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妖的瞳2
说牢房其实还是夸赞了，和这里比起来，凡俗的牢房简直就是豪华客栈，没有床，睡在一堆干草上，没有茅房，自己在角落解决，潮湿又肮脏，如果运气好，还可以在草堆里找到半截骨头，至于什么的就不知道了。或许称为圈更加贴切一些……嗯，他们现在确实就是这群妖怪圈养的牲口啊，隔天宰两个隔天宰两个的。
他被粗鲁地推进了自己那间屋儿，隔壁还有两个女子，一个是约摸十八的小妇人，半年前刚出嫁，另一个却只是八九岁的小丫头。关在这半边的，似乎都是要留到最后的，看着同伴一个一个被拖走，最后轮到自己，不知是该感到庆幸呢还是感到不幸呢？
一大一小抱在墙角瑟瑟发抖。
“会有办法逃出去的。”他对她们说，这句话没有任何的掩饰，外面的消瘦少年闻言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却没有言语。
逃？怎么逃？
……
洞中无日月，只有那盏仿佛永远不会熄灭的火盆。但赵寻还是知道了他又在这里被关了多少天……看那头猪妖进来抓走了多少次人就是了，嗯……四天了。
就是说，又被拖走了八个人。
剩余的人都崩溃了，要么认命的等着轮到自己，要么狠命的往洞壁上撞过去，脑袋上血花一溅，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了。
赵寻坐在自己的牢房里，看着那些挣扎与放弃挣扎的人，有些难过。
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自他离家出走后，这些人是他碰到过的最好的人了。要去的地方是一样的，那不如结伴而行，也好过一个人孤单啊。那个商队的胖老板和蔼可亲的这样对他说过，然后指了指身后那很大一群人，有书生有小吏，贩夫走卒妇人丫头，再加上他这个年轻的二调子江湖侠客……
大侠也并不是一定要孤独啊。
他叹了口气，可惜遇到了这群天杀的妖怪，他的大侠梦才刚刚启程就不得不宣告结束，其实这也没什么关系啦，但是看着往日有说有笑的面孔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真是……比杀了他还难受。
赵寻有时候也会想，要不要干脆一头撞死在墙上算了，这群妖怪要把他留到最后，他偏不如他们愿。可惜自从第一个人撞破了自己的脑壳后妖怪们便把他们看得更紧了，不仅看得紧，还弄什么妖雾，使得人浑身无力，什么撞头不撞头的，只怕力气不够没撞死那就很尴尬了。
蒙着眼的小妖怪走过来打开了木栅门，冷冷道:“出来。”
“我……我腿软。”
他也不多说，走进去拽着他的衣襟轻而易举地就把他提了起来。赵寻半拖半走的被拎到了洞外。阳光有些晃眼，他下意识的抬起手挡在眼前……嗯，今天是个好天气啊，太阳高高照，花儿艳艳开。
呼吸了一下新鲜空气赵大侠才感觉多了几分力气，趴在地上抬起头对少年道:“今天去哪儿溜？”
嗯……妖怪头子说要保持他的质感，要多拉出去溜溜吃起来才有嚼头。赵寻自幼习武，肌肉那是有的，这也是为什么他被选择留到最后品尝，猪妖每次来抓人的时候都不忘对他伸出舌头舔舔嘴，一副看见绝世珍馐的模样，弄得他都不知道该不该感到骄傲了……
“今天……随便走走吧。”消瘦少年蹲下身拿出一条绳子绑住了他的手，这玩意儿对妖怪不管用，对人类的效果却出奇的好。赵寻也不反抗，只是偶尔龇龇牙叫一声儿:“你轻点儿！”妖怪的力道可不是一般人能消受的，哪怕眼前这只能够化为人形但修为其实并不怎么高的小妖怪。
那张有些阴柔的脸就在面前，线条柔和嘴唇微薄，如果光看这张脸的话把这家伙认成一个女的也不是没可能啊。
他撇撇嘴，爷们就该有爷们的样子啊，就算是妖怪也该威武霸气啊！
但很显然，威武霸气这个词和面前的小妖怪是沾不了半点儿边的。他的目光落到消瘦少年手背上那道显眼的鞭痕上，咧了咧嘴。
“挨揍了？”
他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冷漠道:“与你无关。”
“因为那个自杀的？”
他站起身:“与你无关。”
“啧啧，你又不是看他们的，怎么能拿你出气呢。”他双手被绑在身前，亦步亦趋的跟着他。“与你无关。”他还是重复这句话。赵寻提高了声调儿:“怎么就与我无关了？要是你被揍得下不了床不就要换个家伙来看我啦！我可不想隔三差五被就被某个家伙舔上两口。”
小喽啰没有理他，只是牵着他走在偏僻的小路上，偶尔遇见几只妖怪，也在看到他们之后冷哼一声自行离去。
赵寻啧啧两声儿:“你在这儿好像很不受欢迎啊。”不管是身上的伤，还是别的妖怪对待他的态度。
小喽啰还是没有理他，赵寻有些无趣，在他身后幽怨叹气:“唉，果然和食物交流什么的……话说你就不能回应两声儿吗？就当是让我死个痛快啦。好歹不久之后就要吃我的肉了诶，你也不想吃一块饱含遗憾的肉吧？”
他回过头，挑起眉:“你的遗憾就是没和妖怪多说两句话？”
“……可问题是这山里就只有你能和我说说话了啊喂。”是的，只有他。别的妖怪就不指望了，和他们聊自己是清蒸好吃还是红烧好吃？至于那些一道被抓来的人类……嗯，除了隔壁那个还有些懵懂的小丫头，别的都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看淡生死，其实没那么容易……
他沉默了一下，转过身继续走:“山上的妖怪那么多，你的肉我没那个福气吃。”
“你说得很对，我确实不受欢迎。”
“那你为什么还待在这儿，反了他丫的啊，反不过就走啊，天大地大，还怕没有容身之地？”赵寻不免想到自己的身世，同样是受气，看看他多爷们，离家出走说走就走……如果不提刚出门就走到了妖怪窝里那还是很美好的。
小喽啰摇了摇头，淡淡道:“没有容身之地的。”他下意识的伸手摸向眼睛上的灰布。赵寻看在眼里，啧啧一声儿:“妖怪也看不起残疾人吗？”
“……”
“诶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儿啊？”
他沉默了一下，低语道:“……一出生就这样了。”
“哦，先天的啊。”
山只是一座普通的山，只是因为几个月前这伙儿妖怪占山为王，所以便不普通了。凡人之中占山的为贼寇，妖怪们就称王称霸，这伙儿妖怪的修为普遍的不是很高，据小喽啰说那位大王也才接近三百年的修为，是一只黑熊精，已经能够化为人形，虽然修为一般，但却十分厉害，折在他手里的道士不少，更不用说凡人。
这伙妖怪原本只是一些四处游走的妖物，被黑熊精聚集起来，从单个的游走，变成了成群结队的游走，所到之处如蝗虫过境，什么牲口啊人啊粮食啊，半点儿不留。但他们还是很小心的，知道自己这边都是杂兵，比不得名川大山里的混世魔头，所以一直都有意避开，便是道门那边也没那个胆量主动挑衅。
而今黑熊精膨胀了，想学着什么什么王的也来个占山为王，好点儿的山头不敢去占，怕惹来妖王的不满，更怕惹起道士的注意，于是便选了这个穷山僻壤的山头，虽然地方不行，但他们本就是游走出生，大不了走远一些呗。
这样一群穷凶极恶的妖怪中，混了他这么一只怂妖怪怎么想都觉得不可思议，赵寻不厌其烦的追问之后那消瘦少年才不耐道出了原因，那年他刚修炼有成就被一个道士追杀，碰巧遇见了黑熊精于是便向他求救，黑熊精当然是一巴掌拍死了那个年轻道士，然后让他加入自己的队伍从此再不会被道士追杀，小妖怪哪里会想太多，当即欣然答应……
“他只不过是看我年纪轻轻就能化形想让我帮他做事而已……”
“那傻缺，看不见你瞎吗？”
“……”他沉默了很久:“但是不管怎么说跟了他以后我确实没在道士的剑下狼狈逃窜过。”赵寻呵呵冷笑:“只在他的辫子下狼狈逃窜吗？”“起码不会丢掉命不是吗？”赵寻想了想，忽然问道:“你活多久了？”他抬起头，“看”着天上的白云……那太远了，他可看不见:“从我有意识能记事以来……差不多一百五十年了吧。”
赵寻嘴角抽了抽:“我十五……”
言外之意，他十五，不怕死……你个一百五十岁的老家伙怎么还这么怕死。
小喽啰又不理他了，只是坐在石头上望着天空发着呆。
赵寻寻思了一下，在他旁边坐下，中间保持了一定的距离，说话是说话，但对方再怂也是个可以轻易扭断自己脖子的妖怪，要是自己煽风点火真把他点着了咋办，一咬牙吼一声儿“老子不干了！”然后咬掉他的脑袋拂袖而去，从此红尘作伴潇潇洒洒……
“诶你的梦想是什么？”嗯，还是聊点儿正能量的话题。
他笑了:“你和一只妖怪谈梦想？”
“妖怪也可以有梦想啊，比如当个妖王什么的，你看你家大王，多有抱负。”
小喽啰摇了摇头:“没什么梦想。”
“不想每天大鱼大肉？”
“不想。”
“左拥右抱？”
“没兴趣。”
“把道士踩在脚下，抽他们的脸？”
“……”
他只是渴望活在一个美好的世界而已，在那儿不会在有人或者妖厌恶他……
因为那双眼睛……
“黑帝是谁？”赵寻笑望着他。小妖怪的身子动了动，他转头看着那个那个少年，有一些诧异:“你怎么知道……”赵寻似乎有些得意:“行走江湖，得学会察言观色……当然这里的察言观色不是为了看别人的脸色行事啊，咱做大侠的行侠仗义打抱不平，要会分辨是非，是非你懂不懂。什么人什么表情说了什么话都得记着，上次你说猪老三给黑帝丢脸的话我可记着呢。”
消瘦少年嘴角翘了翘，语气中带了一丝冷意:“你要威胁我？”
“如果威胁你我们能逃走的话，我倒也不介意试一试。”
他的表情缓和了下来，不再看向少年。
“黑帝啊，”他望着天边温暖传来的方向:“是一头自由的猪……”
“自由么？”赵寻学着他的样子看向温暖传来的方向……差点被晃瞎眼。
“做大侠就自由，无拘无束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管闲事就管闲事。”他揉着有些干涩的眼睛道。小喽啰笑了笑:“他和大侠不一样的……你有听说过妖做大侠的吗？”赵寻仔细的想了想:“江湖上似乎没这号人物……”“那就……”“不过没有不代表不能有啊，楼大侠，我看你就很有做大侠的潜力啊，要不要试试，做大侠很爽的，不会没关系，我教你，那什么大侠第一课，解救弱小……把我们放了吧。”
“……”他轻哼了一声:“你不是不怕死吗？”
“哎呦你这话说的，不怕死和找死是两码子事儿嘛……要不然你行行好，把我隔壁那小丫头放了吧，她那么小，连塞牙缝儿都不够啊。”
消瘦少年想了想:“……大王说，她的肉最嫩。”
“……你们大王就是个畜生！”
“这点我是不否认，不过你最好别让别的妖怪听到，不然，一定会死得很难看的。”
赵寻得承认他这话说的是真的，死不可怕，可怕的是生不如死，俗世中的酷刑在这些妖物面前估计都是一种幸福了。
赵大侠却又从这句话中听出了别的意味，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少年:“看不出来，楼罗兄对那只熊瞎子也藏着很大的不满啊……你也不像看起来那么怂嘛。”
他沉默了一下，转头看着眼前颇有种抓住了对方小尾巴的少年。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好说话是只好妖怪？”
赵寻微微一愣。小喽啰嘴角泛着一丝冷笑:“那是因为你不了解我。”
人类，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
我不叫小瞎子，也不是小瞎子……
之所以把眼睛盖住是因为他们都害怕……
你想知道他们为什么害怕吗？
他将脸上的灰色布条掀起了一角，露出一只细长的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