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梅出差在外,随身带着笔记本电脑和无线上网卡。一进房间,放下行李,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
网上聊天,雪梅没同龄人那么多时间。开始网聊时,兴致很高,有空就聊一聊,身份当然是一个老师,但后来发现虚里吧唧的,就没兴趣了。戴一副面具跟人聊天,说的是官话,身份却是老师,不仅常被网友怀疑她穿了马甲,而且自己也不自在,于是,干脆不聊了。但自从加了程进为好友,和程进在QQ上聊了几次,居然又有点欲罢不能了。熟人在网上聊天,虽不浪漫,却也真实有趣。现实中的程进面得很、肉得很,但网上的程进居然非常幽默非常机智非常犀利。就像一贴膏药,雪梅再大的委屈,程进都能博得她开心。
雪梅和程进在网上聊得非常投机。他们与从未谋面的其他网友不同,曾经共事一年,年龄相仿,彼此倾心。特别是程进,有表哥刘万里丢话在那里,心里早就藏着对雪梅的倾慕,总是像个涉水的孩子,小心翼翼,一步一步向雪梅感情的深水区摸索。当然,雪梅逃避着政治婚姻和金钱婚姻,特别渴望找一个学者,对程进也早有了想法,只是从不主动出击。两人在这种朦胧的好感中享受着思念的淡淡甜蜜,在这种隐约的距离间寻找着心有灵犀的默契,在这种倾诉的倾听里憧憬着爱情破茧而出的某一天。他们都渴望着对方表白真情,但都有耐心等着对方,因此,雪梅有了朦胧爱情的滋润,便显得更加精神了。
这次出差是参加一个培训。离开运河市,雪梅就浑身轻松了,只要人在运河市,就总有忙不完的事情,就总有扔不掉的烦恼。姐姐公开反目,雪梅一直耿耿于怀,她从心底就从来没把姐姐当部下,但姐姐居然对她那样,雪梅受不了,更理解不了。这不是为了争权夺利而手足相残吗?这不是为了推脱责任而冷酷自私吗?这不是为了升官发财而歇斯底里吗?哪还有一点点骨肉亲情!雪梅一直无法走出对这件事情的扩散性思考,妈妈没少劝她,但她都不能释怀。不是要记姐姐的仇,而是想不通。妈妈没少骂姐姐,但妈妈更没少劝雪梅:“她大你小,你向姐姐认个错,将来还是好姐妹,不能这么对面不啃西瓜皮。”妈妈各打三十大板,想把姐妹往一块捏,但雪梅就是不同意向姐姐认错。因此,雪梅不问姐姐事情,雪荣不问雪梅情况,两人互不干涉了。
与此同时,自从刘万里找雪梅谈过话,雪梅就仿佛掉进了运河市政治斗争的漩涡里,身不由己地高速旋转起来。以刘万里为代表的主流势力摧枯拉朽,所向披靡。以唐家茂为代表的新生势力暗流涌动,时隐时现。两股势力势不两立,却又撕咬在一起,随着时光流逝顺流而下。两股势力只有高下之分、主次之别,几乎没有对错之分、公私之别。他们从各自的利益出发争夺着、撕咬着、内耗着。毫无疑问,雪梅是属于摧枯拉朽所向披靡的主流势力的。但是,雪梅却一直分不清孰是孰非、谁高谁低。她想游离出来,既不为主流势力左右,又不为新生势力裹挟。因为她太想做一个独立的人,她不像姐姐那样死死抱住刘万里的粗腿,盲目投靠。她想择善而从,无论是刘万里,还是唐家茂,对事不对人,谁说的话正确,谁做的事是为人民大众着想,雪梅就服从谁。而事实上,身在官场,几乎不可做到独善其身,不是为主流势力服务,就是被新生势力利用。同时,在雪梅看来,刘万里、唐家茂说话都有道理,做事都打着为公的旗号,根本分不出黑白。因此,她感到非常痛苦,只有逃离运河市,雪梅才能获得短暂的轻松和快乐。
失去姐妹亲情,同时渴望摆脱各种势力左右的雪梅更加看重自己与程进的关系。差不多已经坠入情网的雪梅把唐家茂对她的提醒抛到脑后,坚信和程进的关系是真正纯洁的爱情,与肮脏的政治婚姻,与险恶的官场斗争,与平庸的世俗生活没有关系。如果说雪梅身陷污秽官场却始终追求高尚,那么雪梅这种追求注定将是非常痛苦而且徒劳无功的。而雪梅像独自步入虎狼出没的包围圈里的一只羔羊,在享受鲜美水草的同时忽视了险象环生、危机四伏的环境。因为人心叵测,一不小心她就成为别人利用的工具,尽管她一直想摆脱别人的利用。当她意识到自己的真情付出换来的却是一场阴谋时,她的心全碎了!这是后话。
且说雪梅当时惦记着给程进论文集写的序言,程进没催,她却总割舍不下。序言总是断断续续的,没有整块时间完成。这次时间充足,她打算把那篇序言写完。因此,除了开会学习,苦熬两个夜晚,把序言发到程进的QQ邮箱里,并发短信告诉了程进。程进回复:“谢谢,出差回运河路过省城,我请你吃饭。”
雪梅答应了程进,但接下来的事情让雪梅错过了程进在省城的约会。
雪荣得了乳腺癌,雪梅一点儿也不知道。出差期间,雪梅每天都打电话回家,却没谁告诉她雪荣得病。
难怪,雪梅虽然对姐姐不说好也不说坏,但每次打电话也从来没问过姐姐的事。她最关心的还是丁楠的学习,电话里不是在放学时打给丁楠本人,就是打给妈妈让丁楠去接。前不久,丁楠的学习成绩有所下滑,班主任给雪梅打了电话报告。雪梅赶紧检讨,分析原因,主要是因为自己工作太忙,没顾上辅导丁楠。雪梅不是丁楠的监护人,没有义务承担丁楠的教育责任,但是,雪梅却深深自责,决心帮助死去的哥哥把侄儿培养成才。雪梅当然清楚,一个学生的成绩好坏更主要的还是学生自身因素决定的。她发现,丁楠成绩下滑是因为频频被王丽带出去吃饭。
吃饭还是小事,有时回来便会换上一身新衣服,雪梅问是谁给买的,丁楠说是一个叔叔买的。雪梅心里一阵酸楚,所谓叔叔肯定是王丽现在的男友了。陆爱侠听说更为难受,逼着丁楠把新衣服脱掉。丁楠死活不同意,雪梅也不同意。雪梅劝妈,王丽他们待丁楠好,丁楠接受他叔叔,对于丁楠的成长是好事啊!但陆爱侠怎么也接受不了即将到来的王丽改嫁。于是,丁楠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差点折磨得人格分裂,哪还有可能专心致志学习,成绩不下滑才怪呢!雪梅只好一方面平定妈妈,不要影响孩子读书,一方面帮着丁楠恶补功课,即使出差在外,雪梅依然跟踪丁楠的学习。眼下期末考试结束了,雪梅更想知道丁楠的每门功课成绩,因此,每天总会打电话问一问。不错,丁楠的学习成绩迅速提上去了,雪梅非常欣慰。
雪梅知道姐姐得病的消息居然还是从王启明那里获得的。
王启明一直像附在雪梅身上的魔鬼,总会在她不经意间出现。雪梅出差,王启明居然又神出鬼没地出现在雪梅面前。
出差也是一种休息,雪梅难得有机会摆脱政务缠身,集中时间休整一下。下榻的宾馆在一个著名的国家级风景区,虽然已经是冬天,但依然到处苍松翠柏,郁郁葱葱,一派宁静,非常适合休养。每天早晨,雪梅都兴致很高,沿着林间小道随意转转。就在雪梅即将结束出差的早上,雪梅漫不经心地走着走着,猛一抬头,居然看见王启明出现在面前。雪梅一时没反应过来:“你怎么在这儿?”
王启明穿得很薄,西装革履,油头粉面,刻意打扮过,一点儿不像晨练的样子:“我是专程来看你的。昨晚到得太迟了,就没打扰你。”
“来也给我打个电话说一声,这么冒冒失失的。”雪梅脚下迟疑,她担心一块来出差的其他人看到,说不清楚,就转身回宾馆。
王启明紧紧跟着雪梅:“昨晚给你办了点这里的土特产,我马上给你送房间去,你住哪个房间?”
雪梅没给王启明好脸子:“你别做那些事情,我不喜欢。”
王启明觍脸说:“你对我们公司这么支持,马上过年了,我再没这点心意,那不等于白活了。你住哪个房间?”
雪梅加快了脚步,红色的外套裹紧的身段扭动成一道风景,米黄色的围巾飘在身后。走进一楼大厅,王启明又紧跑几步追问雪梅房间,雪梅只好告诉了他,匆匆和他道别。
回到自己房间,雪梅脱下外套,解下围巾,对着镜子拍了拍冻红的脸。想想这几天,不时有冒失鬼找到这里来,雪梅想清静都清静不了。本来人之常情,年前年后的,享受过权力荫蔽的,要么说专程来的,要么说正好巧遇,要么说也在这里出差,不是给雪梅送点化妆品,就是送点当地特产,总之,找个借口跟雪梅套近乎。但是,雪梅不喜欢这种生活,雪梅清醒,他们哪是冲着雪梅来的,那是冲着她手中权力来的。没想到,她最不愿看到的王启明也会玩这一套,到底曾经是官场上的老混混,深谙这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