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孝银无奈的道:“是啊!我以为这辈子不会再吃鸡肉了,可是没想到在牢里却学会了吃鸡肉!”
陈万英伤心而同情的道:“是被逼的吧?”
杨孝银叹口气,道:“你说对了!的确是被逼的!”
杨孝银望着窗外,眼睛望着“远方”,似乎又回到了监牢里的时光:“有时候过节会发一个鸡腿,再没有别的东西,你如果不吃鸡腿就只能挨饿,开始我还能硬挺一会儿,但过不了多久,我实在是坚持不住了,因为我还要干活,如果不干活,我可以多挺一会儿,挺到下顿饭再吃!”
杨孝银环视了众人一眼,看着“忠心耿耿”的听众,接着道:“我实在饿地不行了,就试着吃一口,也许是肚子实在太饿,吃了一口,又忍不住吃了第二口,过了一会儿,一个鸡腿都被我吃完了!”说到这,杨孝银脸色居然红了点,似乎有点不好意思,但众人并没有一个“嘲笑”他的!
——是他们听地太“入迷”?
——还是他们不好意思笑话杨孝银?
窗户紧紧关着,外面没有下雨,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泪如雨下,陈万英几乎哭成了泪人!
老杨坐在炕头,一盒烟抽了一半,陈万奎的脸像结了一层寒霜,杨玉霞早已经跑到外面玩去了,杨天啸的心情也低落到了极点,但父亲接下来的话却深深的刺痛了他,让他感到无限的痛悔,几乎一辈子也不能原谅自己!
陈万英下炕望了众人一眼,有点自言自语的道:“我到外面看看!”
任淑梅也道:“我到厨房加点火!”
两人先后出去,陈万奎也下了炕,准备到院子里上个厕所。
陈万奎走到厨房,却发现任淑梅和陈万英两个人都站在厨房门口痛哭,虽然她们哭泣的声音不是很大,但从她们剧烈而微小的颤抖地肩膀和刺痛人心的哭泣声,完全可以感受到她们内心深处的痛苦与怨恨!
陈万奎脚步沉重的走到厨房门口,仰头长叹口气,用手抺了一下脸,手上湿湿的全是泪水!
任淑梅和陈万英发觉陈万奎出来了,似乎都不好意思的转过头,怕陈万奎看见她们的脸。
陈万奎走到院子铁门旁边的厕所,上完厕所回来走到厨房门口,任淑梅已经回到里屋,继续听杨孝银“讲课”——“思想课”。
陈万奎望着大姐陈万英道:“进去吧,三舅还在里面!”
陈万英一听到“三舅”两个字,眼中的泪水又喷涌而出。
杨孝银继续讲他的“传奇经历”。
杨孝银几十岁的人了,已经是风烛残年,为何在人生的最后关头还要经历如此巨大的不幸和痛苦,还要承受身体上和心理上的巨大的摧残和折磨?
经历这次不幸的遭遇后,杨孝银的人生是否变地更加“完美无缺”?
在杨孝银充满沧桑和疲倦的眼里,你可以看到山中一日,世上千年,也可以看到千年的风霜万年的露!
杨孝银眼里挤满了泪水,已经看不清周围的事物,但他知道陈万奎等人还在这里,就在他周围,这种感觉让他感觉很欣慰和安慰!
“牢里的生活不是你们能想像的,好几次我都挺不下去了,每天吃不好,还要干活,真的是又累又饿又难受,有时候真的想死了算了,可是我又放不下,玉霞这么小,还有玉霞妈妈还在牢里,而且老大也在牢里——”说到老大,即自己的大儿子时,杨孝银的嘴唇又开始剧烈地抖动起来,半天说不出一个字,等到情绪稍微缓和一点儿,又接着道:“我想跟医生谈谈,看能不能帮个忙,给我安排个轻快点的活。”
任淑梅用衣袖擦了下眼睛,插嘴道:“医生帮忙了吗?”
杨孝银深深的叹口气,用一种异样的语气道:“唉,我跟医生说了,但是没有钱,人家不肯帮!”
陈万奎抢着道:“我们给你存钱了啊?”
任淑梅也道:“我们都给你存钱了!”
杨人树不甘人后的道:“是啊!过年前我还给你存了五十元钱啊?”
杨孝银揺了揺头,苦笑道:“你们存的那点钱根本就不够,而且早就用完了。”
任淑梅又道:“那你怎么不找人告诉我们,我们再穷也要想办法去给你存钱啊?”
杨孝银嘴唇抽搐了下道:“我也想啊!可是我无法跟你们联系,真的是急的要疯了!”
杨天啸一直静静的听着,很久都没有说过一句话,甚至一个字,尽管杨天啸的脸上依然显得很“平静”,但在他内心深处的角落是否也一样的平静呢?
当然不是,杨天啸正在心里深深的自责,恨自己的无知与无能,恨自己为何那么傻,居然相信同学的话:往牢里存钱没什么用!
父亲正在牢里受罪,而且正是最需要亲人帮助的时候,而偏偏自己又不在父亲身边,甚至自己都不知道父亲正在承受巨大的痛苦,而且迫切需要亲人的帮助,而自己竟然“毫不知情”!
杨天啸无法原谅自己的“过失”和“失误”,虽然没有人责怪他,甚至父亲也没有责备他怨恨他,但杨天啸始终无法原谅自己,也许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杨天啸感觉父亲的讲话似乎是讲给他一个人听的,杨天啸忽然间明白了父亲刚从监狱里出来,回到家时看着自己的眼神为何那么奇怪,甚至父亲看他的眼神里居然有深深的鄙视和痛恨,父亲看见杨天啸开了门并没有马上进屋,而是侧着身子,半天都没有进屋的意思!
杨人树担心的道:“那后来怎么样了?”
这个问题显然也是其他人都很关心的问题,其他人一听到杨人树的这句话,都盯着杨孝银,竖起了耳朵,紧张的听着!
杨孝银仰头望了屋顶一眼,又低下头,带着复杂情绪的语调道:“后来我实在没有办法,就给小蔡打了个电话,向他借了六百元钱,这样我才有钱给医生送礼,医生就给我找个轻快的活,我才能坚持到现在!”
杨孝银说的“小蔡”,杨天啸很清楚,小蔡就是那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很瘦,皮肤又黄又黒,可能是经常在外面干活的缘故,经常包一些建筑活,属于小工头,家里还算殷实,老婆姓唐,很胖,有一个女儿,个子中等,长得还可以!
杨天啸通常管他叫“蔡叔”,蔡叔经常到杨天啸家串门,蔡叔最佩服杨孝银,佩服杨孝银能坚持照顾瘫痪的老婆十八年,蔡叔经常对杨孝银说:“我说句实在话,像老杨你这样的人现在太少了,要知道坚持一天很多人都可以,但要像你一样坚持十八年,真的很不容易,真的太困难了,我自己都未必能做到这点!”
当杨天啸听父亲说最后终于能有个轻快点的活时,一直自责不已也自恨不已的心情终于放松了点,心里也安慰了点!
或许是话说地有点太多,杨孝银感觉很疲惫,身子往旁边挪一下。
任淑道:“炕不热了吧?我再去加点火。”
杨孝银摆下手道:“不用了!”
天色已晚,杨人树道:“等下上我家吃点饭吧?”
杨孝银道:“不用了!”
杨人树又道:“过去吃点吧,万英已经做好了!”
任淑梅道:“三舅就在我这吃点吧,我的饭也快做好了!”
杨孝银很感动的道:“没事,我在哪吃都一样!”
杨人树过去拉杨孝银的胳膊,边催促道:“三叔走吧!”
杨孝银经不劝,只好道:“好吧。”说完慢慢挪下炕头,朝杨人树家走去。
任淑梅似乎还是有点“不死心”,急道:“三舅就在我这里吃点算了!”
陈万奎也道:“是啊!就在我这吃点算了,反正我这也快好了!”
杨孝银笑道:“算了,我先上小杨家吃点,下次再到你家吃吧,大家都不是外人,也不用太计较,太客气。”
任淑梅笑道:“那是!”
杨人树望着陈万奎两口子,道:“你们过去一块吃点?”
任淑梅道:“不用了,我们的饭马上就好了。”
杨人树不再说什么,搀扶着杨孝银往自己家走去。
杨天啸和杨玉霞当然是跟着杨孝银“混”,唯杨孝银“马首是瞻”。
陈万英正在炉前加火,见到杨孝银来了,站起来,一张满是岁月沧桑和皱纹的脸立即笑开了,虽然脸很老,老地让人不忍细看,但笑起来时,还是让人觉得舒服了点。
陈万英看着三舅道:“三舅,快上炕吧!”
杨人树道:“饭好了吧?”
陈万英道:“菜已经好了,饭还差点!”
杨人树把杨孝银扶到炕上坐好,又把小桌子摆到小炕上,道:“三叔先吃点菜,饭马上就好了。”
杨孝银点点头道:“没事,再等会也行。”
杨人树道:“要不我们先吃点菜吧,喝不喝酒?哎呀,酒忘记买了!”回头瞅着陈万英道,“酒买了没有?”
陈万英可能耳朵有点背,没听清楚,仰头望着老公道:“什么?”
“我说酒买了没有?”
“酒啊?没买!”
陈万英走进里屋,望着杨孝银道:“要喝酒吗?我现在就去买!”
杨孝银赶紧道:“不用!不用!”
杨人树道:“今天喝点吧,也算庆祝你出来了!”
杨孝银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之色,揺揺头道:“不用了!”
陈万英道:“我去买点吧,很快地!”
杨孝银看见陈万英要转身去买酒,急了,道:“不用!不用!快回来!”
杨人树见杨孝银真的不喝,只好算了,反正自己也不爱喝酒。
菜不多,只有三个菜,荤菜只有一个,另外还有一个很稀的蛋汤。
陈万英望着三舅,不好意思的道:“菜少了点,三舅慢慢吃啊!”
杨孝银道:“没事,能吃饱就行了,菜做地不错啊!”
陈万英有点自豪的道:“他以前在饭店做过,饭菜做地还不错!”
杨孝银“哦”了一声,望着杨人树道:“是吗?”
杨人树咽下口饭,点点头道:“是的,就在县里的一个学校附近的饭店!”
杨孝银夹了一口菜放进嘴里,没有再说什么。
这时,门帘掀开,任淑梅端着一盘菜走了进来,是一盘尖椒炒瘦肉,是杨孝银很喜欢吃的一个菜。
任淑梅道:“三舅,我给你送盘菜过来,也没做什么菜,三舅先吃点,晚上吃霄夜再给你做几个好菜。”
杨孝银赶紧伸手挡住任淑梅手里的菜,边道:“不用了,你们自己吃吧,这里有菜,够吃了。”
杨天啸看着那盘还冒着诱人香气的菜,心里倒希望能把菜留下来,父亲说不要这盘菜的时候,杨天啸心里还真有点担心任淑梅会把菜端回去。
还好这盘菜还是留了下来,虽然杨孝银坚决不要这盘菜,但任淑梅死活也要把它留下来,最后任淑梅把菜往桌子上一放,转身跑了回去!
杨孝银只好苦笑着揺了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