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候车大厅的嘈杂和混乱的场面完全不同的,是我们悠闲地上了去襄阳的列车,舒舒服服地坐了自己的位置上。天阔的车票真是订得无缝对接,前后相隔不过一刻钟,真想不通他有没有考虑过晚点这个天朝火车的一般性特点。
天阔坐在靠窗的位置,头歪向一边,心事重重地看着向后飞奔的高楼大厦。
此刻的他,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缅怀失去?总结过去?还是畅想未来?
如果在筱莜遗体火化前他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叫做还魂的法术,他会立刻抱着筱莜的遗躯飞奔到茅大师的道观,直直跪倒在他的面前,磕头恳求他帮筱莜施法吗?
遗体已经火化,还魂事实上已经不可能了。在这世间,要救回筱莜,还有第二条路吗?
心航的遗体当年也已经火化,她既然能够进入水世界,以另外一种面貌存在,那会不会筱莜的第二条出路就在水世界?
要告诉他那个神秘的水世界吗?我叹了口气,心中犹豫不决。
大石从怀里摸出纸和笔,打算继续画他的符,被我立刻阻止住,嘟囔说,心海哥,我一上火车就无聊,你不让我画,我坐着象个大傻瓜一样!
我轻声地忠告他说,你是不是还想再惹一个金链子出来?
他立刻噤声,吐了吐舌头,耍赖说,那我要吃好吃的,我要吃鸡翅膀,我要吃炸鸡,我要喝可乐!
我气得骂到,滚!跟我老老实实地呆两小时!等着瞧,到襄阳了看我不撑死你!
大石乐开了花,果然老实了许多。
这一路顺顺利利,傍晚时分,终于抵达了筱莜的故乡XY市FC区三人出了襄阳站,寻了一间规模不大但热闹无比的特色土菜馆,上了几个慕名已久的当地美食,有叫化鸡,还有驴肉火烧,加上几盘蒜香时蔬,再一人一碗特制襄阳牛肉面,暂时安抚了各自腹中的馋虫。
老板娘是个十分热情精明能干嘴巴又会说话的人,提着一罐本店自酿二三十度的米酒过来推销,我和大石推脱不掉,再加上天阔心中烦忧,便认领了一罐。这下子,有菜有酒,觥筹交错间,热度不觉更高,热情不觉更嗨,加上米酒入口又极为香醇甜美,让人生出一种把米酒不当酒的豪气和错觉。不知不觉中,五斤米酒就被三人干了个底朝天,桌上也剩下几只空空如也的光盘。
筱莜的旧居离这儿不算太远,三人便豪言壮语地放话说走回去。三人中,天阔酒量最好,喝得也最多,还算掐得住,付完帐临走时也总算没忘了把骨灰坛子带走,以免被当作纪念品留在店家瘮人。
可是大石却没这么幸运,走一路,歪一路,吐一路,最后几乎完全人事不醒,只得被我们半扶半扛着,好在筱莜的旧居不算太远,说说笑笑热热闹闹地没一会就回了家。
筱莜的旧居在汉江边上的月亮湾公园旁的一栋居民楼中,等天阔掏出钥匙开门的时候,我们的头上已经满天星斗,华光灿烂,银河炫丽。
屋内的陈设简单,装修老旧,蛛网满屋,灰尘遍地,最大的敌人更来自长久以来人气的缺乏。虽然过年时筱莜才将屋中打扫干净,但依然无法阻止那些四处攀爬觅食作了大半年的恶作剧的小淘气包们和来了就不愿走赖着做不交房租的临时房客们的细土微尘。
天阔看着年久失修充满岁月沧桑的客厅,以及客厅正中高挂着的筱莜父母的遗像,心中满满都是回忆,满满都是感慨。
五年前的五月天,他初到这个令他充满紧张、兴奋和期待的客厅,她父母的热情和好客让他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惶恐,也让他产生了恨不得立刻将她娶进门成为他老婆的冲动。那时的客厅里,处处充满了欢声笑语,连墙壁和家具似乎也觉察和感染到了爱,便绽开了花一样的笑容,向他行着鞠躬礼,恭喜他成为家中重要一员。
他回忆回忆,嘴角渐渐露出了甜甜的笑意。
可是,眼前的场景淡然褪色,就象一张黑白的古旧照片。三年前的六月天,一辆刹车失灵失去控制的大货车,一场突如其来的悲惨车祸,将不过才知天命之年原本可以享受天伦之乐的两位和蔼可亲的老人送进了火葬场。这不但毁了他对亲情的渴望和宠溺的享受,也毁了筱莜对父母要尽的孝心和对人生对生活更理性的追求。这种痛苦或许是她将玩命工作当成一种逃避,一种发泄的根源。
他回忆回忆,嘴角又露出了苦苦的无奈。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将筱莜的骨灰坛放在她父母遗像下面的祭台上,抽出香烛点上,拜了三拜,然后插好,才去找来抹布将床、沙发、茶几、桌子擦了个干净,再垫上衣柜里拿出的垫絮和床单,这才把醉成一团乱泥一样的大石抬到床上休息。
我也累得够呛,酒精在身体内的燃烧将我的大脑烤得晕头转向,不知不觉也躺下进入了梦乡。
半夜里醒来,只听得见大石如雷的鼾声,却见不到天阔的踪影。
坏了!天阔说,这附近就是月亮湾公园,边上就是汉江,他不会乘着夜色想不开投江吧?我一个激灵,心里想到。
我立刻带上了门,凭着感觉沿路胡走,也不知道哪里是南,哪里是北。没多久,我终于到了那个星光下朦胧中还算能分辨得清楚的“月亮湾公园”招牌下。公园是免费的,没有紧闭的栅栏,没有阻拦的保安。我沿着砖石路急急地往江边走去,终于在一条长椅上发现了一个人形物。
走近一看,那人正是天阔,我总算放下了悬浮的小心脏。
他手中拿着个细长的白色物什,似乎是一节细竹做成的口哨。他端详着那节细竹,不住地用手温柔地抚摸,并且不住地挥手拭泪。夜凉如水,江风似雾。明亮路灯、皎洁月色与灿烂星河辉映之下,天阔的身子不住地抖动,分不清是寒冷的颤抖,还是悲伤的抽搐。
我缓缓地走了过去,将他遗忘在旧居的外套披在他的脊背上。天阔一怔,回头见是我,连忙又侧过身,掏出纸巾将眼泪拭去,才哽咽着轻声说,你,怎么来了?
我醒了无聊,过来转转。我坐在他的旁边说。我当然不能说怕他跳河之类的话,那样倒显得他象个女人,没有男人的坚忍。
嗯!怕我投水?怎么会!放心吧,我还没那么幼稚,那么脆弱。他一边淡淡地说,一边反复摩挲着那节细竹。
嗯嗯!逝者已矣!请节哀!我想,筱莜看到你那么悲伤的样子,一定会心疼不止的!我安慰他说。
没事!等眼泪流干了就不会再流的……他幽幽地说。
我正想安劝劝他,一眼瞟到他手中的玩意,抢过来一看,大惊失色,直直地跳了起来!叫道,真是非洲人的爸爸踢毽子——黑(吓)老子一大跳!
原来那节细竹口哨根本就不是什么细竹,那根本就是一支白森森的人手指骨节!
别怕!那是筱莜的右手无名指骨节!他莞尔一笑,但那笑苍凉而无奈。
哦!我悻悻地坐了下来,感慨万千。虽然脑补一下,可以把它想象成筱莜那纤细白嫩的玉指,但我毕竟不是天阔,毕竟不是筱莜的丈夫,毕竟不是那个纯美女人的爱人,感觉还是有丁点儿瘮人的。
筱莜的舍利子!哈哈!他咧着嘴补充说。
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也很奇怪。虽说人的骨头并不一定都能烧尽,但能留下一条完整的丝毫无损也没有熏黑的手指骨节也还是有难度的。
我把她的钻戒戴在了她的手上,等拿到骨灰的时候,里面就有那节骨头。说来真是奇怪,骨头上面的钻石已经气化,白金已经熏得乌黑,但那节骨头却硬是完好无损地留了下来。当我拿到那只骨节的时候,心中真是万分感慨!于是,我托我首饰行的朋友,把她改造成了一个口哨,能吹响的口哨。你看她,漂亮吗?天阔扭过头同我对视。
嗯嗯!真的好漂亮!……我想,那一定是筱莜的安排!她一定想给你留一点念想!照片、物品什么的多俗啊,要整就整点特别的,你说是吧!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看着他说。
不知怎地,听完他的话,我突然不觉得手上的那只骨节有多奇怪有多瘆人,甚至,脑海里还能想象出当初天阔看着那新鲜出炉还套着没了钻石的钻戒的骨节的时候,他的那种震惊,那种依恋,那种心痛,那种绝望……我想,我真的被他们打动了。
她?还是他?还是他们之间纯真的爱情?
爱情真的有吗?
一度我几乎认为美好的爱情并不存在于世。
可是,今天我投降了,因为,Igotit!
五年前的那个五月天,我们两人从她家散步到这个江边公园,我就跪在我们现在坐着的这张长椅前向她表白,还从草丛里掐了一根细草藤圈成戒指向她求婚!那天,她美美哒,萌萌哒,她幸福地答应了我的求婚,我们甜蜜地拥抱在了一起!……可是,五年后,旧地重游,物是人非,伊人已去……
一阵凉风吹来,天阔的头发随风飘荡,就象他恨不得随她飘荡的心。凝望着不远处的江枫渔火,忧愁悲伤而不知眠的他眼中有说不出的寂寞,有说不出的颓废。
看着他,我心中一软,脱口而出说,其实我有个妹妹,亲妹妹!就是之前我告诉你的那个噩梦里的小女孩!
是吗?才回来两天就已经调查清楚了?她现在在哪儿?他猛然扭过头,专注地问到。
她已经死了。八年前就已经死了!我感慨说。
他一愣,惆怅地说,节哀!唉!这个世界,好人总是不长命!
我微微一笑,神秘地说,不过,她虽然死了,但却活在另外一个世界!
嗯嗯!那当然!她现在一定在天堂里,许多英俊帅气的男神和小鲜肉围绕在她的身边,捧着她,宠着她,溺着她,不知道活得有多开心呢!天阔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
我愣了愣,感到又好气又好笑,故意咳嗽了一声,异常神秘地说,她还活在一个不在六界外,却在五行中的神秘地方,那个地方叫作水世界!
他听了一怔,一脸疑惑地追问说,什么?还活着?……水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