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冬日的午后,我一个人走在落叶缤纷的大街上,目无旁骛,最终拐进了一家温暖的小书店,翻阅最新一期的《天涯》杂志。多少年来,我就习惯于这样,过着僻居、宁静的生活,在文字中寻找着时间的光彩。但在我打开杂志的瞬间,我的思维凝视了,我分明看到了一则与这个冬日的寒冷相互勾结的消息:著名学者和思想家萌萌,离我们而去了。是的,那位充满着智性、诗意和青春的萌萌,已经与我们天人两隔,她在与病魔的抗争中败下阵来,英年早逝,像一片叶子一样回归到了大地。
我记得西川在悼念海子的一篇文章中说过,海子的死,使我们失去了伟大的灵感,失去一个梦,失去我们生命的一部分,失去一个回声。萌萌的逝去,对我来说,则同样有这样的况味,她的诗是我青春的八十年代最耐咀嚼的记忆之一,她的随感录给了我那么多现在无法复得的智性,她的逝去,无疑使像我一样,生于六十年代、思于八十年代的学子,丧失了倾听和歌唱,我们的时代又少了一个优异的心灵,我们的耳朵又少了一种优异的声音,而这样的声音,已经是无迹可寻,杳杳远去了。随着时光的流逝,也许,这种记忆将显得无比珍罕,并一再打动我们本来就十分柔弱的内心。
不知从何时开始,我们周围的人,甚至我们自己,在汲汲于名利,穿梭于华府大宴,琢磨于人际之险深时,已经茫无所视了。等到回过头来,却是惘然若失,不安于心,我们终于明白,诗意和纯粹,感动和泪水,已是时代之俎上的供品了。追寻,却迟迟没有开始。
是呀,诗意,萌萌是最早给我巨大诗意的女诗人之一,她是以《悬崖边的树》名震诗坛的大诗人曾卓的女儿,女承父志,她的诗《命运》丝毫不亚于乃父,成为回响于整个八十年代的青春名篇:“给我一个许诺\一个或许永远不能兑现的许诺\给我一个希望\一个像绝望一样无望的希望\如果你给了我这么多我还在黑暗里\那就再给我一个想象吧\一个能穿透黑暗\照亮你和我的想象\从此你带着我和岩石一起坠落\升腾\从此无论是坠落还是升腾我都没有\离开过你\离开过泥土。”这是一些多么灵光、澄澈和激情洋溢的诗句呀,我们吟诵它,内心悸动,眼睛湿润,全身充盈着光泽。我们再一次吟诵,会依旧享受在它密密的意象中,不能自拔。读了这样的句子,想想我们现在,有多少自命不凡的人已经陷入到叙事的泥淖中,他们哪能参悟诗歌的本质,他们无福消受诗的名望和光荣。在这里,我真为诗歌一哭:它目前无所不在的粗鄙化、粗糙化。
许纪霖说,萌萌是一个生错了时代的才女。倘若早生半个世纪,她也许就是又一个林徽因。刘小枫说,萌萌是一代人特有情怀的化身。是的,对于对我的思想的成长产生了同步影响的萌萌来说,她的离去,无疑让我更加相信,好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那些激动人心的情怀已成前尘梦影:现在,时间被切割,爱情被张扬,道路被阻断,文字被虚幻,鸟儿被折了翅,梦想被湿了身。虽然,萌萌后来在哲学和思想界又找到了自己的位置,闪射出独到的锋芒,但我更愿意想象她是一位在精神世界里飞扬的诗人,长久地活在我有点寥落的记忆中。
我至今还藏有萌萌的一本诗一样的小书,随想录式的《升腾与坠落》,就是这本小书,我从一座城市带到另一座城市,摩娑得它的封面都有些老旧了。但我分明再一次看到了萌萌,谁会否定,她的坠落不是另一次升腾的开始?从此,无论是坠落还是升腾,我都会想起她,就像想起自己的一场场旧梦!
(2007年3月7日下午于天问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