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认真下午两点二十分就到了办公室,他见龙剑和陶炎不在办公室,鼻子里“哼”了一声,心想我以为你们是铁打的呢,原来也熬不住了吧。人这一生,三分之一的时间都是在床上,除了和女人做那事外,绝大多数的时间就是睡觉,不睡觉的恐怕只有机器人。
莫认真像往常一样上班第一件事就要去病房察看一下,他径直来到特护病房,只见房门虚掩着,推开门一看,两名纪检干部正歪躺在床尾睡得烂熟,而床上的段春不翼而飞。他连忙摇醒两名纪检干部,说:“快醒醒,出事了,病人不见了。”
两名纪检干部睡得正香,感觉迷迷糊糊中被人推来搡去,心里老大不高兴,猛然听见“出事了,病人不见了”之语,吓得三魂丢了两魂半,顿时清醒了,他们揉着眼睛往床上一看,果然段春不在床上。
“快去找,我去向龙主任和陶主任汇报。”一名像是带班的纪检干部说。他说完一路小跑着直奔会议室,推开门,只见龙剑、陶炎和汪清三人趴在会议桌上睡得正熟。
“陶主任,不好了,出事了,病人不见了。”他狠劲地推着陶炎,而陶炎也立刻醒了,他听说出事了,惊得合不拢嘴,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而手下的这个人从来不开玩笑,也不敢跟他开这种玩笑。他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推醒龙剑和汪清。
两人都无一例外地嘟哝几句,但听到“出事了,病人不见了”时都吃惊不小,尤其是汪清,他拍了下桌子,指着那个报信的人骂道:“你们两个是饭桶吗?连个人都看不住,还不快去找,要是找不到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龙剑看了看手表,距离他们吃饭的时间才过了一个小时,连忙对陶炎说:“赶快报警,封锁所有交通要道、车站、码头,决不能让他们离开南江。”
汪清连忙阻止说:“龙主任,我不同意你的意见,如果这样一来,事情就闹大了,到时不但你我扛不了责任,恐怕连顺民书记也要挨处分。现在他是专案组组长,我们还是听听他的意见再说。”
陶炎也没见过这阵势,心想要是传出去还不是满城风雨,或许南江一夜之间就会闻名全省全国,这事得立即向朱顺民汇报,然后他再决定是否向高天宇书记汇报。便说:“龙主任,还是汪书记说得对,咱们先向朱书记汇报,看他怎么说。”
龙剑此刻也不知所措,当初医院这一块可是自己负责的,要论责任自己是第一责任人。现在汪清和陶炎说得也不无道理,如果把这事捅出去,自己就首当其冲,他倒并不是怕丢官受处分,关键是败坏纪委的形象、败坏南江的声誉这些是他所无法担负的,可能还要连累更高级别的领导,他痛苦地点着头说:“那好吧,汪书记,你赶快汇报吧。”
汪清早已拿出手机,拨通了朱顺民的号码:“朱书记,出了件大事,段春被人劫走了,是的,千真万确。我的意见是先不要声张,了解情况后再择机处置。好,我听您的。”
汪清放下电话,对龙剑和陶炎说:“老一让我们立即封锁消息,他马上到,然后我们再商量如何处置。”
陶炎转身问那个报信的纪检干部:“你们不是一直在病房吗,是怎么发现病人不见的?”
那个干部羞愧地说:“陶主任,中午吃了午饭后感觉特别疲惫,上下眼皮拿火柴棍都撑不住,只好趴在床尾睡着了,我记得睡时我手里还抱着段春的一只腿。后来是莫医生把我们叫醒的。”
汪清厉声骂道:“我就知道是你们贪睡误事,快去把那个莫医生叫来,还有告诉你下属,让他不要再找了,南江这么大,你知道他们把他藏匿在哪里?”
那个干部脸涨得通红,一边答应一边退出去了。
龙剑觉得这事十分蹊跷,怎么所有的人都睡熟了呢?难道是中午的饭菜有问题,一定是的。他问陶炎道:“陶主任,中午的饭菜是哪家饭店做的,可靠不可靠?这中间有没有可能被人钻了空子?”
陶炎说:“这个应该不会有问题的,我们的干部是看着厨师当面做的,而且这么多天也没出过问题。”
汪清说:“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我想还是尽快想出善后之策,免得老一来了骂娘。我们这些人,愧对他的信任啊。”
陶炎说:“要不要把那个段晓霞控制起来?段春被劫走她肯定脱不了干系。”
汪清点头同意说:“可行,先不要告诉她事实,看她怎么说?”
这时,莫认真敲门,陶炎说了声“进来”,莫认真忐忑不安地进来,龙剑对莫认真说:“你把事情的经过说一下。”
莫认真把他什么时间上班,什么时间到办公室,什么时间到病房,病房里是什么情况一五一十地向众人说了一遍。
汪清听完不假思索地说:“莫医生,实话告诉你,病人是我们秘密转移的,底下人当然不知道,这是机密,请你一定要保守好这个机密,你可听清楚了?”
汪清说出这话,龙剑和陶炎都大吃一惊。
莫认真见这个人正是那天说“不管你是不是党员我都照样双规你”的那个领导,腿有些打颤,连忙头点得像鸡蚀米一样说:“清楚了,清楚了,我不会说出去的。”
汪清朝他摆了摆手说:“你回去忙你的吧,我们还要开会。”
莫认真走后,汪清对面面相觑的龙剑和陶炎说:“现在只有这样说才能捂住盖子,我想老一也会同意我这样做的。”
他的话刚说完,朱顺民风风火火地赶到了,汪清把情况向他汇报了一遍,并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朱顺民深思良久,叹了口气说:“我看也只有这一条路了,龙主任,你是什么意见?”
龙剑见朱顺民同意汪清的意见,他再提出意见也不怎么合适了,即便说出不同的意见不仅起不了作用,而且会得罪这两个人,那样索性不如不说,静观其变才是最佳选择,尤其是自己负有直接责任,现在朱顺民并没有怪他什么,已经是给他天大的面子了。“朱书记是组长,以您的意见为准。”龙剑知道自己口是心非,他想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保护自己是第一位的,谁也不愿意把手伸向门缝里挤压。
汪清见朱顺民定了调子,同意自己的意见,心里也一阵释然,这个人脑子里就是缺少一要筋,没有主见,跟这种人打交道只要把自己扮成事事为他考虑为他分忧就好办,他在心里不但对你信任,还对你感激不尽呢。
现在朱顺民就是这种想法,他是专案组组长,双规对象被人劫走了,他这个领导责任是跑不了。他仔细回忆这起案件的前前后后,发现当初要是采纳汪清的意见就好了,当时龙剑来提出要双规段春,汪清不同意,说没有证据不能随便对一个副县级的领导干部采取措施,政治影响面十分大。后来龙剑拿出省领导的批示这把“尚方宝剑”,朱顺民和汪清都不吱声了,因为官场上有一条成文的规矩,叫“下级服从上级、全党服从中央”,错了由上级来承担责任,只需要按照规定执行就是了。
其实在官场上呆的人对各级领导的批示是司空见惯的,因为领导们都喜欢批示,批示也是一种权力的象征。但批示越多,效果就越不好,许多批示要么被束之高阁,要么就石沉大海,因为领导们批示完也就丢在脑后了,这个时候就看底下的人执行是否认真。正确的事情正确的对待会产生积极的效果,正确的事情错误的对待就会产生偏差,汪清对这种批示很不感冒,他想每年光领导批示查办的案件就够纪委忙活了,后来他们干脆采取有领导批示的案件就办,没有批示就不办的方式,至于办理的结果批示上要求报结果的就认真对待一下,不要求的能胡则胡,能马虎一点就马虎一点,毕竟人家当官当到这个份上也是不容易的。所以对段春的案件,他是极力主张要慎重对待,并说省领导批示查办,并没说双规,他同意立案调查,找段春进行谈话,但这一切要考虑社会影响,建议在没有确切证据之前先对外称段春请了病假,这样可以方便处理,如果没有问题到时让他回去继续工作,没有任何社会后果,一切都在控制之中。
朱顺民听从了汪清的建议,让张玉顺对外宣称段春向他请了病假,参与办案的工作人员都宣布了纪律,不准向媒体发布任何消息。现在看来,这个汪清倒有先见之明,现在即便段春脱逃哪怕被杀人灭口,都与纪委没有多大的关系。因为纪委只是找他谈话,并没有采取任何措施,他在谈话过程中自杀,纪委还发扬了人道主义,送他到医院治疗,现在他从医院偷偷逃走跟纪委有什么相关。前不久南江就发生了类似的案件,检察院反贪局通知一位退休的老干部去调查,那位老干部回家后左思右想不通,第二天跑到水库自杀了,身上还用塑料袋装了一份遗书,说自己被检察院逼死的。其家人找检察院讨说法,检察院调出谈话的录像,证明只是了解相关的情况,没有刑讯逼供,谈话结束后老干部自己回家的,并把谈话的内容给其家人看了,那家人哑口无言,此事不了了之。
朱顺民想到这,便把自己的想法对大家说了。龙剑没想到朱顺民在这一刻首先想到了明哲保身,可是现在自己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谁知道段春被什么人接走了,现在又藏匿在何处?虽然自己曾当面向段春宣布双规,可又没有向社会公布,连他的家属都不知道,唯有段春一个人知道这事,他不仅不会露面即便露面也不会对外说的,哪个人尤其是领导干部愿意承认被纪委双规过?要么这个人是彻头彻尾的布尔什维克,要么就是疯子。
汪清见朱顺民拿定主意,那正是自己期望的结果,连忙附和说:“我同意老一的意见,至于上面和玉顺那还请老一必要时作一下说明,这起案件只是立案调查,如果段春出现到时咱们再抓他,否则咽不下这口恶气,如果他躲着一辈子不出现,我们只能说他谈完话后就回家了,不能提医院这码事,因为医院里登记的人叫沈万三,并不是段春,我们完全不必要把箍套在自己脖子上,否则就被动。”
朱顺民恍然大悟,连声说:“对,对,汪清同志的意见很全面,也无懈可击,即便上面调查这事,咱们就弄个假沈万三应付,医院里的事与段春无任何瓜葛。”
龙剑心想这些人真可笑,为了逃避责任睁大眼睛说瞎话。怪不得网上就数字出官有一句讽刺的民谣:“村骗乡,乡骗县,一直骗到国务院,国务院发文件,一级一级往下念。”他想作为一名纪检干部,就是要对党高度负责,时时清洁党的肌体,使我们的党永远立于不败之地,可是朱顺民和汪清他们,不仅为自己的失败寻找借口,还不惜说谎来遮掩事实真相。此刻,良知促使他说:“朱书记,请你处分我吧,是我失职,我愿意承担全部责任。我有一点请求,请你们尊重事实,段春在人格上与我们是平等的,如果他就此失踪,我们不能就这样一推了之,我们是党员,更是党的领导干部,这个时候要勇于承担责任,这也是对当事人及其亲属负责的态度。”
龙剑讲完这些话,心里如同卸下一块大石头,轻松了许多。陶炎作为下级不便于插话,但他对朱顺民这样“葫芦僧判断葫芦案”也颇有微词,见龙剑说出了心里话,真想大声为他喝彩,但自己的顶头上司在,可不能与他们唱反调,否则他们会给自己一双38码镀金小脚鞋穿,朱顺民倒不一定这样做,但那个汪清是睚眦必报的,他只能向龙剑递了个赞许的眼神,龙剑也会意了。倒是朱顺民和汪清惊呆了,他们没想到龙剑说得如此大义凛然,朱顺民的心此刻有所触动,说:“龙主任说的很有道理,我们这样做是有点不近情理,也不是负责任的态度。”
汪清知道朱顺民的性格,他这样的领导不是不正直,而是没水平,此刻他要是被龙剑的话所打动,把一切都抖出去那是与黎秋的计划违背的。想到这,他搬出高天宇说:“我也认同龙主任的观点,这样做显得不正大光明,甚至有些猥琐,但你们想过没有,这件事情的政治影响有多大,有没有考虑到高书记的意见和感受,毕竟这是在南江,有一句老古话说得好叫‘家丑不可外传’,我建议老一马上向高书记汇报,一切由高书记来决定。”
朱顺民见汪清抬出高天宇,而且他说得更实在,在他看来因而也就更有道理。便说:“对,汪清同志说得有道理,我们都不争论了,我马上向高书记汇报,请他定夺。”
龙剑哭笑不得,也只好说:“那我们就听听高书记什么意见。”
朱顺民见这下大家意见统一,便夹着皮包匆匆离开会议室向高天宇汇报去了。
汪清见朱顺民走了,为了在龙剑和陶炎面前表示自己也是个正直的纪检干部,便说:“龙主任,我建议马上调查段晓霞是否参与了此事,还有马鸿知道沈万三是段春,要让他永远保守秘密。陶炎,你马上将医院的监控录像调来,咱们看看是什么人劫走了段春,他们来了多少人,又是怎么离开医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