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进在网上已经大胆地向雪梅求爱了。
那是让雪梅怦然心动的一幅画。画面上一个穷小子手捧一束鲜花,单腿跪在一个公主面前,边上是三个大字:我爱你!
老实人的浪漫捉襟见肘。既没有真实的鲜花,也没有花前月下,但是,雪梅答应了程进的求爱。一想起她对程进耍的小性子、发的小脾气,程进那种受气包窝囊废的样子,雪梅就想笑。一个不修边幅的青年学者,居然也懂得浪漫,知道爱了,而雪梅骨子里就喜欢浪漫,渴望被爱。
虽然运河与省城相距数百公里,但程进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惦记着雪梅。不会相思,最会相思;不会浪漫,最会浪漫。程进打电话、发信息、上网,如影随形,一心扑在雪梅身上。恋爱中的男女真的都是诗人,平时毫无光华的生活,在恋人眼中都那么绚丽多彩。视野里那么多了无生趣的东西,在恋人看来都那么充满生机。走在一条路上,哪里有红绿灯,哪里有小狗厮咬,哪里有情侣拥抱,程进都会像个适时直播的记者报告给雪梅。
雪梅虽然感到被人爱着的美妙,感到有人牵挂和牵挂着别人有滋有味,但没有那么多工夫与程进卿卿我我、谈情说爱,更不能像程进那样,把工作和生活中的每一个细节都告诉程进。尽管她非常想把自己的点滴感受拿出来与程进分享,但是,雪梅却没有时间没有精力去关注那些东西。她只能把程进的热情当做一块奶糖压在舌头底下,让浪漫的香甜慢慢浸进自己的身体,弥漫自己的心灵。
恋爱中的雪梅越来越滋润。很快,陆爱侠就发现雪梅的异常,情绪感染着情绪,陆爱侠从雪荣得癌的阴影中挣脱出来,高兴着雪梅的高兴,幸福着雪梅的幸福。但是,陆爱侠不知道雪梅高兴着什么,幸福着什么,只凭她的感觉隐约猜出雪梅有了意中人了。陆爱侠也曾听大女儿冒过几句,似乎说雪梅与那个挂职的博士藕断丝连的。
“是刘书记说的那个博士吗?”陆爱侠自作多情,妄加猜测。
高兴并幸福着的雪梅突然来气:“博士不错,跟刘书记又有什么关系?妈,怎么咱家什么事情都非要往刘书记身上挂呢?”
陆爱侠喜出望外,顺着闺女说下去:“好好好,没关系,没关系。不挂,不挂。不过,雪梅呀,肚子里墨水越多,弯弯绕就越多。说出来你别生气,我最讨厌那些咬文嚼字,假装斯文的人了。你可千万别再上当啊!”
雪梅说:“妈,像爸那样的大老粗好是不是?”
“你爸这辈子还算人吗。我是说,有学问当然好,但学问大,肚量小。你在官场上,天天跟男人们打交道,他可别跟后疑神疑鬼拖后腿,我怕的是这个。”
雪梅充满自信:“我吓唬他跟吓唬小鬼似的,他还敢龇龇牙拖我后腿?放心吧,妈。”其实,雪梅只想跟自己心爱的男人平等相处,并不想像妈妈和姐姐那样强势,只是想告诉妈妈,闺女找个博士男人,不会受罪的。
陆爱侠知道的事,转眼就传到雪荣耳朵里。
刚刚出院的雪荣一听,知道妈妈说的那个博士肯定就是程进。在省医院里她就提醒过雪梅,程进没男人味。如今听妈妈一说,她鼻子里又哼哼两声:“挑萝卜眼花,一个穷书呆子能有什么出息。妈,你也别管那么多了,有罪她受,有福她享,哪个关心都是假的。”
陆爱侠又顺从了雪荣。但是,陆爱侠早就悄悄为雪梅准备着嫁妆。晚上,背着雪荣,她把自己珍藏的东西拿出来给雪梅看,讨雪梅的欢心。有玉、有翡翠、有钻戒,大都是陆爱侠当政时出差或旅游时买的。买时就想好的,留着陪送给雪梅的。人心都是偏的。陆爱侠的心始终偏在雪梅一边,但那些过时的首饰或膺品雪梅一件都没看中,弄得陆爱侠感觉自己人过时,感叹:“万物都涨价,人老不值钱喽!”
雪梅只有到省城开会,才有机会跟程进约会。在程进网上求爱不久,雪梅就告诉程进,某天在省城某宾馆开会。程进心领神会,兴高采烈要给雪梅一个惊喜。
但是,程进带给雪梅的所谓惊喜,雪梅一点儿都没惊喜。
雪梅听到彬彬有礼的三下敲门声,怦然心动,脆生生答应一声,迅速开门。她渴望一个强壮的男人扑上去一把紧紧抱住她,她将融化在爱里。但是,第一眼看到程进就有点失望,怎么还那么精瘦苍白。而且,程进矜持地站在那里,连脸上的笑都有点不好意思。
程进双手送上刚刚出版的论文集。
雪梅随便翻了翻:“这就是你要给我的惊喜?”
程进诧异:“是啊,你的序言,我研究的成果,出版发行了,不值得高兴吗?”
雪梅放下程进的论文集:“高兴。我给你带点礼物来,你看看。”雪梅从包里拿出一个方盒,打开送到程进面前,是一块名表。
“多少钱?”程进叫不出表的名字,更不知道价值多少。
雪梅反问:“你这书值多少钱?”
程进脸红了:“爱情无价。”
“知道就好。”
“是别人送的吧?”程进还在牛角尖里徘徊,他和所有官场外的人思维一样,官员拥有的东西十有八九是受贿的。
雪梅烦了:“又来了。怎么越是做学问的越现实越物质呢?就是别人送我的,你就不接受?”
程进尴尬:“接受接受。”赶忙试戴一下,又迅速放回盒子里,放在茶几上,准备临走时带上。
想象很浪漫,现实很乏味。从现实走进网络,非常美好,从网络走进现实,雪梅有点失望。在网上纵论社会人生特别能炫的程进依然木讷,一点儿也不浪漫。雪梅的美丽和大方仿佛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程进一走进去便立即自惭形秽,特想在一个大官面前保持体面尊严,装得高贵庄重。但他哪里知道,雪梅渴望的是程进像非洲草原上一头雄狮狂野地扑向一只优雅的梅花鹿,直到撕得血肉横飞。雪梅渴望的幸福快乐怎样才能得到满足呢?
程进压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了,站起来说:“咱们出去走走?要不就去喝点东西?”
雪梅不同意:“享受二人世界不比压马路和坐在酒吧咖啡厅好吗?”
程进的目光躲躲闪闪。
雪梅幽幽地说:“我姐说你不像个男人,还真不像个男人。”
程进突然愤怒:“我怎么不像个男人?”
雪梅低头说:“是男人,怎么没男人味!”
程进看到雪梅特别妩媚,跳起来扑向坐在床沿上的雪梅,把雪梅紧紧压在身底,又瘦又尖的嘴巴到处寻找着。
雪梅咯咯大笑,推搡着,翻滚着,扭动着,上气不接下气了。
程进一次次进攻,一次次败下阵来。
雪梅一次次防守,一次次取得胜利。
失败者越战越勇,胜利者越战越欢。进攻,防守,防守,进攻。进攻者期待防线崩溃,防守者渴望进攻成功。一场赤裸裸的男女游戏,没有官阶高下之分,没有身份尊卑之别,只有男女之欢。
雪梅一次次告诉程进:“再闹我就报警!”
程进色胆包天,居然不怕雪梅恼怒:“好呀,你报警吧,叫警察来把我抓起来,问我为什么袭击你,你说我该怎么回答?”
雪梅一怔:“你怎么回答?”
“我就说我是你招来的鸭子,你玩腻了还不给我钱,我就缠着你不放,你居然还报警。”程进坏起来有点阴毒。
雪梅攥起双拳擂打着程进,疯狂咆哮着:“你坏!你坏!”
程进锥子一样的舌头终于钻进了雪梅的嘴里。
雪梅浑身一颤,不动了,仿佛注入一剂麻醉剂,失去羞耻,失去架子,失去身份,失去自我,尽情享受着甜蜜的湿……
爱情暴风骤雨般袭来,雪梅再次沉浸在幸福之中。省城短暂相聚如胶似膝,时间却无情地剥夺了他们的欢愉。很快,雪梅就告别程进,回到了运河市,开始她正常的官场生活,重复着迎来送往、会来会去,只有偶尔闲下来才能在网络上和程进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看着程进那些火热的情话,不再脸红,不再心慌,只有担心。一次次告诉程进,潜心做自己的学问,别眼馋外面的世界,更别七花八花女孩子。
没几天,雪梅突然收到程进信息,他被派往美国留学,但他舍不得雪梅,不想去留学。说自己老大不小了,同龄人有的孩子都上了幼儿园,自己连家都没有,现在特想去爱一个人,特想把雪梅娶回家,给自己做饭洗衣服,自己一心一意做学问。
这是雪梅在程进拥抱她时说的话。是啊,雪梅一直想做那些女人们做的事情,自从她进入官场,做饭洗衣就成了她的奢望了。眼看着即将跟程进谈婚论嫁了,又要与程进分手,雪梅也有点怅然若失,但是,雪梅坚定地支持程进出国。
程进优柔寡断,犹豫不决。
雪梅急了,干脆直接打电话给程进:“你去,一定要去,有困难也要争取去。你不知道,我没有继续读书,现在就非常后悔。你不是说过吗,想在读书阶段把书读完,博士越来越多,博士后都不稀罕了。你要博士后留学回来,翅膀就更硬实了,你不能再犹豫,你不去留学,我就跟你拜拜!”
程进说:“好吧,我听你的。”
促成程进出国,仿佛挽救了一个人,雪梅又获得了一种成就感。她总是在被需要中捕捉短暂的幸福和快乐,而自己的需要呢?几乎无法满足。
程进出国,雪梅专程到机场为他送行。在偌大的候机大厅里,没有人认识她,没有人专注地看着她,她扑在程进怀里,始终小袋鼠似的吊在程进胸前,享受着一个女孩子的绵绵情意。她想撒娇,她想嗲声嗲气,她想泪眼相看,但她做不到,她只那么紧紧抱着程进,一声不吭地抱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终于拥抱着走进安检口。看着程进消失在安检口,雪梅怅然若失离开候机大厅。
一阵轰鸣,一架飞机起飞了。究竟是不是程进乘坐的那架飞机,雪梅不知道,但看着飞向蓝天的飞机,雪梅的心也跟着飞升起来,但不久又噗的一声落到地上,回到现实中来。现实的幸福又变成网上的浪漫。
雪梅什么时候才能盆满钵满地享受人间平凡的幸福快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