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妖与侠1
隐秘的山洞里，一地破碎的碧绿鳞片，那条巨大的青蛇无力地倒在血泊中，身上满是血污与伤痕，尤其是腰身上那处伤口深可见骨，触目惊心。
那双冰冷的金色眼瞳，这一刻也不复先前的光泽。他已经没有力气动一下了，猪妖接到消息就扔下他跑了出去。啊，没有被他咬成两截真是幸运啦，等过一会儿，那群人找到自己时还能有一个全尸，真好……
那群人是道士。
他们终于来了啊。
来了……就好。
他闭上了眼睛，不知过了多久，感觉又好像没过多久，洞口有人影晃了晃。他听见脚步声在空旷的洞穴中响起，一个人，有些慢，走到自己面前后停了下来，半晌没动静。
他那么虚弱已经无法感知到那个人的身形样貌了，只得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那一眼，他愣住了，那个少年也愣住了。
“你没死啊。”
啊，没死。
他的眼中似乎有光芒闪过，想要说话但一张口便溢出暗红的血。赵寻皱了皱眉，蹲在他面前，目光从他巨大的身子上扫过，落在那些狰狞伤口上时，那眉便皱得越发深了。
“你还能变成人吗？”他看着那双金色眼眸问道。小喽啰愣了一下，旋即身上腾起绿色光芒，蛇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缩小，最终化为了一个满身血污的消瘦少年。
他倒在血泊里，冰冷的金色竖瞳看着他，伤口还在淌着血。
赵寻脱下外衣盖在他身上，然后在他愕然的目光中将他背了起来，他说:“看你那么瘦，还是有点儿沉的嘛，还好本大侠练过。”他背着他走出山洞，外面下午的阳光正明媚，落在身上，是说不出的温暖。
……
离那座山不远的地方有一座小镇，原本就不算繁华，因为最近黑熊精的小弟们偶尔来骚扰几下，所以更显冷清。
天黑尽时，赵寻终于赶到这儿。找到镇上唯一一家客栈，柜台后面打着瞌睡的店小二听到脚步声顿时一个激灵睡意全无，这破地方要再没人来可就得倒闭歇业啦！他腆着笑脸迎了上来:“客官吃饭还是……咦咦！”那笑脸在看见他背上那个全身被包住的人以及外衣上浸染的血迹后，顿时变成了惶恐。
什么情况！杀了人要来抛尸啊！
他腿一软差点儿就跪在了地上求好汉饶命，好在这个时候赵寻从腰间取下一枚玉佩抛了过去:“一间上等客房，再弄点好菜，上好的金疮药，我们遇到了山上的妖物，他伤得很重！”“遇到了妖物！”店小二惊了一下:“那他受这么重的伤要不要去医馆啊！”“不用，你按我的吩咐做就是了。”
少年皱了皱眉有些不耐烦，他到底是军武之家长大的，虽然年纪还小，但耳濡目染之下，这般语气一冷那股武将威严便自然而然地流露而出。店小二哆嗦了一下，忙不迭点头哈腰道:“好好，客官您随我来。”
到底是个冷清小镇，这个时间店里的客人只有他一个，店小二把他带到那处位于角落的客房中后，说了句药和吃食马上就拿来便带上门退了出去。赵寻将小喽啰放在床上，看了一眼他身下已经被鲜血浸透的衣裳，眼中露出一丝担忧。
这种伤若是放在任何一个凡人身上只怕早就死翘翘了吧……能挺过来吗？
没过多久房门被扣响，门外传来店小二的声音:“客官，您要的吃食和金疮药。”
“……金疮药，也不知道对你有没有用。嗯，还好你们只要命不要财，不然本大侠就得去抢了。”
……转眼过了数日，也不知是金疮药起了效果还是小喽啰本身身体强悍，他的气色已不再像当初把他带下来时的那副灰败。虽然依旧难以动弹，但开口说话的力气还是有的。
他说的第一句话是:
为什么要回来？
赵寻牛逼哄哄答道:“老子做为江湖中人，最讲究的就是义气，你帮我逃走，我要是扔下你不管那我还算个屁的大侠！”他说:“我是妖怪。”少年回答:“你是救了我的妖怪。”他问:“你不怕回来会被猪老三杀了吗？”少年理所当然道:“当然怕，但是不能因为怕就不回来啊。”
小喽啰低下头。
有些事，不管结果如何，不管会付出怎样的代价，都要去做吗？
应该做的事吗？
头破血流也没关系吗？
“诶，楼大侠，那些道士是你引来的吗？”少年忽然问道。他沉默了一下，然后轻微地点了点头:“你遇到了？”赵寻坐在床边，仰着头道:“逃走的时候遇见的，他们问我妖怪在哪儿，我给他们指了路——到黑熊精那边的路，你是不知道，我当时心头一急差点儿就指了你的方向，不管想想好像你也是妖怪来着，那样估计会让你和肥猪精同归于尽吧。”
“那两个呢？”
“我把她们交给道士然后找了个借口溜了回来。”他顿了一下，对小喽啰道:“抱歉，我实在没办法看着她们被……”小喽啰点了点头:“我没想到你居然这么有胆量，”他笑了笑:“倒是挺像个大侠的。”
“咦，你居然也会笑啊，笑起来也挺好看的嘛。”
他摸了摸自己的眼睛。
好看吗？
这个永远不会改变的冰冷眼神，到底哪里好看啦？
“小妖怪啊小妖怪，多用眼睛看看这个世界吧，很漂亮的。别人怕你那是他们自己怂包，理一群怂包干啥啊。”
他认真地想了想:“你说的有道理，那个店小二上来了，要不我就不闭眼睛或者蒙布了吧。”“呃……还是先暂时闭上吧，我怕他把我们撵出去。”
……
又过半月。不得不说妖物的体魄那是真强悍啦，明明腰上都被咬出了一个窟窿，现在居然能够下床走路了。每每看着他自己走到窗边对着外面的街道打望时，赵寻便觉得好生嫉妒，当年被老爹逼着练武受尽折磨的时候，要是有这强悍身躯……绝对能让自家老爹怀疑人生。
小喽啰喜欢站在窗边看着外面三三两两的行人经过，一站便是一整天。某次小二上门送饭菜的时候还在跟他抱怨，说:“真是邪门啊，每次从门口那条街路过的时候总感觉被什么东西给盯着，背脊发凉得很。”然后又觉得和自己的大金主说这样的话似乎显得自己脑子有病，又赶紧补充一句:“不过客官您放心，小店不久前才请道长做过法事，干净得很，绝对没有什么魑魅魍魉的。”
他面前的蒙眼少年淡淡笑了笑:“……我知道的。”
赵大侠是个闲不住的主儿，自从楼罗的伤开始好转之后他便不再一天到晚地守在床头，更多的时候会在镇子里瞎晃悠，看看有没有老奶奶需要扶的啊，又或者有没有哪个小姐姐被流氓欺负的啊……
大侠嘛，从小事做起。
他还找镇子里的铁匠打造了一把剑，之前从家中带出的那把早不知被山里那群妖怪扔到了哪个疙瘩，行走江湖，没把剑算个屁的大侠。
剑铸好的那天，他兴冲冲地回到客栈，推开房门便开始嚷嚷:“楼罗，楼罗，你看，本大侠的绝世好剑！精铁打造，绝对的削铁如泥啊！要是当初我有此剑在手，区区肥猪妖，我能打两个！”
他站在窗边，回过头，那双金色的眼睛沉默地看着他。
他说:“我……要走了。”
赵寻愣了一下:“去哪儿？”
“哪儿都可以。”他得承认，自己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从诞生那一缕灵智以来，他唯一的想法便是活下去，活下去。他被道士们追杀，被妖怪们驱赶，天大地大却总觉得没有哪里容得下他这只小小蛇妖，无论去哪，都只是为了活下去而已。
“哪儿都可以？”
“哪儿都可以。”
赵寻点了点头，然后把那把刚铸好的剑往前一递，笑道:“那和我一起浪迹江湖吧！”
“……”沉默良久。少年有些尴尬地保持着那个递剑的姿势，感觉笑容都快抽筋了，那绿衣少年才缓缓开口:“可是……”
他抬头看着他:“你不是要找一个英姿飒爽的女侠一起浪迹江湖吗？”
“……”
他摆了摆手:“女侠这种事可以日后再说，在这之前我可以先找个搭档啊！你看啊，大侠赵寻与妖侠楼罗，惩奸除恶所到之处恶棍歹徒全得夹起尾巴做人，多威风多霸气啊！”
他皱了皱眉:“没有哪个妖怪敢这么嘚瑟到处杀人，迟早被道门围杀。”
赵寻啧啧两声摇头道:“谁说大侠就是到处杀人啦，到处杀人的那叫杀人狂，一点儿侠气都没有，咱们做大侠的得让别人心服口服。再说了，你干的是好事儿道士还敢插手？别的不说我赵寻肯定第一个站出来吐他们口水，还有你扶过的老奶奶……道门敢对我们动手吗？不敢吧。怎么样，考虑一下吧，我们搞一个人妖组合……”
人妖组合……这名字听着怎么怪怪的？
“我是妖。”
“你是救了我的妖。”
他眯起那双金色眼瞳，冷声道:“和我在一起你是给自己找麻烦。”“……”少年沉吟少许，看着他认真道:“你可能误会了，我只是要你做我搭档，没说要和你在一起……我真的喜欢女的。”
到底是谁误会了啊喂！
妖深吸了一口气:“你和一只妖物闯荡江湖，别人会怎么看？他们会觉得你是异类，会害怕你驱逐你。鬼道你听说过没有，没错，他们会把你当成那一类人。”
赵寻道:“如果那么在意别人的眼光那就做不成大侠了，我仔细研究过了，历来大侠都是我行我素，哪怕被万人唾弃也要坚持完成自己认为正确的事。”他顿了一下，看着绿衣少年道:“我现在觉得带上你是正确的事，反正你也没地方可去不是吗？那就跟我混吧。唔，你可能对凡俗不是很了解，不过没关系，我会告诉你这凡尘俗世哪些是对哪些是错，本大侠眼睛亮着呢。”
门口那个少年笑得有些假，事实上，他一直看着站在窗口的那个消瘦身影，期待着他的回答。楼罗能够感知到他的心跳微微加速，似乎有些紧张。
如果回答“不”，他得有多失落啊。
绿衣少年转过身，看着外面的街道，喃喃念了一句:
凡俗……么。
……
“你答应他了吗？你答应他了吗？”同一个问题问了两遍，可想而知问出这个问题的那个少女心情是多么的激动，话说回来你那么激动干嘛？
绿袍男子古怪“看”了她一眼，然后轻轻点了点头:“我无处可去，在俗世中转一转似乎也不错……”“他答应了！他答应了！”她扯了扯鬼的白衣，三爷翻了个白眼儿掏出一张手帕扔她脸上:“你昨晚鼻子上那一拳挨得不轻啊，又开始流血了……”
“……咳，不碍事，不碍事。”
楼罗大侠道:“不过我说什么都不赞同他说的那什么人妖组合。”三爷点了点头，赞同道:“又俗气又没内涵……人类都是些蠢货，起个名字那么随便。”
初九:“……”没有什么名字比三爷更随便的了……
“所以你后来就跟着他浪迹江湖了吗？”
楼罗摇了摇头:“不是，我跟他回家了。”
“菜鸡道士……菜鸡你怎么了菜鸡？喂挺住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