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过了元旦,一辆四轮马车从陵康郡南城门缓缓驶进,轻车熟路地拐进了几条街后的一个小巷,停在了一家门户紧闭的小院门前。
车夫下马上前轻敲大门,不一会儿一个身穿深蓝色碎花棉袄,年过半百的妇人出来开了条门缝,低声问过两句话后,打开了大门。
从马车上下来一个白衣高挑的男子,因为头上戴了斗笠,看不清楚脸上的容颜。
他走路的姿势有些奇怪的慢,走两步要停上一停,胸膛微微起伏,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身上虽然穿了厚实的锦服,却给人一种格外单薄的感觉,容易让看见他的人,担心他下一刻会被北风吹倒。
车夫想要伸手去搀扶,被男子扬手制止了。
“咳咳,蔡叔,你要学会相信我,我已经及冠成年了,走这几步路我可不会死掉的。”
男子的声音凛冽如清泉,语气里带着轻笑,只是气息非常不稳。
被叫做蔡叔的中年男子一脸担心道:“少爷您这次太任性了,老爷都定好了送您来陵康的日子,连服侍你的小厮和丫头都挑好了,您忽然一个人提前过来,又没人照顾,老爷会担心的。”
男子笑道:“不是说有个远房的族妹早几个月前就来这里了吗,她定然带了亲近的人手,有他们照顾我日常饮食就行了,其他的我自有安排,蔡叔你就放心吧。你回去告诉我爹,我不同意他的主意,他什么时候打消了那念头,我什么时候回去,若他和姑母非要一意孤行,那就让他只当没我这个儿子吧。”
说罢,男子起脚跨进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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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庶的陵康郡,冬天很少下雪。
空气中有一种透骨的湿冷,哪怕是不吹风,也冷得人直打哆嗦,恨不得往身上裹条棉被才好。
韩家内院除了下人还在来回进出行走外,主子们几乎都不出房门了。
经过一个月的休养治疗,韩家大少爷韩敬林总算能起身了,下地却暂时还不行,吃饭也仍旧是由服侍他的丫鬟月兰端碗喂食。
虽然欢喜和福喜也一并从韩大太太院子被派过来当差,但她们两个一个相貌不出挑,一个心思不够灵巧,都不得韩敬林的喜欢,很少让她们近身伺候。
韩大太太每日都要过来看望长子,见他的身体一天天恢复,憋闷了许久的心情总算好了些。
“月兰那个丫头是个会做事的,就把她拨到红怡院去伺候林哥儿吧。”
她回到自己房中对陆妈妈说道。
陆妈妈应了,垂了眼禀道:“大太太,二姑娘昨儿个又砸了一套茶碗。”
韩大太太一听,顿时头疼不已,无奈道:“走,你跟我过去看看她到底想干什么。”
主仆二人一路行到蔷薇院。
才刚走近韩二姑娘住的小阁楼,就见她的两个贴身丫鬟百合和丁香红着眼睛从二楼下来,手中各自抱了一包用帕子包住的碎片。
两人抬眼看见了韩大太太,忙上前行礼。
“你们姑娘今天又怎么了?”韩大太太压着性子问。
丁香低眉道:“自从听说四姑娘订婚后,二姑娘的心情就一直不好。今儿个早上郡守府又送了些东西给东园,恰好被三姑娘看见,来看望二姑娘的时候三姑娘说漏了嘴,二姑娘就……”她抿了嘴。
韩大太太叹了叹气,让她们各自去忙,留下陆妈妈守着楼口,自己一个人上了二楼。
她掀了布帘进屋,看见几个小丫头都在忙着清理地上的碎磁碴子。
“你们都出去吧,我有话和二姑娘说。”
韩大太太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挥退了那些下人。
韩蔓萱瞅见韩大太太进来,一甩手进了内室,侧头趴伏在床上,不理睬韩大太太。
韩大太太知道女儿满腹的委屈,顾不得计较她的态度,快步跟了进去。
她坐在床沿边上,轻抚女儿后背道:“事到如今,他们两家的亲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了,蔓娘你独自在这里生气只会气坏了自己,让四丫头那个小贱人快活罢了。再说那欧阳鸿有什么好的,值得你这样念念不忘?他若真有心娶你,也不会做出退婚那种事来。蔓娘,娘答应你,一定给你选一门比他家更好的亲事,成不成?”
韩蔓萱赌气不语。
韩大太太心中不由埋怨起丈夫来了。
两个儿子的婚事定得早,一个是本城富户吴家的小姐,一个是陵城郡下属县怀塘县县令的女儿,只等着那两家的小姐及笈后就可以娶进韩家了,没有什么好让她操心的。
可眼见自己的宝贝女儿转眼就要及笈,别人家同岁的姑娘都开始谈论婚嫁了,老爷却还是一心扑在生意上面,不见他在女儿的婚事上面上心。
韩大太太真弄不懂丈夫在想什么。
晚上韩大太太堵在了韩大老爷歇息的玉澜院中。
直到子时差三刻,韩大老爷才回到自己房中,身上带着浓浓的酒气,不消说,肯定是刚从酒桌上喝下来。
恍恍惚惚中,他辨认出了韩大太太。
“你、你怎么来了?”韩大老爷大着舌头问。
酒气熏得韩大太太脸一冷,掏了帕子捂住口鼻,哼道:“老爷事多,整日见不到人,我只得在这儿等你了。”
韩大老爷眉心皱起,大张了嘴巴,冷不丁打了个声响巨大的喷嚏,完事拿袖子一抹鼻端,随口道:“有事明天说,爷困了要睡觉!”
韩大太太忍住心口的气,吩咐陆妈妈去拿解酒汤,不冷不热地道:“事关女儿的终身大事,老爷就耐心听听吧。”
少贯,陆妈妈拿了解酒汤过来,递给了韩大老爷,他仰了脖子一饮而尽。
“行了,有话你说吧,说完我还要睡觉呢,明天还有事要和郡守老爷谈,耽误不得!”韩大老爷拔了脚上的一双鞋子扔到屋外,显见酒劲还没醒。
本来要说起女儿的婚事的韩大太太,一听见丈夫说要和郡守见面,立刻变了脸色,一拍桌子横眉厉声道:“老爷怎么还和他家来往,难道你不知道咱们女儿被他家坑苦了吗!”
本就酒醉头痛不已的韩大老爷,此时最听不得有人在自己耳边大吼,更何况他对韩大太太早已经积了一肚子的不满。
想起次子在铺子里呆了一个月连帐都不会看,见了客人连句寒暄的话也不会说,当下韩大老爷心口发狠,借着酒劲拿起手边的茶碗就砸向韩大太太,暴声怒喝道:“无知蠢妇!你是要害得我韩家后继无人啊!”
茶碗正中韩大太太额间,立刻应声碎落,一道赤红的鲜血顺着她的额头往下滑落,热流从鼻尖滴落,情景甚是骇人。
猝不及防的韩大太太,脑中立时一片空白,全身僵硬的立在原地,魂被吓掉了一半。
一旁的陆妈妈惊得瞪大了眼睛,半晌才惊叫着扑上去,凄声道:“大太太!”
玉澜院当下忙乱成一片。
※
早晨,正坐在自己房中换衣梳头的韩芸萱,侧耳听着绿荷复说昨夜西园那边发生的事情,心下暗暗称奇。
从韩大老爷回来的那天起,她就一直等着看西园什么时候会闹起来。
原以为韩大老爷第一天就会来东园闹一场,好替大儿子出出气的,没想到他那时却并没有来闹,后来也只是让人送了几次东西给韩二太太,有些说是韩二老爷托他带的,两个园子一直相安无事。
想不到过了这么久的时间,西园自己先闹起来了。
真有点儿意思。
好戏开锣,韩芸萱不由感到一阵新鲜,特想就此事和韩二太太好好交流一下。
“走,咱们今天去玉兰院用早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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