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哭泣的话语中透出一种无法面对现实残酷的极度怀疑,一种无法面对未来日子无助的悲凉,那似乎是一种无法言语的一股绝望,一股死寂,仿佛燃尽了灯油的老铜灯,抽光了继续生活的底气,只需一丝至柔的微风拂来,便逃不开无奈地扭动一下残颓的身躯进而灰飞烟灭的苦寂命运。
这种死一样的悲凉情绪彻底地感染了我,让我感到一种从里到外的冰寒,黄昏的秋风吹在我的身上,滑肤而过到的不再是凉爽,而是寒意。我张大了嘴,瞪大了眼睛,感怀着人世间的世事无常。
虽然和筱莜打的交道不算多,几年间也就去她家叨扰过十几二十次外加作了一个多月的合租房客,但她的美丽,她的气质,她的贤淑,她的善良,她的才气,常常让我折服,心内偶尔也会偷偷地感叹一下,如果没有我的允儿,我一定会好好和天阔PK一下下子。
允儿虽然走了,虽然不要我了,但她毕竟还好好地活蹦乱跳地活在这个其实还算美丽而令人流连的世界,有人疼,有人爱,有人对她真的不赖,顿顿把山珍海味当白菜,真金白银的把豪车买,过几年再生个白白嫩嫩的小胖孩,欢天喜地地搂在怀里喂奶,孩子大了把帅哥靓女往家里带,一家人其乐融融地享受着人世间的分外精彩!
而她,象一张透支了生命的信用卡,已经还不完那堆巨额的青春债!
不过才一两天!一个大活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我惊诧着喃喃自语。
是啊!好人不长命!有时候人真不如虫子顽强。道观旁边菜园的土里我总是能挖出一些蚯蚓,我有一次好奇地把它砍成了两截,满心以为它会死翘翘上天国报到的,没想到过了两天我再去挖的时候,居然挖出来了两个只有半截却还活蹦乱跳的蚯蚓!大石对那位小嫂子似乎也十分爱戴,悠悠地感慨说。
这是什么比喻?蚯蚓重生那是因为它有超强的再生和复制能力,人怎么能同它相提并论。
我慨然一笑,问大石说,如果来世投胎,你愿意做一只有重生能力的蚯蚓吗?
大石拼命地摇头,脸上的肥肉跟着甩来甩去,象那只叫斯派克的英国斗牛狗。
为什么?我看着他无比滑稽的黑毛脸,却实在是笑不出来。
你不知道,我们菜园里可不象你们城里用化肥,我们浇的都是我们道士自己的便便,那些蚯蚓就在便便泥巴里拱来拱去,吃来吃去,噫,我可不想做什么蚯蚓!大石嫌恶地说。
我终于忍俊不禁地扑哧一笑。敢情他还是个有洁癖的黑小子。
你小子啊,真是老鸹嫌猪黑。我挖苦他说。
大石傻笑了一声,突然扬起憨实又认真的黑脸,扑刷扑刷地看着我问,我师傅说,人死了,就要到地府去报到,由判官和阎罗王订了功罪才能决定是上西天极乐世界享受还是投胎转世受轮回之苦,或是下地狱生生世世煎熬。这一段去地府的路,要经过城隍庙、鬼门关、黄泉路、奈何桥、望乡台,喝碗孟婆汤,看看三生石,再投忘川河,站完考罪石,才算功过厘清,该上上,该下下。
啊,你想说什么?我没听明白呢。我抠了抠头说。
他极认真地摆着手说,我想说的是,这一段去地府的路,少则十天,多则半月,再加上阴曹地府考功罚罪的时日,真正要完成投胎转世的过程,非期满七七四十九天不可。所以……所以如果咱们和天阔大哥一同走一遭酆都的话,我勉强用一用招唤法术试试看,兴许能够让大哥再与嫂子见上一面也说不定。
这也许是一个好办法,可以稍稍解一解天阔的相思之情和分离之痛。
但这也许是一个坏办法,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能解的都不过一时,分离迟早都要重新再经历一次。再次分离的悲痛,连番的精神打击,天阔能否扛得住?
想想这些我就头疼!
我突然有了一个狂妄大胆的想法,凝重地对大石说,有没有什么可以还魂的法子?
还魂?嫂子吗?大石感到十分惊奇。
她刚刚才过世,灵魂应该还在地府,我们把她的肉身送到酆都,如果你能有还魂密术的话,乘着招魂出来的机会导引到她的肉身,那样的话,她不是就可以死而复生了吗?我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
大石听了,眨巴着眼睛认真地看着我的闪着光彩的眼睛,一下,一下,又一下,然后无力地摇了摇头,低头不语。
是你不会吗?那我们一起去求你师傅,可以吗?你师傅要多少钱我都给,我手里还有八万,都给他,够吗?当然,这是不够的!我知道,我知道!剩下的我可以打欠条!可以吗?如果,如果你师傅坚持不接受欠条,天阔还有一套房,还值不少钱,只要你师傅愿意救人,什么都好说,什么都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们一起去求,一起去跪,行不行!我猛然抓住大石的两条胳膊,用力地摇晃着说。
大石缓缓地抬起头,盯着我说,师傅常常说,人的生老病死,不过是尊天命,尽人寿。茅山道士,就是有再多的本事,一身的胆量,也不过是个如蝼蚁一般的人类而已。逆天改命的事,莫要说区区茅宗派小道,就算是修仙门派的上仙,天界的散仙,哪怕是并非本职的天神和菩萨,也无此权柄和道行。除非……
除非什么?快说啊!我的手象把铁钳,紧紧地捏住大石的胳膊。
阳光如斯,深爱筱莜的天阔,逢此巨变,从此会不会变成一个眼神阴郁毫无生气的自暴自弃者?命运会不会改变他一生的境遇,让他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撸者(loser)?
这让深知他们浑厚感情的我,连稍微想象想象都如同掉进了冰窖!我不想我最好的朋友完败于命运的玩弄,彻底地输掉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争。现在,哪怕只有亿分之一的机会,我都要抓住,尽我的一切力量去挽救天阔于狂澜之中。
除非……强行施法……大石眨着黑亮的眼睛,眼中没有一丝喜悦,有的只是寒冰。
强行?那咱们强行施一次法试试,好不好?我相信你一定行的,你一定要相信你自己!我按捺住心中的狂喜,鼓励他说。
听我说,强行施法者必须有强大的灵力和深邃的修为,这是前提条件。不但如此,他还必须要愿意折损自己的阳寿去换救助之人的生存时日,365天只能抵上一年,不会白给一天!说白了,差不多等同于一命换一命!普天之下,没有人会作出如此牺牲,莫说我是不会“还魂返阳咒”,就算是我会,也有高深莫测的灵力和修为,我也绝对不可能有这样高逼格的奉献精神!因为,那真的不是关乎钱的小问题!而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哥,你明白吗?大石拨开我的双手,反抓住我的胳膊,无比诚恳地紧盯着我说。
在我失神的眼中,曾经熊熊燃烧的火焰慢慢开始变小,越来越小,越来越看不见,只剩下一些星星点点的小火苗。那些小火苗,跳着,抖着,似乎有烟熄火熄的动向。
心海哥,你别失望呀!你别着急呀!天无绝人之路,说不定以后会有更好的办法!说不定她也会有心航姐一样的奇遇!大石急了。
突然,我眼中快烟熄火熄的小火苗象有人添了一大堆材禾再洒上半桶汽油一般,迅速地燃烧起来,我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看着远方蓝宝石幕墙一样黑沉的青天和残留着如瓷窑中火烧般釉红的彤云,咬牙切齿杀气腾腾地说,总有一天,我要象孙悟空一样杀到阴曹地府把心航和筱莜的生死簿改成长命百岁!阎王判官们都跟我把龟腚好好洗干净等着!
二楼上的乘客们被我恶狠狠的话给吓到,一窝蜂地朝我这面看,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这人神经病吧?一个老太太指着我这边说。
别乱指!说不定人家是黑社会的混混!会砍人的!旁边的老爹爹赶紧把老太的手拂了下来,小心翼翼地说。
老爹爹声音虽然很轻,但还是被周围的人听见了,立刻象约好了一样,一起扭转头,闭上嘴。
好现实啊!
唉!美女死了,你就悲痛欲绝要死要活的,当年我死的时候可没看到你这样壮志凌云胆大妄为!一个蚊子般的嗡嗡声从大石手上的矿泉水瓶中传出。
是啊!得知妹妹死的时候,我的表情应该是这样无比悲痛以头跄地的才对。
可是,我现在顾不上伤春悲秋。
我吓得四处张望,见没人注意,就放心了。
“我死的时候”!这是要吓死人的节奏啊!
我piapia的走,我到家了,你还追呀!
快走啊,诈尸了!釜山行了!
你就胡说!我当年要知道这世间还真有还魂一说,我一定也会求大石师傅带着你的肉身去酆都还魂的好不好!我压低了声音说。
经过这一场风波,回到了黄陂,我们都提不起兴致再去想二龙潭公园结界的事,一个个蔫蔫的回家洗了睡。
第二天一大清早,还在睡梦中的我又接到了天阔的电话。
接通后,听筒里传来天阔低沉而冷冰冰的声音,喂,明天一早,筱莜的身体就要火化了……从明天起,她就真正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我心里顿时郁结,长叹了口气说,好好保重身体,我过几天就回来了。等回来了,再好好地和你喝喝酒,安慰你开解你!你可千万不要想不开,做傻事!
不用!天阔斩钉截铁地说,我请了半年的假!
半年?你请那么长的假做什么?花蟒蛇会批你那么长时间的假?我十分纳闷。
送她的骨灰去她的家乡襄阳。放心,花蟒蛇已经批了我的假。天阔的声音中透出一股清冷的孤寂。
送个骨灰要送半年?我更加纳闷。
剩下的时间,我要和你们在一起,一起查线索,一起冒险!他声音里又多了一股任性的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