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晴回府时,苏亭苏易还未回府,苏晴换了套鹅黄色绣玉兰花的袄裙,玉莲又重新给梳了女子发髻,苏晴揽镜自照,才觉得尚可见人了。
自小苏晴和父亲哥哥相处的时间就非常有限,自兄妹二人丧母之后,苏易就一直跟着苏亭呆在军营里,三四岁的孩子,吃饭,穿衣,练功从不要人操心。每次回了家就抱着妹妹不撒手,给妹妹喂饭的活也做得驾轻就熟。直到苏晴五岁那年拒绝了苏易伸到嘴边的调羹,苏易才停止了喂妹妹吃饭这项很有爱的活动,改为背着妹妹到处撒欢。兄妹两见面的日子成了他们的节日,也许是因为相处的时间太过宝贵,他们从不像别家的兄弟姐妹一般争吵。阴阳怪气的苏香和蛮横霸道的苏昔总是用羡慕的目光注视着他们。苏易也和她们相处得很好,但是,就是差了点什么,也许那是一份更深的血缘亲情吧。
宫里的献俘仪式已经结束,军队退出皇城回京郊驻守。苏易向上峰告了假,才出了宫门,就见父亲苏亭骑着马已等候多时了。苏易眼里几乎要涌出一种叫泪水的东西。他抬头看了看天,天色蔚蓝,日头正挂在当中。他大步向苏亭奔过去,单膝跪下,苏亭弯下腰轻轻一拉,苏易便到了苏亭背后,苏亭一夹马肚子,身下黑马飞快向前奔去。
苏晴才要打发莺儿去门房看看,就见房门口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一身黑色的铠甲,高挺的鼻梁,刀削般的面容,嘴角微微翘起,正是她亲爱的哥哥苏易!苏晴欢呼一声,才要奔上去来个拥抱,就见苏易默默转身,蹲下。苏晴便嗖地一声窜上了她哥的后背,两手牢牢地抱着苏易的脖子。拿着马鞭的苏亭站在时晴园门口,微笑地看着这对兄妹。
苏易去了半年多,苏易房里的丫头们都快发霉了。此时苏易到了家,个个面带喜色,进进出出走路都带风!
一应被褥衣裳都是才浆洗晒干了的,屋子里也通了几天风,苏易不在家,丫头们除打扫外也不往主屋里来,平日都是一把大锁锁上了的。这才不知被谁偷了苏易的**去,苏易房里的大丫头金珠暗地里留意了好久,总是没找出那做贼的人。因此也只得时时警惕了。
苏亭父子才从宫里回来,还没用过午饭,好在李嬷嬷如今管着内宅大半的事,早就叫厨房准备好了,待二人一回府,换过了衣裳,热汤热菜便摆好了,苏晴也不去凑热闹,知道他父子二人吃完了还有话说的。只叫碧莲开了箱子,寻出自己亲手缝的几双松江布的袜子,并一个荷包,拿个小匣子装了,叫碧莲送到苏易院子里,交到金珠手上。
苏亭父子二人吃了饭就进了书房,直谈到晚饭时分。今日苏易归来,苏晴特意去厨房看了菜色,又换了几个苏易爱吃的。苏昔身子也好了些,到了晚饭时分也叫丫头扶着来了饭厅。苏香周姨娘也早早地到了。苏昔坐了一会,不见赵老太太与万腊梅,便打发了人去请。心里暗恨侯府下人专会看人下菜碟儿,一见她母亲病了,便连老太太也不放在眼里了。
苏晴去父亲书房时,父子二人还坐在炕上谈着什么,苏晴笑道:“显见得你们是久别重逢了,说了一下午,还没说完,还是先吃了饭再说吧!”说着便去搀她父亲,苏亭便也顺势起身。
几人进了饭厅,满屋子的人都起身行礼,苏亭见苏昔一副病弱模样,忙到:“昔儿就不必起来了,快坐着。”苏香,万腊梅又上来给苏易行礼,苏易微微点头,也还了礼。
万氏苏星不在,桌上人更少,苏亭也不要周姨娘伺候,便都围成一桌坐了。苏昔依旧是吃药粥,如今少了万氏护持也不敢在桌上再甩脸子。只低头默默拿勺子舀粥吃。
如今李嬷嬷掌了厨房,万氏的亲信毫不犹疑地被她换了,为着姑娘能在府里吃碗安心饭也不能不换。下人们生来是看主子脸色吃饭的,如今太太病倒,李嬷嬷掌管内院,满府里谁不讨好苏晴,因此桌上便好几个苏晴爱吃的菜。苏香满桌子一看,不是侯爷常吃的,就是苏易苏晴爱吃的,顿时没了胃口,暗地里撇了七八回嘴。赵老太太依旧是一副人家欠她八百贯的表情,耷拉着个脸坐在主位,也不管自己的表情会不会影响人家吃饭的心情。
要说这桌上最最不平静的要算万腊梅了,虽然刚才行礼时才看了一眼,但苏易刀削般的面容已深深地刻在了她心里。可怜万姑娘长到一十五岁除了自家父兄也就来了侯府才见了几个男子,听说姑父是大秦朝有名的美男,但万腊梅从不敢多看,就算靠近姑父三尺以内她都会发抖,要说为什么她自己也不知的。再就是过年的时候见过的云公子了,万腊梅在心里也是衡量过的,云公子的模样自不必说,是个好的,如今又在神机营里任着六品官职,自己也还小有资财,据说已在京城买了宅子的,京城的宅子再小怕不也得几千两银子了吧,把她全家卖了还不知凑不凑得出几百两银子。况且云公子又无父母,要嫁了他进门就当家的。上哪里找这么合适的亲事去!万腊梅觉得虽然自己的父亲连个秀才也不是,伯父也不过靠着侯府的荫庇以秀才之身做了八品县丞,但自己侯夫人侄女的身份足堪匹配云凌了,只想着再过一段时日便悄悄同姑母说了,姑母必会成全的。哪知万氏如今一副疯疯癫癫的样子,还怎么指望得上。祖母一心希望自己嫁入高门,哪怕做妾也成。万腊梅自己却是不太愿意的,她祖父的妾,万腊梅都还有印象的,如今祖父不在了,一个个是什么下场,万腊梅是看在眼里的。做妾,放在以前万腊梅是想都不会想的。
直到她看见了苏易,万腊梅觉得苏易是她见过最俊美的男人了,虽然她见过的男人加起来也不超过十个,但一想到这个俊美男人将是这富贵锦绣的侯府未来的主宰,她的心就开始狂跳。有万氏做例子,万家的女孩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嫁个好男人,从此飞上枝头变凤凰,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苏易让她看到了这种希望,俊美又有权势的男人天下有几个女人会不动心的呢?
万腊梅觉得如果是给苏易这种男人做妾也不是不可以接受的事。看侯府的周姨娘,除了偶尔要服侍主母外,成天穿金戴银,十指不沾阳春水,起居坐卧都有丫头们服侍,这不就是她想要的生活么。云公子?还是算了吧,一个六品武官能有多大的家业,那院子恐怕小得都转不开身!
万腊梅人在桌上吃饭,心思早已飞到九霄云外,侯爷吃完放了筷子,满桌子的人都跟着放了筷子,唯有万腊梅,低着头,还在数碗里的饭粒。一旁的苏昔白她一眼,又在桌子底下踢了她一脚,心里十分愤恨表姐又给她丢人了。万腊梅吃了苏昔一脚才抬起了头,这才发现满桌的人都放了筷子,满脸涨得通红,赶紧放了筷子,怯怯地低了头。
苏昔最烦她这幅小家子气的样子,又白了她一眼,端了丫头送上来的茶,簌了口,起身目送苏亭苏易走了,才扶了丫头的手慢慢地回去了。全然没看到赵老太太看着她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算计的光。
万腊梅神思不属地搀着赵老太太往院子里走,似赵老太太这种老得快成精了的人自然一眼就看出万腊梅动了春心。赵老太太觉得这是一件很好的事,万氏虽然疯了,但赵老太太知道万氏早已经对苏易动了手脚,刘道婆那里若能顺利除了苏易自是最好,若是不能,那就可以以万腊梅为退路,就算万腊梅只能混成苏易的妾,那也比什么都捞不到强,赵老太太一贯耷拉着的脸,嘴角微微往上翘了翘。看来孙女说不定也能派上大用场,想当年,要不是她去庙里上香的时候知道了苏亭丧妻的事,再指使万氏演了那一出戏,万氏岂能嫁给苏亭!
赵老太太转头看了看万腊梅那平淡无奇的脸,心道,无妨,女人活得好不好,从来不是看脸蛋而是看出身和智慧!赵老太太这几十年也大大小小见过一些官夫人,有几个是长得貌美如花的?多数也只是相貌端正,只不过是出身好罢了,这就是命好!命不好的就要靠自己去争了!赵老太太深信,只要敢想敢做,就没有成不了的事儿!
万腊梅伺候祖母睡下了才回了自己住的厢房,打发了伺候她的小丫头,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床上想心事,一时忧郁自己长相平凡恐怕入不了苏易的眼,一时又想到万氏的脸顿时对自己又有了信心。想着表哥一定不是那种只看外表的肤浅的人,自己的贤淑温柔一定可以打动表哥的心!万腊梅已经在脑海里勾勒出了无数和表哥花前月下的场景,带着动人的微笑,甜甜地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