,难受至极,方才心中的欣喜也都丝毫不剩。
“一切有为法,皆如梦幻泡影,如电亦如露,应作如是观……”
一阵缥缈的念诵之声传到许罗耳中,这声音并不悦耳,甚至嘶哑,但许罗一听到这声音,只觉得浑身一轻,脑海中一片清明,无数回忆涌出来,周围虽然还是浪打浪,但许罗心中却已经明白了自我。
“吼!”
许罗一声狂啸,眼珠一刹那变得通红,身子一转,化作一头百丈的天鬼,踏海顶天,呼云啸雨,小山大小利爪一抓,便将那道人抓住,放到口中几下嚼吃干净。
再看周围,哪里还有什么仙山金桥,片刻之后,连大浪也平静下去,许罗只觉得身子一晃,消失无形。
再睁开眼睛时,眼前还是那个白面高冠的许胜茂而已,只是这许胜茂却没有了那从容的表情,脸色阴沉得如同要滴出水来。
站在斜对面的,却是一个着百衲衣的干瘦老和尚。这老和尚身材瘦小,浑身没有一两肉,干枯的胡须也不甚整齐,稀稀拉拉的一束垂到胸前。脚下芒鞋,斜地里挎着一个土黄布袋,脸上微微含笑,看上去就是一个无寺的行脚野和尚。
不过这和尚手上却托着一个硕大的黑铁木鱼,这木鱼比老和尚的头还要大,怕不有几十斤,黑不溜秋的,也没有什么纹饰。
更加奇特的是,这和尚旁边蹲着一个半人高的大马猴,这个马猴十分粗壮,不似一般猴类干瘦,毛发深青色,一丝杂毛也无,面色铁青,一双赤红的眼睛不时爆出凶戾不逊的神光。加上四肢皆生利爪,黑里泛青,一看就不是善类。
这马猴一时看看和尚,一时看看许胜茂和许罗,眼珠骨碌碌乱转,不时露出狞笑,让人望之生寒。
“空灵寺一脉,当年大将军田刚的传人?”许胜茂看了一阵,方才低声道。
“呵呵,哪里有什么空灵寺,哪里有什么田大将军。”和尚笑道。
“倒也是,当年田刚在龙关外的空灵寺出家,法号六净,确实是没有了田大将军。空灵寺五十年前被李家烧毁,也确实没有了空灵寺……”许胜茂笑道,“不知道如何称呼大师?”
“衲子智胜。”和尚道,“许丞相不减当年风采。”
“哦?”许胜茂恍然笑道,“我倒是忘了,空灵寺一脉修习舍利灌顶之术,可以将记忆功法都传给下一代传人,这样说来,大师倒是可以和我同辈。”
和尚笑道:“却是不敢,衲子仍是晚辈。”
“哼!”许胜茂却忽然把脸一拉,冷笑道:“你既然是晚辈,却怎敢管我的事情!”
和尚摇头道:“许丞相以术法惑人,却不是正道。”
许胜茂哈哈大笑,道:“你既然传承了田刚的道统,应该知道我的学问,只管物用,不管其他,却怎么用这些俗世的道理来约束我?岂不是迂腐?”
和尚摇头道:“丞相执着于物用,却是堕入了魔道。”
许胜茂道:“魔道能为我所用,却也不坏。”
和尚道:“衲子口拙,说不过丞相,但是却不也能让丞相惑人。”
许胜茂笑道:“空灵寺一脉有训诫,不谈玄,不说法,你倒是记得清楚。”
和尚不语。
许胜茂接着道:“你可知道,你要救的这个人,身上可背了不下二十条人命,佛家慈悲,难道那些人就该死?”
智胜和尚口宣佛号,道:“许小居士一时堕入魔障,造了杀孽,乃是不对,只是有因方有果,若不是许员外先造孽因,便不会有这恶果。现在恶果已成,又成孽因,因果缠绕,谁又说得清?丞相是有大智慧的人,不如放下,若丞相不允,衲子愚钝,愿以身赎许小居士罪孽。”
许胜茂笑道:“放下也行,只是那就要看看田刚的本事传承下来,还剩下几分了!”
说罢,许胜茂手一晃,又将那面铜镜拿出来,化作一张罗盖般大小,祭在许胜茂头顶。那铜镜早不是方才在许罗面前的古朴模样,却泛出五色神光来,上面祥云妖兽缓缓晃动,竟似过来一般。
“丞相当年采大云山五色铜,炼成这水火镜,号称阴阳合度,五行俱全,其中演化百万众生之象,前生后世都能幻化。无论凡人修士,只要真灵入内,必然流连其中,不知虚幻现实,为丞相所用,是也不是?”
和尚看着这面铜镜,问道。
许胜茂笑问道:“是不是,大师何不一试呢?”
许罗在旁边听得心惊肉跳,总算是清楚了方才的原委。这个许胜茂,看上去仙风道骨,使的却实实在在是妖道的手段,这惑魂的本事,实在是太厉害。方才若是他随那道士的心思,爬上金桥,便要真的迷失自我,从此只活在幻梦之中了。
现在这许胜茂口称和尚的前辈,却用言语激这老和尚,想骗这老和尚入他的五色水火镜,占足便宜,实在是有些不要脸面。
“嘿嘿……”许罗在旁边冷笑出声。
许胜茂回头望了他一眼,却还是面露微笑,丝毫不为所动,面皮实在是扎实。
“衲子不才,还望丞相指教。”和尚却开口答应了。
许胜茂好像知道智胜和尚一定会答应一般,并无一丝惊讶,也不多话,负手道:“请。”手一挥,铜镜洒出一片金光,朦朦胧胧的金光中现出一扇门户来。
智胜和尚盘腿而坐,手持木鱼,闭上眼睛,不多时,天顶一团粲然金光飘出,往那门户中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