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血羽2
……朝廷的势力虽依旧庞大,但明眼人都看得出外强中干,落败只是迟早的事,这个时候反倒是诸王开始打起了小算盘。大家都是顺应民意想要推翻昏庸的皇帝老儿,但是推翻了他之后呢?谁来接手这天下?按理说平川王倒是很合适,毕竟是皇室血脉,继位名正言顺。可是起义的军队中又不单单是他一个皇室血脉,后面趁火打劫扬言大义灭亲的大有人在,抛开这个不谈,无论谁坐上那个位置另外的人都会不服气。这种时候如果让那位皇帝说出某某某比孤更适合坐这个位置,孤愿让位给他那天下人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吧,再将其他几位什么什么王封个候赐个地感谢他们为黎民百姓做了这么多,相信他们也不敢冒着失民心的风险再挑起战火吧。
只是谁做那直刺京都皇城的利剑便意味着谁要和朝廷死磕一场,就目前看来没有谁敢冒这个风险,便是势力最大的平川王也不行。
于是那日王帐中,一个谋士提出,不如联合西北的那位领袖一起发起进攻,那人并非皇室出身,但手低下兵力不错,若是赢了再争夺皇位的时候王爷也占了绝对的优势。
只是两军之间隔了一个州县,驻扎着朝廷军队,唯有悄悄潜入。
至于潜入的人选,为表诚意,非世子殿下莫属。
武将大骂其荒唐,谁都知道世子殿下乃王爷与过世王妃唯一所出,便是当初上战场已经是王爷力排众议了,如今居然要他孤军深入,简直可笑!
武将与谋臣向来不对付,一时间把这个才来一年的家伙骂了个狗血淋头。那人不卑不亢迅速在地图上画了一条线说这条路隐蔽无比,只有很少的人知道,若是从此绕道,觉然不会被发现。众人纷纷看向地图,图上所画之处确实是一处山谷密林,至于路,地图上根本就没有标识出来。那人说那条路本是樵夫砍柴走出来的,后来为了方便马匹运送木料,刻意扩宽,但因为只是附近的人运送山上砍伐的木头,所以知道的人甚少。一众武将面面相觑,又看向王爷,陆承运沉吟良久,刚要说话却听见陆毅剑眉一竖,掷地有声道:“我去!”
陆承运眉头微微皱了皱,刚要拒绝,忽然看见年轻的狗头军师一脸的若有所思,忍不住道:“谢聪聪,你怎么看?”谢聪聪面色古怪道:“西北那位的手底下是不是有一个叫张远宁的谋士?”陆承运点点头:“此人颇有些手段,若是能为我所用……”说着他发现自己跑偏了题,轻咳了一声,又问道:“让毅儿去结盟的事你觉得如何?”
他看了眼拼命使眼色的陆毅,淡淡笑了笑:“听殿下的……”
一行不过五六十人,择日出城。
也许,是时候给朝廷致命一击了……
这日天气很好,他们终于到了图上标记的山谷位置。因为要躲避朝廷耳目所以一路上弯弯绕绕足足行了大半个月才到了这儿,只要翻过这座山谷,再行个五六日路程便可到达西北那伙儿义军的地盘儿。
可真是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啊。
山上两侧都是针叶乔木,这种树高且直,很适合做房屋框架,山下的一些樵夫受木料商人的委托上山砍树,一开始是很费力的由人工搬运,后来为了方便便沿着山体修了一条可以勉强让马车通过的道路。只是后来起义之声四起,便没了商人敢冒险前来,几年下来,这条路也就渐渐荒废了下来。
马蹄踏燕鸣啼,燕子似乎很喜欢这样宁静的地方,她在林间穿梭,又突然冲上高空,一个人玩得不亦乐乎。
古木渐疏,又行了一段儿,脚下赫然成了裸露的苍白岩石,正午的阳光落在上边,有些晃眼。前面,那宛若一线天的山谷赫然出现在眼前。
“只要过了这儿,朝廷便气数已尽。”陆毅笑道,驱马上前:“等父王登上皇位,我一定让他给你赐婚,管你愿不愿意。”谢聪聪哑然,苦笑着摇了摇头,带领着五十八个精挑细选出来的侍卫跟了上去。
其实陆毅说得也不错,他如今也不小了,上次回家就被自家老爹老妈狠狠骂了一顿,还说什么王思琪那姑娘真的不错,以前你配不上她,可现在不同了,我儿乃王爷亲封世子殿下随行军师,与世子世子妃情同手足,谁敢说你配不上?
只是……谁,配得上谁?
他说我只想多为黎民百姓做贡献,儿女私情还未有打算……理所当然的又被臭骂了一顿。
今天天气真好啊,他抬起头,眯着眼睛看了看天空,几朵云悠然的飘动,一只黑色的燕子在云里穿梭,来来去去,很是欢快。
南归……
她突然一头向他扎了过来,谢聪聪无奈一笑,刚准备从怀里掏颗糖出来,却看见她脸上的惶恐。她使劲儿扯着他的衣袖往后拽,力道之大,谢聪聪差点儿被拉下马来。他眉头微皱:“怎么了?”
走,快走!
她焦急万分的叫着,出口的却还是“叽叽喳喳”的声音,身边的侍卫在笑,他们说:“谢大人,你这燕子今天怎么了,是不是你没给她糖吃闹别扭了啊?”
谢聪聪眉头却皱得愈发深了,他勒住马,向着山谷两侧眯眼望去。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他的瞳孔微微缩了缩,嘴唇轻轻动了一下:“撤……”
“快撤!”
他猛的一声大吼,众人吓了一跳,陆毅调转马头,刚要开口询问,互听身后破风声,一只利箭斜斜的落在岩石上,铁铸的箭头擦起一道明亮的火花,他懵了一下,所有人都懵了一下,但他们毕竟是在战场上见惯了厮杀的人,只一瞬间便反应了过来,腰间利剑齐齐出鞘,回过身,是铺天盖地的一轮箭雨……以及那呼啸着从两侧冲下的密密麻麻的人影。
箭与盾相撞,夹杂了数声马匹的悲鸣,从未直面过这种情况的谢聪聪呆立当场,和他们不同,他别说提刀砍人,连剑都没拿过,从始至终只是一个躲在背后出谋划策的文弱书生,何曾亲身经历过这种场面?
混乱之中,有人高举盾牌挡在了他面前,他只听得耳边乒乓作响,看着那个汉子回头冲他笑了笑,他眉头忽然一皱,闷哼了一声,仿佛遭受了极大的痛苦,谢聪聪看见他下一刻无力支撑跪倒在地,大腿上未覆甲的地方插着几只箭,从另一侧露出的箭头滴落着鲜血,寒光闪闪……
“走啊!”
那个男人叫道,他心头一震,下意识的就要下马,但身边一人驱马经过迅速扯了一下他手里的缰绳为他调转了马头。
陆毅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谢聪聪回过头,看见那伙儿同行五十八人竟没有一个有要逃走的意思,他们手持剑与盾,半步不退的面对冲来的洪水猛兽,就像是洪流之中一叶扁舟……
刀剑相撞的声音只响起了一瞬,然后便被马蹄声淹没。
“这是他们的命。”陆毅只说了一句。
谢聪聪默然,低声道:“我们被埋伏了。”
想来埋伏他们的人原本是打算等他们进入山谷之后再动手的,只是不想却被一只燕子坏了计划,只好提前动手,但这样就没法确保万无一失,那五十八个随行护卫虽然势单力薄,但一旦不要命起来还是可以争取那么一丝一毫的时间,而恰恰就是那么一丝一毫的时间,那位世子殿下就有可能逃出升天。
谢聪聪刚松了一口气,身边之人忽然猛的一栽,那匹黑马到在了地上,它的后腿中了一只箭,血流不止。陆毅在地上滚了几转,披散了头发,谢聪聪看见他顾不得爬起来就不住的对自己挥手,似乎在焦急的喊着什么,他看见他身后不远处的晃动的人影,纷飞了泥屑的马蹄……
哦,是在喊他快走……
他的脑子里嗡鸣一片,似乎有谁焦急的呼喊,又有谁猖狂的大笑,还有燕子不停的催促……
“聪……”
他死了就好了啊,死了她就只有我了……
“你疯了吗?”陆毅表情扭曲,谢聪聪从来没有那么过的清醒,他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将他推上了自己的小黄马,他说:“去找张远宁,告诉他县令大人说‘得民心者’。”陆毅一把抓住他的手就要把他拉上马背,他却挣脱开来:“一匹马两个人跑不掉的,”他对他笑了笑:“放心吧,我跑进树林他们抓不住我的……我会去找你的,我还想做你孩子的干爹呢……”他说完猛的拍了一下马屁股。
陆毅的声音渐渐远去:“谢聪聪!”
快走吧,她等的人……是你。
他回头看了一眼,杂乱马蹄声,由远而近……
……
淡淡的血腥味。
谁在哭泣?
他摸了摸她满是血污的羽毛,他说:“对不起……”他知道当他调转马头的时候她一直想要阻止他,他也知道自己逃进树林的时候她为他挡开了多少箭矢,她胸口上的白色羽毛已经被染成了红色,就像他身上的白衣,有她的血,也有他的血,混合在一起,再也分不开了。
值得吗?
他现在靠在林间一座木屋的墙壁上,应该是以前山下樵夫过夜的地方。身下的简陋木板已经被染成了暗红色,纵然她豁出一切的用那娇小的身躯替他挡箭,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几只锋利的箭矢擦过她的翅膀刺进他的身体里。
她替他折断了箭簇,却取不出陷入肉体的箭头。
他就要死了……
黑色的气不断从她身体里涌入到他的身体里,她站在他旁边,张开凌乱的翅膀,拼了命的想要将箭头从他身体里挤出去。
“南归……你果然,是只燕子精啊。”他溢血的嘴角轻轻笑了笑,然后从怀里摸出了那包糖,他放在她旁边,他说:“以后不能再给你买糖吃了……”
她对他大叫了几声,看也不看那包糖一眼,她的眼神那么的执拗,哪怕是带着泪。
“呵,呵呵……傻燕子……明明是只燕子,还那么有脾气……”
明明是只燕子,明明是只燕子……
因为我只是一只燕子所以你的眼里才一直只有她吗?
谢聪聪的眼睛慢慢睁大,他不可思议的看着燕子身上腾起了黑雾,那些黑雾渐渐凝聚成了一个人形,她一袭黑衣黑裙跪坐在他面前,黑发披肩,脑后是两片黑色的羽毛发饰,肩上是黑色的羽织,裸露在外的肌肤白皙如雪,五官精致,只是那双眼睛却已经哭红了……
“南……归?”他楞楞的看着黑衣少女。
她张了张嘴:“聪……聪……糖……精……聪……聪……聪聪……”
她终于念出了他的名字。
“你……”谢聪聪刚开口,她猛的一把把他抱住,他听见她在哭泣,她的肩膀难以遏制地耸动。
“不要死,不要死好不好?”
她抱得那么紧,仿佛稍稍松一点儿他就会消失不见。
他张了张嘴,最后却无声的笑了笑,他轻轻把她抱住,轻轻的拍着她的背,看着她努力保持的裙子……外面有人声传来,但他却再也不怕了。
一直陪伴我的……一直陪伴我的你啊……
“南归,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好。”“我都还没说什么事呢。”“什么我都答应。”“我死后帮我照顾好我们爹娘。”
“我不……”
她的拒绝没有说出口,他那么突兀的吻住了她的唇,谁眼中的泪滴落染血的衣,又是谁眼中滴落的血渲染了黑色的羽?她想要推开他,她的指甲抓进了他消瘦肩上的肉里,但他抱得那么紧……
不要……不要……
黑气消散,他的怀中只有一只昏迷的燕子。
“好好活着。”他轻轻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