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630年,日本向中国派出了第一次遣唐使。至公元894年的200多年间,日本共任命过18次遣唐使(其中有三次未成行,另有三次属迎接或送还性质)。派遣的主要目的,当然是为了全面而系统地学习大唐文化。奈良王朝兴盛时期派出的使团,往往规模庞大,每次都在500人左右,要分乘四艘船只前来。有时同船而来的还有一些学问僧和留学生。使团到唐后,一般要朝见中国皇帝,进献贡物,参观文物名所及藏书馆,习学经典,廷聘赴日人才等。此外,使团还负责向唐朝介绍日本的留学生和学问僧,并帮助他们安排好在唐的学习与生活。正因如此,留学生们在唐,衣食住都有保证。遣唐使来华的前期及中期,日本留学生在中国居留的时间一般比较长,多在十几年以上,因此,他们受中国文化濡染较深。学有所成之后,欲归者一般随遣唐使团的船只返国,以自己之所学为国家出力。到了后期,渐渐出现了“请益生”、“请益僧”。他们大多是中国文化某一领域的专家,有一定的造诣,来唐的目的只是就某一方面的专门问题向唐朝的有关人士请教。这些人一般在中国停留的时间较短。
据日本史籍记载,来华留学生中,最有名气的,是大臣和朝衡二人。这里提到的“大臣”,指的是归国后曾任右大臣的吉备真备;朝衡(晁衡),指的则是著名的日本留学生阿倍仲麻吕。这两个人在留学生中知名度最高,分别代表了留学生中归国效力和终老唐土的两种类型。
公元695年,吉备真备出生于一个世居吉备国的低等贵族家庭。公元715年,吉备真备被选为赴唐留学生,并于第二年随第八次遣唐使团入唐。人唐后,由四门助教赵玄默在鸿胪寺教授儒家经典。除此之外,吉备真备还学习算术、音韵、书法、天文、历学、兵事、礼仪、祭祀、建筑等各种实用之学,在唐修习达17年之久。公元724年,吉备真备携带《唐礼》、《乐事要录》、《写律管声》、《太衍历经》、《东观汉记》等近200卷书籍,乘遣唐使船回国。归国后,吉备真备向朝廷献上所携图书及器物。接着便被任命为大学寮助教,后又任东宫学士,为皇太子(后来的孝谦天皇)讲授《礼记》、《汉书》,把盛唐儒学及时地介绍给日本。公元750年,吉备真备曾被任命为遣唐副使再度来唐,完成使命归国后,曾任军政要职,并把唐的兵法用于日本。最后,吉备真备升到右大臣(正二位)的高位,声名显赫。
阿倍仲麻吕是仰慕大唐文化而终身仕唐的留学生代表。他出身于一个中等贵族家庭,其青少年时代正是奈良时代初期。公元716年,他与吉备真备一起人唐,时年19岁。在国子监太学学成结业之后,阿倍仲麻吕以进士科及第(科举时代考试中选),被任命为春宫坊司经局校书(即如今日之图书馆员),后提拔为左拾遗。公元733年第九次遣唐使来唐时,阿倍仲麻吕请求归国,被玄宗皇帝挽留,继续仕唐。20年后,也就是公元753年,阿倍仲麻吕终于随第十次遣唐使团踏上了归国之途。不幸的是,由于中途遭遇风暴,他们的船漂到了安南(今越南北部)。在经历了无数艰险之后。阿倍仲麻吕辗转从安南回到长安,被任命为左散骑常侍和镇南都护,后改任安南节度使。公元770年终老于长安。
玄宗皇帝非常喜欢阿倍仲麻吕,晁衡这个名字,就是玄宗皇帝亲自给他起的,晁衡不仅是知识渊博的学者。还是才华横溢的诗人,盛唐诗人李白、王维等都是他的好朋友。在晁衡启程归国之前,诗友们曾为他举行盛大的告别宴会,大诗人王维举杯为他饯行(jianxing),并写下《送秘书晁监还日本国》的著名诗篇,表达了对这位日本朋友的深挚友情。晁衡海上遇险,不知去向,人们都说他已溺水而死。第二年,正在南北各地漫游的李白听到了这不幸的消息,在无限的悲痛中,写下了一首《哭晁卿衡》,以寄自己的哀思:
日本晁卿辞帝都,征帆一片绕蓬壶。
明月不归沉碧海,白云愁色满苍梧。
诗题中一个“哭”字,表现了诗人失去好友的巨大悲痛和两人间超越国籍的真挚感情。诗中的“蓬壶”,指的就是传说中的蓬莱仙岛,这里泛指海外三神山,那是晁衡归国的必经之地。在李白跟中,晁衡是皎洁的明月,可现在,明月沉海,再也不能归来,作为友人,该有多少悲哀!看,连苍梧山上的白云都愁容满面,为晁卿志哀。
比入唐留学生人数更多的是来唐的学问僧,其人数大约是留学生的三倍半以上。他们入唐的主要目的是寻求佛法,因而,他们在唐的主要活动便是朝拜圣迹,寻访寺院,问师求法。同时,他们也参加寺院的各种佛事活动,抄写经卷,购买佛画、佛具等佛事器物。另外,他们有时也与中国文人交往,把一些儒家经书、文集带回日本。学问僧最主要的业绩,是把当时佛教的各主要宗派介绍到日本,其中,成就最高、影响最大的当属空海。
弘法大师空海(公元774~835年),自幼便随精通儒学的舅父学习汉文文章、史传和儒家经典,还曾入京城大学寮明经科学儒学,从而打下了儒学及汉语言的坚实基础。20岁前后撰写《三教指归》,明确表示皈依(guiyi,原指佛教的人教仪式,后来泛指虔诚地信奉佛教或参加其他宗教组织)佛教,其后便剃发为僧。公元801年,桓武天皇任命藤原葛野麻吕为第十六次遣唐大使,空海得以随之入唐。805年,他到长安青龙寺,拜当时著名的密教传人惠果和尚为师。惠果十分赏识空海,除了授法,还授予他“遍照金刚”灌顶名号,使其获得了密教正宗嫡传和向后代人传法的身份。当年12月,惠果圆寂(佛教用语,称僧尼死亡),弥留之际嘱咐空海速回日本,以传密教到东土。空海于是于第二年(公元806年)携带大量新译经。密教经典和其他典籍返回日本。10年后的8】6年,空海在今和歌山县高野山创建金刚峰寺,以为创立真言宗的根本道场。从此,他所创立的真言宗(以念诵真言为宗,故名)与最澄(公元767~822年)创立的天台宗(亦称法华宗,因实际创立者住《天台山而得名)并列,成为平安时代日本佛教的两大派别。密教还渗透到其他宗派,使得日本平安时代以后的佛教几乎都受到了它的影响。
空海不仅是日本密教——真言宗的开创者,而且由于他精深的中国文化修养,其影响还及于其他文化领域。文学上,他所撰写的《文镜秘府论》,是日本第一部有关汉诗文的理论著作。在这部著作中,作者力图通过对许多诗歌典籍的汇集评论,像镜子那样检查文体自身的面貌和本质特征,从而理出是非功过,供后人参考。该书把对偶与声律概括为诗学批评的准则,这在诗学理论史上是一种飞跃。有人认为,《文镜秘府论》可算是研究汉魏到隋唐这一历史阶段文学作品的一部修辞指南。空海所著《篆隶万象名义》,是日本最早的一部论述中国文字的辞书。空海还是当时日本著名的书法家,与嵯峨天皇、桔逸势并称“三圣”,为平安时代书法界的坛主,是把中国的书法艺术传给日本的第一人。
与空海来唐学习佛教相辉映的,是东去日本传播中国文化的中国佛教大师鉴真和尚。鉴真公元688年生于江苏扬州,俗姓淳于。鉴真的少年时代,正值大力提倡佛教的女皇武则天(公元624~705年)当政。他14岁出家,公元705年受菩萨戒,起法名“鉴真”。后游学洛阳、长安,开始研习以传持戒律为主的律宗。713年回扬州后,开始在以扬州为中心的江淮一带宣传戒律,授戒度人。近20年间,授戒弟子达4万多人,成为名满华中一带的“授戒大师”。公元732年,日本僧人兴福寺荣睿、大安寺普照,作为人唐学问僧,随第九次遣唐使一起来唐。由于当时日本佛教还未建立正规的受戒制度,“私度”以逃避课役的现象十分严重,因此荣睿和普照除研修佛教外,还担负着聘请高僧赴日担任传戒师以建立受戒制度的使命。公元742年,荣睿和普照来到扬州大明寺拜访鉴真,恳请他“东游兴化”,鉴真慨然允诺。他率弟子从此开始了十年间六次东渡的艰辛历程。这中间,天灾人祸,颠沛流离,以致荣睿在端州寂化,鉴真双目失明。公元753年,在历尽千辛万苦之后,鉴真终于乘日本第十次遣唐使团的船只抵达日本。不久,他在奈良东大寺设立戒坛,为圣武天皇等授戒。后来又建立了唐招提寺,作为教育和训练僧侣执行受戒制度的专门寺院。鉴真等营建的唐招提寺,是日本迄今最为典型的唐代建筑遗存。寺内的雕像,例如金堂中的卢舍那佛坐像等,与盛唐时期敦煌的彩塑及唐代龙门石刻的风格一脉相承,且影响了日本后来的雕塑艺术。鉴真赴日时,还带去了中国书法艺术家“二王”(王羲之、王献之父子)及其他书法家的真迹,促进了日本书法艺术的发展。
200多年间,通过十几次遣唐使团促成的中日两国间官员、工匠、留学生、学问僧等大批人员的往返,使唐文化得以在日本广泛传播。特别是日本在社会制度、政治机构等领域向唐学习,成为其学习大唐文化最核心、最本质的环节,因而也就决定了日本当时整个的社会面貌。在生产技术领域,在史学、文学、历法、文字、建筑、绘画、习俗、书法等各个方面,大唐文化的影响可以说无处不在。
中国的儒家思想,对日本社会的影响是巨大的。早在公元四五世纪,中国的儒家经典就已通过朝鲜半岛间接传人日本。如前所述,推古朝时,圣德太子制定的“十七条宪法”,已经反映出儒家思想的影响。根据《日本书记》(日本编年体史书,叙述自神武天皇至持统天皇间的史事)的记载,公元645年的大化革新,从其酝酿到发动,始终是在儒家思想的影响下进行的。大化革新的策划者中大兄皇子与中臣镰足关于政变的计划,是在向南渊请安(随同遣隋使一起赴中国留学的汉人移民)学习“周孔之教”的过程中秘密议定的。后来,整个政变过程以及政变后的改革和律令制定,也都是以儒家思想为指导的。
日本古代的书面文学,从一开始产生就有两大系统,即和文文学和汉文文学。盛唐正是中国文学高度成熟与繁荣的时代,风气所及,日本人竞相学习中国诗文。当时,《诗经》、《昭明文选》、《玉台新咏》等中国文学著作已传人日本,并对当时日本人的诗作,包括汉诗文以及日本的和歌、歌谣,都产生了影响。现存最早的日本汉诗集《怀风藻》,编成于公元751年,收录了自近江朝持统天皇(公元687~696年在位)、文武天皇(公元697~707年在位)时起的64位诗人的120首诗作。一般为五言诗,模仿六朝、初唐的中国诗歌,内容以侍宴、从驾以及吟咏月、雪、梅、菊、酒的居多,不仅表现了儒家思想,有些还表现了佛教和道家思想。到平安时代,又出现了《凌云集》、《文华秀丽集》、《经国集》等三本汉诗集,其中大多为五言、七言律诗、绝句;主要是受盛唐、中唐诗人的影响。
成书稍晚于《怀风藻》的日本第一部和歌集《万叶集》,其文学价值显然要高于《怀风藻》。全书共20卷,收录诗歌4500余首。不论在形式上,还是在内容上,《万叶集》都深深地打上了中国文学的烙(烙)印。尤其值得注意的是,有将近20位《怀风藻》集的汉诗作者,同时也是《万叶集》的歌人。
《隋书》(二十四史之一,唐魏征等撰)记日本“无文字,以刻木结绳记事”,说的是日本在借用汉字之前并无本国文字。公元三至五世纪,中国汉字逐渐传人日本。据日本史书记载,朝鲜百济王仁携带《论语》、《千字文》到日本。是汉字正式传人日本的标志。汉字传人后,日本朝廷的诏敕、国史、诗文等无不用汉字撰写。日本最古老的文章是公元478年倭王武写给中国南朝刘来顺帝的国书。词藻华美,行文流畅,汉文用得十分娴熟。汉文作为日本的官方文字,一直持续到近世。
由于汉文与日本语言脱节,使人感到有诸多不便,于是人们逐步用汉字的音来“‘写”日本语,出现了所谓的“万叶假名”(假名,意为假借之字,即相对于汉字的本字而言)。但毕竟汉字笔划繁多,难读难写,在使用过程中,必然会发生简易化倾向。长期演进的结果,到了平安时代天历年间(公元947~956年),已经形成了用汉字的草体改写成的“平假名”;到平安时代中期以后,又形成了取汉字的某一部分改写成的“片假名”。“平假名”、“片假名”的产生,标志着日本字母的出现,其意义之重大,不言自明。
中国建筑对日本建筑的影响,主要表现在都城建设上。过去,因为日本的国家职能简单,往往是一代一迁,没有长期固定的都城。大化革新后建成的中央集权的律令制国家,具有督造户籍、征收赋役等一系列职能,国家机构渐趋庞大。在唐的影响下,日本开始正式营建永久性首都。第一个按长安的条坊制建立起来的都城是藤原京,以后又建立平城京,即今之奈良,为奈良时代都城。再后建的是平安京(即今之京都),为平安时代以及后代的首都,直到明治维新时迁都东京为止。它们共同的格局都是仿照唐代都城长安的,即宫殿和宫城在城的北部居中,南部是官衙及东市、西市,沿南北中轴线左右对称安排建筑,以棋盘形的条坊建造居民住宅和街道等。与中国唐都城不同的,只是上述这几个日本都城没有修建高大的城墙。在佛教建筑方面,过去主要是受北魏样式的影响;而这一时期的建筑,如东大寺三月堂和鉴真弟子营建的唐招提寺金堂,则都是十足的唐代风格。奈良时代的建筑式样,对后世的日本寺院建筑起了规范作用。
(第三节)公元10世纪至14世纪——
以僧侣往来为主的中日文化交流公元10世纪至14世纪,正是中国的五代宋元时期,日本的平安时代后期、镰仓时代和室町时代前期。这个时期,中日两国间的经济贸易发展很快。中国五代十国时期,北方的后梁、后唐以及南方的吴越国,与日本的贸易交往已经相当频繁;到了宋代,中日之间的民间贸易更为发展,据不完全统计,北宋商船在160余年间赴日次数达70次,平均两年一次,远远超过隋唐时期。南宋时期,也有不少日本商船来华贸易。元代,虽然发生了元军两度渡海征日的战争,但中日之间的经济文化交流却不曾中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