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世普的院子，起风了。风不大，一丝儿一丝儿地拉扯着，却扇动得竹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在诉说心里的怨气和愁绪。一弯上弦月挂在天空，月光不是十分明亮，却投下了幽灵一般轻轻晃动着的竹的影子。中华怕冷似的把手抱在胸前，缩着脖子过了半天才突然说道：“老叔不帮我，我算彻底栽了！”过了一会儿又嘟哝着说，“今年我也不晓得是啥运气？新年大节的，就遇到这样倒霉的事，这一年我的运气算完了！”端阳听见突然站住了，回头看着中华那张愁苦的脸说：“现在只能用最后这一招了！”
中华一听，也立即停住了脚步，回过头两眼熠熠生光地看着端阳，过了一会儿，才像抓着救命稻草似的，说：“端阳老弟，你有啥办法就说，我现在就指望你了，你可一定要帮帮我！”端阳说：“你就一口咬定前年你塘里的鱼，就是那个小偷电的……”中华还没听完，眼睛里的光彩立即熄灭了，半晌才嗫嚅着说：“可我没、没证据……”
端阳也没等他说完，同样打断了他的话说：“没证据难道我们不可以找证据？”说着朝中华那双惶惑的眼睛看了一眼，才接着问，“我问你，你和长安真的和好了？”中华不明白端阳问这话的意思是什么，过了一会儿才点着头说：“应该算是没有啥了吧！”
端阳听了也点了一下头，才说：“那就好了！你回去就给长安说，叫他出来给你作个证。就说前年你鱼塘的鱼被电的那个晚上，他听见外面狗咬，就起来看，看见了有人在鱼塘电你的鱼，其中有个人就是你那天晚上抓到的那个小偷……”中华听到这里，说：“可别人要是问长安，你怎么现在才出来作证，长安该如何回答？”端阳说：“这有什么不好回答的？就叫长安说，因为我们两家过去有矛盾，所以我看见了就没吭声！现在中华要吃官司了，觉得不说出来良心上过不去，所以我才现在说出来！”接着又说，“你们两家过去有矛盾，这是湾里老老少少都晓得的事，这样说哪个会怀疑？”
可中华还有些犹豫，说：“这……派出所能相信吗？”端阳说：“相信不相信，就全看长安了！只要长安一口咬死，你塘里的鱼被电死又是地球人都晓得的事，派出所不相信也没办法！退一万步说，即使派出所不相信，我们起码也把水搅浑了，让小偷知道我们也要起诉他，他说不定一害怕就撤诉了！”
中华一听，有些高兴起来，但还是没把握地说：“长安那里，我给他说说，估计问题不大，可派出所那儿，我们……”端阳听到这里，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盯着中华问：“长安网到野鸡没有？”中华摇了摇头说：“不知道！”端阳说：“这真是老天在帮你！你不说我倒忘了，王所长要鸟儿，这不是机会吗？走，我们现在就去问一下长安网到没有？”
说罢，不等中华说什么，就朝前走了。中华也马上跟上去和端阳并排走着，一边走一边感激地对端阳说：“老弟，你把我的事当自己的事在办，老哥也不晓得该怎样感谢你！”又说，“说句实话，老哥过去没把你怎么放在眼里，总觉得你们当干部的和我们平头百姓不是一条心。现在我才明白，我这种看法不对！过去有些对不起你的地方，你大人大量，就莫和我一般见识了！”
端阳说：“不说那些了，一笔难写两个贺字，胳膊肘不向内拐难道向外拐？”中华说：“可老叔却是胳膊肘往外拐！我把他尊敬得跟啥似的，就差做个神龛把他供起来了，可他关键时刻一点也不愿意帮忙，我算是白敬他了！”端阳说：“也别那么说，读书人就是这么有个性，喜欢抠死教条，要不怎么叫书呆子？”
说着话，两个人就来到了长安的屋子前。门关着，从门缝透出两道灯光。中华上前敲开了门，长安一看，便立即眉开眼笑地对端阳说：“端阳兄弟你来得正好，我正说要到你家里去呢！”中华听了不等端阳说话，便有些迫不及待地对长安问道：“网到鸟儿了没有？”长安冲他们一笑，说：“你们过来看！”
说罢，长安带了端阳和中华进了最里面的一间屋子。端阳刚跨进门槛，便看见屋子中间摆着两个竹笼子，一个竹笼子里是斑鸠，有十多只，看见端阳他们，便一齐惊慌地在笼子里转起圈来，似乎想寻找到一条逃生的路。另一个笼子里是四只野鸡。野鸡是胆小的动物，此时拖着长长的尾巴，缩着头，紧紧地挤在一起，小眼睛里放射着惊恐万状的光芒。端阳一看，便叫起好来，说：“网到四只野鸡，这太好了！太好了！”长安说：“可惜上回我网到两只野鸡，被老叔给我放了，害得我白辛苦一场！”端阳说：“老叔是心疼这些鸟儿！”
长安说：“鸟儿有啥值得心疼的？我看老叔是饱汉不知饿汉饥！他现在不管在家里怎么耍，每月三千多块退休工资都照拿不误。可我们这些盘泥巴的，盘一年到头，纯收入都可能不到三千块！他不是和我们一路的人，怎么能晓得我们的苦楚？”中华说：“长安兄弟这话说到点子上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他不是和我们一路的人，怎么能和我们同心？”
端阳听了这话，忙说：“不要乱说了，老叔怎么不是和我们一家人？不是一家人，他就会在城里享清福了，怎么能回到贺家湾来？”说完就又对长安说，“这几只野鸡我全要了，该多少钱，我会一分不少给你，你放心！”长安说：“今晚上我就给你送到家里！”端阳说：“暂时寄放在你家里，我可能明天晚上才要！你过来，我和中华还要给你说一件事。”长安眨巴着一对小眼睛，看着端阳问：“还有啥事？”端阳说：“你过来就知道了！”
三人说着，就又到了外面堂屋里，端阳对中华示意了一下，叫中华先说。中华就一口一个“兄弟”地叫，又连声对长安说过去对不起他，今后他一定会把他当亲兄弟看。说完，才对长安说了请他“作证”的事。长安一听，便有些迟疑地望着端阳。端阳知道长安胆小，便说：“长安，你不用害怕！中华家的鱼被电，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哪个敢说是诬告？再说，我们的目的并不是真的要去起诉那个小偷，而只是想把水搅浑，让那个小偷害怕，不再找中华的麻烦！你只要一口咬定是自己亲眼看见的，公安都拿你没法！”长安听了这话，一下就有信心了，立即说：“说就说，反正鱼是被人电死的，不是鱼自己把自己电死的。就是派出所今后查出与这个小偷无关，但世界上难道就没有长得相像的人？反正我看见了电鱼的小偷是事实！”端阳一听这话高兴了，就说：“这就对了！远亲不如近邻，你要真帮了中华这回，我相信中华以后也不会亏待你！”中华听了也立即说：“我中华不是忘恩负义的人，长安兄弟你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当下就把这事定下来了。
第二天一早，端阳便给王所长打电话。王所长先没听出端阳的声音来，嘴里支支吾吾地问：“哪个？”端阳一听王所长的声音，便知道他昨天夜里不是打牌便是喝酒耽误了瞌睡，到现在还在被窝里没起来，便大声说了一句：“我是贺家湾贺端阳！”王所长一听想起来了，马上打起哈哈来，问：“哦，是贺村长，我托你办的事怎么样了？”端阳马上说：“我就是专门给王哥打电话来汇报这事呢！王哥好福气，一共四只野鸡，又肥又嫩，我今晚上给王哥送来，王哥该不会不在家吧？”电话里王所长急忙说：“在家在家，我一定在家恭候老弟的光临！”接着又说，“老弟先给我把钱垫着，你来了后我再亲自付给老弟。”端阳一听这话就急忙说：“王哥这话就有些见外了！天上飞的，水里游的，都是老天爷生的，又不是哪个人养的，区区小事，王哥来说钱，这不是打老弟的耳光吗？”王所长听了就说：“那好，老弟这样说，我也就不客气了。明天晚上我请老弟喝酒就是！”
说完，端阳怕王所长挂了电话，便立即接在王所长话后说：“好的，王哥！不过王哥，我还有一件重大的案件线索要向你汇报……”一听重大案件线索，王所长在电话那头立即用了一种庄重严肃的口吻说：“什么案情？”端阳便说：“前年我们湾里贺中华鱼塘里的鱼被电的事，现在有了重要证人，终于可以证明那鱼是什么人电的了……”电话里王所长哦了一声，马上问：“证人是谁，为什么现在才站出来作证？”
端阳一听，便不慌不忙地把自己编好的故事说了一遍，说得丝丝入扣，合情合理，听的人很难挑出毛病来的样子。果然，连王所长听完，都沉吟了一会儿才问：“老弟，你不是开玩笑的吧？”端阳说：“王哥，这可是严肃的事，你就是借我几个胆子，我怎么敢和法律开玩笑？实话跟你说吧，贺中华现在正在找人写材料，要反诉那个起诉他的小偷呢！”
王所长听完，在电话里直说：“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不过，他反诉也好！反诉也好！”端阳说：“不过，王哥，我有一句话，不知该说不该说？如果他这一反诉法庭查实了，不是证明王哥你们派出所无能吗？这么一个小案子，你们查了两年也没查出来，让老百姓怎么看你们？”王所长又沉默了一会儿，才又在电话那头说：“那依老弟的主意，该怎么办？”端阳便说：“我看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如果王哥愿意，我想请你出面去找一找这个小偷，劝他撤诉算了。中华这边呢，我也做做工作，事情都过去了，人家也撤了诉，你还去追究什么？这样落得皆大欢喜，王哥你看行不行？”
王所长一听这话，便立即说：“行！行！这倒不失一个两全其美的主意！其实我们派出所最痛恨的就是这些小偷了！今天他们偷一只鸡，明天他们又摸一只狗，大法不犯，小错不断，有的小偷成了派出所的常客，今天把他们放出来，明天又进来了，耗费了我们大量的人力物力，我都巴不得把他们一枪给崩了……”端阳听到这里，便说：“那好，王哥，这事就拜托你了！”可端阳的话音刚落，那边的王所长又马上换了一副语气说：“不过这样做，也太便宜了那个贺中华吧？这个人也太胆大了，连我们的人来了他也不放人，就差没有对我们公安动武了……”
端阳听到这里，想马上把话岔开，便打趣地说：“要是那天晚上中华真的对你们公安动了武，那就好了！”王所长说：“废话，对警察动武还好，你是站在谁的立场上说话？”端阳说：“我是站在王哥的立场！你想想，王哥，要是那天晚上你们那两个警察真被贺中华打了，最起码的就是英雄！他们成了英雄，这不说明王哥你领导有方？”电话那头王所长说：“贺村长，你不要跟我吊儿郎当的了！你刚才的办法不是不可考虑，不过不能便宜了贺中华！这样吧，你叫贺中华拿五千块钱到派出所，派出所帮他去协调这件事！”端阳马上叫了起来：“王哥，还要拿五千块钱呀？”王所长说：“怎么，五千块就多了？你怎么不想想，那个小偷已经医了好几千块钱了，现在还在医院，你不给他点钱，他能轻易答应撤诉吗？再说，这个贺中华的性质还是比较严重的，非法拘禁，致人轻伤，随便哪一条，都可以让他进去蹲两年……”端阳没等王所长继续说下去，便压低了声音说：“王哥，能不能少一点？”王所长说：“这已经是最少的了！你去给他说说，他要同意，把钱拿来后我们就到医院去和那个小偷协调，要是不同意，我们就拉倒！”端阳一听王所长的口气，知道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了，便爽快地说：“好，王哥，这事我帮他做一回主，就按你说的办！”说完挂了电话。
第二天晚上，端阳便背了那四只野鸡，和中华一起到王所长家去了。端阳原想不让中华去的，又怕中华怀疑是故意讹他的，便把他叫到了一路。在王所长家里，中华亲自把钱交给了王所长。没过两天，王所长果然就给端阳打来了电话，说：“贺村长，大事成了，对方昨天已经到法庭撤诉了！”端阳一听这话，便说：“王哥，谢谢你了！”他本想问问王所长是怎么去做那个小偷的工作的，又花了多少钱？但想了一想，既然对方已经撤了诉，再问便显得多余，反倒让王所长多心，便打住没问了。
放下电话，端阳想把消息尽快告诉中华，好让中华放心。中华昨天晚上还过来向他打听消息，一听说王所长还没给端阳回信时，便一下垂了头，眼睛里透出一种怅然若失的神情，人顿时都像矮了一截似的。端阳知道中华的心情，害怕花了钱，事又没办成，落个鸡飞蛋打。现在为了让中华早点吃一颗定心丸子，端阳没有多想，披上一件衣服便出门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