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器不知道有一支箭正对着他。
弓已圆,只待射出,一只手突然大力地按住搭箭的右手,让他连误射出的几率都没有。
韦云起只好收了势,看着李建成道:“世子,此人非我族类,若不能降服,必是大患啊。”
李建成看着郑器已远去的背影,笑道:“韦将军放心,建成定将此人收入……大隋听用。”
迎着光,正在前行的郑器突然觉得前方的草丛中闪过一道冷光,他心下了然,那是兵器之光。他不动声色,继续骑马前行,却突然跳下马来扑向冷光处的暗影。
手抓住一个幼小的胳膊,一扭手腕弯刀落地,右手的匕首已横在一个孩子的颈上。郑器的动作一气呵成,虽然他在抓住胳膊时便知道是个小孩,但他还是条件反射地将动作完成。
这是个八九岁的孩子,面对着匕首,孩子的眼中流露出恐惧,这孩子郑器认识,正是酋长大贺吉阳的儿子大贺咄罗。
他竟然跑出来了?真是不易!郑器机警地望了望四周,他太清楚这个孩子落在韦云起手里的下场。他松开手,看着大贺咄罗道:“你可听得懂汉语?”
孩子点了点头,道:“我有汉人师傅。”
“那就好。”郑器点头,将自己的衣服脱下,披在因为逃跑而近乎**的男孩身上。
少女清雪也从马上跳下来,道:“我帮你弄一下头发吧。”契丹的少年不似成年那样剃掉头顶留髡头,所以头发凌乱得如鸡窝般,还遮挡视线。
大贺咄罗由着清雪把自己的梳发整理好,看着郑器道:“我认识你,你打败了我们的木拉其,你不是哑巴吗?”
郑器有些尴尬地道:“啊,那是……权宜之计!我们先离开这里,太危险了,你不能被抓住。”
大贺咄罗点了点头,看向部落方向,目中流露着哀伤。他不看郑器,只轻轻道:“谢谢你。”
郑器心中叹了口气,眼前这个孩子昨天还是万人宠爱的部落王子,今日便成了孤儿。他突然想到了自己,零八年的大地震失去了父母,从此便和姐姐相依为命,自己还有姐姐,这个孩子呢?
“你有地方可去吗?”郑器问道。
男孩迷茫地摇了摇头,郑器只好道:“我先带你离开这里再说,上马。”
大贺咄罗点点头,微跛着脚走向马,看来是昨夜仓促逃跑伤到脚了。郑器走在他身后,道:“一会儿我给你看看脚,你还有没有……怎么……?”他想问“你还有没有别的伤?”可惜话还没有说完,前面的男孩子突然转身,他想问怎么了,却觉得腹部一痛,清雪已是惊叫出声。
何时那孩子手里多了一把匕首?哦,对了,他们的马匹上都有一把匕首以备不时之需。郑器有些气恼,自己竟然栽在一个孩子手上!
他的手已经抬起,任何一种手法都可要了这孩子的命,但最终,他还是放下了。
这孩子的眼神冷得像冰,但郑器可以读出里面的火,复仇之火。
清雪的尖叫声好像引来了人,已经可以听到马蹄声,郑器按住腹部的匕首,看着孩子道:“快跑!”
大贺咄罗一愣,小小的牙齿咬住嘴唇,但也快速地做出了决定,他拾起自己的弯刀,翻身上马,看了眼郑器,双腿一夹,马儿得了信,飞奔而出。
清雪在一旁急道:“恩公,我们没有药,要马上回去。”
郑器摆了摆手,现在任何大幅度的动作都会加快血液流失,马蹄声已近,不是敌人就好。他一抬头,便看到了马背上的李建成。
李建成一跃而下,刚走两步便看到郑器腹部的刀,立刻回头道:“快,找军医来。”
伤在腹部,及时救治没有危险。
拔刀、止血、缝针、上药,郑器一声没吭。随行的突厥军医佩服的很,他咕噜几句话,见郑器没有听懂,索性竖起大拇指,郑器咧了咧嘴角,表示明白。
处理好伤口,李建成命人搭架过来将人抬回五十里外的营地。进了穹庐,两名突厥人刚要搀扶,郑器摆了摆手,自己慢慢下来,然后坐在榻上。
李建成挥了挥手,旁人都退了出去,他拿起酒囊递给郑器道:“压压惊。”
郑器摇摇头,道:“不用,还是清醒些好。”这是他的职业习惯,平日喝酒是因为无事,但受伤绝不饮酒。宗旨是绝对不能让自己陷入不清醒的状态。
李建成没有收回,继续道:“喝醉了一睡,伤口就不疼了。”
郑器咧嘴一笑,道:“这点伤算什么,有个二三天就好。”在部队,只要不是要命的伤都不打麻药,全麻更是杜绝。再加上他们的身体都打了抗生素,郑器还真没把这伤当回事。
他现在之所以打蔫,一是懊恼自己竟然被一个孩子伤到,二就是自己那么傲气的离开,却跟个丧家狗似的被人架回,丢不丢人单说,又欠了李建成一份人情!
“不会耽误你们行程吧?实在不行,世子就先回去吧,不用在这里耽搁。”
李建成何等聪明,一下便看透了他的心思,笑道:“哪有那么快,粮草物资要找车装,韦将军已令人去调隋兵前来接应,还要将大捷报与陛下,等候敕令。所以最快我们也要后天才可以启程回牙帐复命。”
“哦。”郑器点了点头。
李建成看他脸色腊黄,摇头道:“幸亏那孩子个子矮,这要是再往上刺,你的命就没了。那孩子是大贺吉阳之子,才这么大就敢动刀子,昨日他将马摔倒你我都是看到的,将来肯定是个狠角色。”
“你怕他长大了报复?”郑器使劲想想自己脑中有限的历史资料,还是想不起大贺咄罗这个人。
“那倒不会。”李建成站累了,也坐于榻上,接着道:“韦将军将这根断得,恐怕一百年他们契丹一族也缓不起来,他一个人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一百年?真正成为大患要三百多年吧?韦云起这招虽狠,但身为汉人,自己有什么资格排斥呢?在没有亲见他屠杀之前,自己不是一直很敬仰他吗?后世又有多少汉人视他为英雄!
这样想着郑器觉得气顺了很多,一个声音在外面响起,是清雪的声音。“世子,我来给恩公送些吃的。”
“进来吧。”李建成吩咐道。
清雪端着一个小盘走进来,里面是热气腾腾的面片。李建成站起身道:“你吃过后好好休息,有事记得唤我。”
郑器点了点头,李建成转身走出。
清雪端着碗递上前道:“恩公不方便吧?清雪喂您。”
郑器连接接过,笑道:“哪里不方便?这点伤不算什么。”只是普通的面片,但郑器着实饿了,不肖片刻一大碗便见了底,清雪还要去盛,郑器道:“不用了,我现在困了,睡一会儿。”
“那恩公好好休息。”
郑器被这个小姑娘左一声“恩公”右一声“恩公”叫得很不舒服,笑道:“清雪,我大你有十岁,你要是不嫌弃就唤我做兄长吧?”
小姑娘一听竟然愣住了,微张着嘴,眼角好像还挂上了水珠,郑器忙诧异地道:“你不愿意?那算了,没关系的。”
清雪小姑娘忙不迭地摇头:“不是,不是,清雪是……高兴的。那,清雪真的可以……叫恩公阿兄?”
“当然啊!”郑器失笑,不就是认个干亲,不至于吧!但他见小姑娘很兴奋的样子,想来也是个孤苦的孩子,心中暗暗决定,在自己走之前一定要将之安顿好!
“阿兄!”清雪轻脆地叫了一声。
“嗯,贤妹叫愚兄何事?”郑器被这个天真的小姑娘搅得心情大好,文绉绉道。
清雪笑嘻嘻道:“阿兄好好休息,小妹就在外面候着。”
“好。”郑器应了一声,踏实地躺在榻上,不一会儿便鼾声大作。
他只管睡得香,五十里外,人正在打扫战场。挖了个大坑,死了的不管是全尸还是断臂损肢,全部掩埋在一起。死了的突厥人则搭一个火架,点起火来将尸体烧掉,等冷却后再将骨灰装好,准备带回。
其他能用的东西已全部收好,既然说好了一家一半,突厥人也很遵守游戏规则,自动分好。所以当第二天清晨郑器舒舒服服地出来溜达,眺望原契丹部时,已经看不到战争的迹象。
一座座穹庐在绿草间掩映,牛羊不知道换了主人,继续在绿原上悠闲地吃着。真是古人所说的“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地见牛羊”!
简单搭起的围栏里又圈起了一堆妇人,只是前天圈的是汉妇,今日却换成了契丹妇人。同样的皱眉不展,同样的老泪纵横,再看到妇人怀里抱着的婴儿,郑器也终于明白自己前日看到的怀中襁褓,也只是女孩。
他暗暗叹了口气,扭过身子往回走去。他干涉不了什么,也无法干涉。古代战争的残酷不是自己这个现代人所能理解的,但也只能接受,不是吗?还是想办法赶紧离开吧!
迎面走来李建成与李祥,郑器迎上,还没有说话,李建成已先开口。
“你伤怎样了?”
郑器道:“没事了。”
“那就好了。”李建成点头道,“刚刚陛下的敕令到了,言韦舍人用突厥而平契丹,行师奇谲,才兼文武,亲举为治书侍御史。令将这些妇人与战利品全部押往涿州。”
郑器大概明白意思,道:“你也去涿州吗?杨……陛下对你的嘉奖是什么?”
李建成淡淡一笑,道:“为皇家做事是臣子的本份,嘉不嘉奖又有什么干系?”
毕竟还年轻,李建成虽这样说,但眸中的失望还是比较明显,郑器也立刻明白了。想想初到大隋时杨广和李渊的关系,郑器不禁暗道,评书里都说过杨广派人刺杀过李渊的事,也不知道这事发生过没!如今看来让你们李家还安稳地待着,已是不易了。你李建成还想要赏?
李建成已稳住情绪,接着道:“我来是看看你如何了,今日咄吉和俟利弗的部下都已带着各自的战利品返程了。明日,我们也带着公主的人马一起返回,你有伤在身,还是跟我们一起走吧?”
郑器点头道:“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