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上半年的一个夏天,杨天啸正在公司上班。
在仓库里面的五金区,铁架子旁边,杨天啸正站在窗前吹“自然空调”,这时,手机响了。
杨天啸拿起手机,一看号码,是二哥打来的,杨天啸收到远方亲人的电话,心里除了一分惊喜,还有一分担忧。
二哥和父亲一样,几乎从来不给自己来电话,偶尔来一次,肯定是有事,而通常是借钱!
所以杨天啸一看到二哥的电话,心里已经估计到二哥想说什么。
杨天林开始还是先客套一下,或者叫“套近乎”吧?
杨天林道:“老三,干啥呢?”
杨天啸淡淡的道:“上班呢!”
杨天林道:“公司怎么样?”
杨天啸道:“还是老样子!金融危机过后,公司的订单开始多了,现在加班时间也多了点!”
杨天林欣喜的道:“那就好啊!嗯——”
杨天啸虽然心里猜到了几分,但还是问道:“有什么事吗?”
杨天林叹了口长气,道:“我这里的游戏厅被警察封了,现在我想回家去!”
杨天啸哦了一声道:“好啊,不行就回家吧,在家里找个活干不是挺好的吗?就算工作条件差点,也比在外面打工强啊!”
说到这里,杨天啸心里一动,同时也是一痛,痛苦似的无奈,无奈似的痛苦,因为说到了打工之苦,他现在是体会颇深,对打工有很多感触和感慨!
杨天林又道:“老三,你能不能借我二百元钱,我买车票没有钱,二百元就够了!”
杨天啸想也不想的道:“好啊,没问题,我给你邮五百元吧!”
杨天林有点惊喜的道:“不用了,我只要二百元就够了?”
杨天啸道:“除了买车票,你还得买点别的东西吧?”
杨天林沉默了下,道:“不用了,你现在也不是很好,你那边开销也大!”
杨天啸固执的的道:“不行,我还是寄五百元钱给你,免得到时你又不方便!再说回家也要给你的女儿买点东西啊?”
杨天林不说话了。
当天晚上,杨天啸就通过工商银行提款机给二哥转了五百元过去。
过了几天,杨天啸给父亲打电话。
“爸,你现在挺好的吧?”
杨孝银叹口气道:“还是老样子,没有什么变化!”
杨天啸道:“玉霞怎么样?毕业了吗?”
杨孝银道:“还没有,现在正在实习!”
杨天啸道:“实习后有个工作不就好了吗!”
杨孝银居然又叹口气道:“唉,实习后要找个医院很难,大连市的医院要四十万才能进去,至于金州区的也要二十八万才能进去,可是现在我别说二十万,就是一万我也拿不出啊!何况外面还欠了那么多钱?”
杨天啸心里也有点难过,安慰道:“先不要急,慢慢来吧,也许以后有办法呢?怎么进个医院也要这么多钱?医院当个护士也不是什么好工作?”
杨孝银道:“可不是吗?唉,我现在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了!”
杨天啸道:“不要着急,急也没用!对了,老二现在怎么样了?”
杨孝银道:“不是在河北石家庄干吗?”
杨天啸心里一惊一愣道:“老二不是说回来了吗?前几天还跟我要了路费呢?”
杨孝银道:“哦,是吗?前几天回来了,又走了!”
杨天啸满肚子的疑惑,但是没有再说,又简单说了两句就挂了电话!
电话已经挂了,但是杨天啸心里却像一块千斤巨石落在了湖面一样起伏不停!
到医院当个护士居然要四十万?在金州区也要二十八万?
这怎么可能?
杨天啸想四十万还不如去当个女兵好了!
杨天啸知道父亲说了假话,可是父亲为什么要说假话?
杨天啸心里明知父亲在骗他,就像当年自己上军校的时候,明明没有找到女朋友愿和自己处对像的,父亲偏偏说找到了,还说什么是国营药厂的,工资待遇很好,只等自己毕业后就可以和自己结婚了!
这样的话能骗得了谁?
能骗得了三岁的小孩子吗?
连见个面都不行,还谈什么以后结婚的事,父亲说话也太不靠谱了吧?
只不过,杨天啸纵然知道父亲在骗自己,可是现在又怎么能和父亲争辩?
父亲已经七十高龄了,还能活几天也不知道!
虽然杨天啸以前是那样的恨父亲,可是现在已经没有那么多的恨了,就算有,也只能藏在心底,不能流露出来!
杨天啸现在不再像以前那样恨父亲,是不是因为距离远了,仇恨被拉远了,冲淡了?
思念呢?
为什么思念却随着距离的增加而变浓变强呢?
杨天啸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晚上经常做怪梦!
在梦中,梦见自己父亲离自己远去,不再回来,杨天啸感到从未有过的痛苦和恐惧!
有时,杨天啸会在梦中对黄梅秀哭喊:“黄梅秀!把爸爸还给我!黄梅秀!把爸爸还给我!”
等到梦醒后,杨天啸睁开眼睛,看到明亮的光线,知道父亲还在,心情稍微好了点!
父亲虽然还在,但杨天啸却过早地经历了失去父亲的痛苦,亲人间的生离死别之苦,原来失去父亲是如此的痛苦!
可怕的梦魇虽然已经过去,但杨天啸知道这个噩梦终有一天会来到,到那天,杨天啸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去面对!
杨天啸终于明白了黄梅秀失去父亲后有多痛苦!
想到二哥,杨天啸真的不明白,二哥明明说要回家,为什么要骗自己?
而父亲明明说漏了嘴,虽然又“翻了供”,但已经没有用了!
难道二哥拿自己的钱又去赌钱了?
唉,想到这,杨天啸不禁长长地叹息一声!
黄梅秀知道了二哥这件事后,也很气愤,很失望!
过了几天,杨天啸把当天的料都备完了,晚上没有什么事,就走到五金区的窗前吹风。
外面的天色已经黒了,虽然路面有灯,但昏黄的灯光照不了多远,抬头望着夜空,夜空还是漆黒的一片。
南方的夜空很少能看见星星,杨天啸看着黒暗的夜空,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心情又是一片暗淡和忧伤!
自己以前明明是军校大学生,毕业后就可以做一名人人羡慕的军官,房子不成问题,还可以积攒很多钱,甚至还可以找一个称心如意的老婆!
如今呢?
快四十岁的人了,还在万里之外的南方打工,受尽打工之苦,工资低地要命,工作却是又累又枯燥!
最要命的是,这样的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存够钱买房子,偏偏信用卡的漏洞越来越大,大到难以填补!
杨天啸望着凄迷的夜空,感觉自己的人生之路就像那凄黒而凄迷的夜空,现在自己的人生之路是越走越黒,越走越暗,正如黄梅秀说地那样,好好的路却越走越窄!
杨天啸又想到了黄梅秀经常对自己说的话:“平时让你注意形像,你就是不听,头发天天不理,裤子一个星期不洗,邋遢得很,谁会选你当干部?”
杨天啸想到这,又忍不住在心里问自己:“是我不注意形像吗?是我自己形像不好,所以才不选我当班长吗?”
杨天啸揺揺头,心里很清楚自己没有当上班长,和自己的形像没有一点儿关系,就算自己像明星一样干净漂亮也没有用,因为杨天啸到现在为止,已经深深的了解王和平的用人原则:非亲者不用!非老乡者不用!非马屁精者不用!
王和平从来没有唯才是用!
难道王和平的亲戚或者老乡都形像很好,都很干净整洁?
假如王和平能够做到唯才是用,仓库今天就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杨天啸望着凄黒的夜空,心头涌起万千愁绪,忽然间想到了一句古诗: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杨天啸以前一直不明白这句诗的含意,现在终于明白了一点儿,也许不止一点儿!
杨天啸又想起前几天父亲打电话给自己,告诉自己以后父亲再也帮不了自己了,以后的事只能靠自己了。
杨天啸当时听了父亲的话,心里立刻涌起一股难以言表的哀伤与无奈。
不错!以后的路只能靠自己了。
谁让以前父亲给自己铺了那么好的路,自己没有走好!
杨天啸想到在军校时,自己要退学时,父亲在队里的屋子里看着自己的眼神,那眼神里有多少希望,又有多少痛苦,多少无奈?
杨天啸现在终于完全感受到了!
杨天啸的心忽然剧烈地刺痛着,再一次感到了深深的悔意!
为什么?
我为什么要退学?
如果当初自己不一意孤行,坚持要退学,现在又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杨天啸知道父亲的话里应该还有另外一层含意:房子你就不要想了!我的房子是给玉霞留地!
杨天啸脸上忽然露出了苦笑,笑容只有一半,剩下一半,冻结在脸上,变成了无奈!
现在别说争房子,就算想争,现在离地这么远,又如何跟她们争?
2012年的上半年,杨天林忽然打来电话,说要来深圳看看,现在就在小袁那里,让杨天啸礼拜天去看看!
一别五年,没有见过一面,忽然间能看到自己世上最亲的亲人,杨天啸的心情当然很开心!
可是杨天啸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一个早已经该知道,却直到现在才想起的问题!
自己已经快四十了,而二哥比自己大三四岁,应该有四十多了!
四十多岁的人正是开始衰老的时候,杨天啸想到二哥脸上有了皱纹,满脸沧桑的样子,心里忽然间有种不敢看,也不忍看二哥的感觉!
就像最丑的媳妇要见公婆之前的感觉,是那么恐惧,那么痛苦,那么紧张,又那么无奈!
虽然杨天啸盼着亲人很久了,如今亲人马上就可以见面,杨天啸却又不敢见了!
杨天啸是怕看见二哥的苍老,还是怕从二哥身上看见自己未来的“影子”?
岁月无痕!
很多人都感觉不到岁月流逝的痕迹,尤其是年轻人,几乎没有一个年轻人能发现岁月的“痕迹”!
只有当一个人到了一定的年纪,一定的岁数,才会发现和感觉到岁月的痕迹!
当上了年纪的人,不经意间偶然一回首,才蓦然发现,原来岁月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流逝了很多,很多……
大部分人会觉得自己混了这么久,原来还有很多事情都没有做!
甚至连该做地事情都没有做或者做完!
杨天啸想到了二哥苍老的样子,心里就会升起一阵难言地恐惧与不安。
再回想自己也混过了不少的岁月,可是如今自己仍然一事无成,就像落进了万丈深渊,没有房子,没有车,也没有攒到钱,甚至还拉了一身的饥荒!
杨天啸这才痛苦的发现,自己这么多年都白过了,甚至来深圳的最后最宝贵的五年时光也白白虚度了!
坐在地铁的冰冷的座位上,杨天啸的心都变地冰冷,比不锈钢做成的座位还冰,还冷!
车上的人穿着都很整齐干净,有的还很高贵,一看就知道日子“混”得不错,再看看自己,杨天啸几乎可以确认自己是坐车的人中“混”得最差的一个!
想到了这点儿,杨天啸不禁感到万分的沮丧,甚至不愿再看那些同车的人,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子,成年男子,或者漂亮的小姑娘!
杨天啸一看见他们,看见他们虽然没有明显的笑容,但脸色都很平静,脸色平静说明他们生活中没有一点儿波折或痛苦!
至少没有杨天啸现在这么累,这么辛苦!
杨天啸不知为什么,视线一落到他们身上,心里就会有一种无言的莫名其妙的痛苦与惆怅!
“浪费时间就是最大的犯罪!”
杨天啸的耳边不知为什么又响起以前上军校时,队教导员张礼宾常说地一句话。
杨天啸想到自己浪费了这么多年的时光,那自己岂不是“罪大恶极”?
简直“罪无可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