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的洋葱头,你在哪里?你知道我在等着你回来吗?"加菲碗站在灶台上,一动不动地喃喃自语。
"老人家,您可千万别走火入魔了!"小丸子焦虑地说。
"自打那个酷似洋葱头的孩子出现了,我就愈发地惦念他了,"加菲碗发出悲鸣声,"我的洋葱头,我的好孩子......"
"我已经反复强调过了,时间是以秒为单位,不停地向前走,我们的生命,也是以秒为单位,不停地向前走,"性情内敛的铁锅冷不丁说道,"在我们日渐衰老的同时,孩子们会一天天地长大,无论是洋葱头,还是别的孩子,都不可能永生永世停留在某一个年龄点上。"
"洋葱头长大了吗?"加菲碗明显地惶惑起来,"他是不是已经变得让我不认识了?"
"每一个孩子都会长大。"铁锅并不回答它的问题,而是铿锵有力地说着一条普遍的真理。
"疼啊......"加菲碗低泣着,"我浑身都是伤,我的心也早就破碎了,我这样日复一日地坚持着,难道洋葱头他已经长大,已经忘记了我?"
豌豆妹妹听得泪盈于睫,她泪眼汪汪地望着奕奕,奕奕像个坚强的小男子汉那样拍拍她,悄声说:"别哭了,我们再想其他的方法吧。"
"山寨计划"以惨败告终了,奕奕和豌豆妹妹偃旗息鼓了大半天,他们被挫败感所包围,在批评与自我批评中,险些吵了一架。然而,深夜来临,厨房门边的谛听,让他们重新捡拾起已经放弃了的策略。
"我来出演洋葱头已经不合适了,"奕奕理智地说,"餐具们不是傻子,它们逐渐想到了洋葱头会长大这一点。所以,我们必须改变思路,找一个大人帮忙。"
"找谁呢?"豌豆妹妹犯了愁。
两个人全神贯注地从早晨思考到中午,又从中午思考到晚上,再经过一番缜密的讨论,终于,找出了一个最佳演员,那就是奕奕的老爸。
奕奕的老爸是地质学家,常年在野外工作。选择老爸的理由很充分,奕奕转引老爸的话,说道:"我老爸讲,万物皆有灵性。老爸说,每一片土地、每一块岩石、每一颗沙砾,都是有生命的,都是有思想的,都是会呼吸、有记忆的......"
"我老爸每走一处,都会带回千奇百怪的纪念品,化石啊、琥珀啊、树叶啊,有一回,他甚至装了一小罐湖水回家。"奕奕说,"老爸把那些东西当成他的朋友,把他的书房堆得满满的,还不许老妈扔掉。他反反复复地说,那些东西见证了他的事业,替他记录着他的足迹,是他人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在这之前,奕奕和豌豆妹妹已经相继否认了老祖母,否认了大姑、二伯二婶、唐叔叔郭阿姨、奕奕的妈妈,否认的理由千奇百怪,例如老祖母是女性,并且不能让她再受刺激;例如唐叔叔打扮太新潮,难以取悦保守的加菲碗等等。不过,最关键的理由,还是奕奕和豌豆妹妹对他们没有把握,不敢判定他们是否相信在这世间,有一群会说话的餐具、有一只饱受思念煎熬的碗。
"搞不好,他们会认定加菲碗是一头妖怪,把它给丢出去呢。"豌豆妹妹揣测道,她的揣测让奕奕不寒而栗。
因而,身为地质学家的奕奕老爸,理所当然地成为了热门人选。
"既然你老爸把化石、琥珀什么的都当成自己的朋友,我们可以尝试着,让他把加菲碗也当成他的朋友。"豌豆妹妹说。
"我觉得没问题,"奕奕笃定地说,"看着吧,老爸会帮我们的!"
2
奕奕的爸爸妈妈赶在除夕的前两天,风尘仆仆地回到了乡下。奕奕的老爸戴着厚厚的眼镜,瘦瘦高高的个子,没有系围巾的脖子显得特别长,说话的时候,喉结一上一下地颤动,相形之下,他的头颅远离他的身体,被长长的脖颈支撑着,仿佛十分孤独。
"长颈鹿老爸!"奕奕蹦进老爸的怀里,像猴子一样缠在老爸身上。"长颈鹿老爸"是奕奕给老爸取的绰号,其版本来源于老妈对老爸的称呼,奕奕的老妈总是叫老爸为"长颈鹿老公",奕奕盗用了一部分,就成了"长颈鹿老爸"。老爸欣然笑纳之,无论是"长颈鹿老公",还是"长颈鹿老爸",他都来者不拒,从来不恼。
"瞧你把他给惯的,没正形儿!"老妈一边脱外套,一边嗔道。
"儿子,写作业了吗?""长颈鹿老爸"问。
"写了。"奕奕说。
"这孩子的语文,确实需要扎扎实实地补一补。"二伯插嘴道。
"二哥,假期就劳驾您给费费心,"老妈说,"等开了学,我送他去补习学校。"
"我给奕奕当补习老师!"豌豆妹妹毛遂自荐。
"好孩子!"老妈对着豌豆妹妹笑,转过脸,瞪着奕奕,"你要是有豌豆妹妹一半刻苦好学,你老妈我,也不至于老得这么快!"
"不老,不老,""长颈鹿老爸"打圆场,"前些天,我同事还问,老罗,你家奕奕有个姐姐吗?我说,你那是看花眼了,那不是奕奕的姐姐,那是我太太!"
"胡说!"老妈斥责着,却是笑逐颜开了。
"读书了吗?""长颈鹿老爸"偷偷问奕奕。
"读了,带来的书都读完了。"奕奕回答。
这是他们父子俩的秘密。奕奕喜欢探险类的作品,老妈不允许他读,怕耽误他的学习。"长颈鹿老爸"就悄悄买了《探险家故事精选》《荒漠奇踪》《海底两万里》,藏在他的行李箱里,塞在老妈买给他的各类补习书的底下,让他寒假带到乡下来,痛痛快快地大饱眼福。
"儿子,书里什么故事最惊险,给老爸讲讲?"趁着老妈到里屋问候老祖母,"长颈鹿老爸"问奕奕。
"有的,有的,"奕奕使劲点头,"有一个惊险的故事,不是书里的,是老祖母家里的。"
"老祖母家里的?""长颈鹿老爸"诧异了。
"豌豆妹妹,你当哨兵,我给'长颈鹿老爸'讲故事!"奕奕威风凛凛地指挥道。
"是!"豌豆妹妹规规矩矩地跑到门边站岗。
"哟,是什么故事,还得保密?""长颈鹿老爸"笑得连喉结都抖动起来。
"绝密!"奕奕严肃地说,"'长颈鹿老爸',你得发誓,不跟任何人泄露半个字!"
"好,我发誓!""长颈鹿老爸"收起笑脸,举手发誓。
讲述的过程出了点小岔子,奕奕过于激动,提前打好的腹稿没派上用场,他说得颠三倒四、不伦不类,结果,他和豌豆妹妹不得不中场调换了角色,他放哨,豌豆妹妹充当主讲人。豌豆妹妹很有大将风度,不慌不忙,绘声绘色,陈述得一清二楚。
"你们就是这样知道了洋葱头?"听完了豌豆妹妹的叙述,"长颈鹿老爸"问了第一个问题。
"是。"豌豆妹妹说。
"你们想满足加菲碗的心愿,让它见到洋葱头?""长颈鹿老爸"问了第二个问题。
"是。"豌豆妹妹说。
"奕奕冒充洋葱头,被加菲碗识破了?""长颈鹿老爸"问了第三个问题。
"是。"豌豆妹妹说。
"好吧,孩子们,我答应你们,由我来扮演洋葱头!"沉思良久,"长颈鹿老爸"表了态。
奕奕和豌豆妹妹大喜,他们的欢呼声把笨笨给引了进来。笨笨以为他们发现了什么好吃的,徒劳地晃着尾巴,围着餐桌转悠了一大圈。
"笨笨,预祝我们成功吧!"豌豆妹妹揉弄着笨笨浓密的乱毛。
笨笨不明所以,怔怔地东瞅瞅,西望望。
3
"长颈鹿老爸"亲自下厨,做了蘑菇火腿炒饭,煮了一锅萝卜汤。"长颈鹿老爸"在碗橱里顺利找出了加菲碗,没费一点儿周章。加菲碗的残旧太显眼了,要在谁家的碗橱里找出这么一只裂痕遍布的碗,还真不容易呢。
"儿子,老爸在你那么大的年纪,最爱吃的,就是蘑菇火腿炒饭,配萝卜汤。"
"长颈鹿老爸"吃着炒饭,对奕奕说,"那时候,老爸的小名,叫做洋葱头,这只碗,是老爸最心爱的碗,我叫它做'洋葱头的碗'。"
奕奕和豌豆妹妹连大气都不敢出,唯恐对错了词儿,被加菲碗听出破绽。
"到了夏末秋初,漫山遍野的枣熟了,我就把枣子搁在这只碗里,用凉水镇着,""长颈鹿老爸"滔滔不绝地说着,"那会儿虽然没有冰箱,凉水镇枣就跟在冰箱里冰过一样,又凉又脆。"
"长颈鹿老爸"的自编自演,让奕奕和豌豆妹妹佩服得无以复加。
"每顿饭,我都用这只碗,吃完饭,我自己动手,把它清洗得干干净净,它伴随我度过了纯净快乐的童年时光。""长颈鹿老爸"编撰得天衣无缝,"在我九岁那年,因为一次突然的事件,我得到机会,去城里念书,离开家乡的时候,我走得很匆促,没有来得及与家人、与我最宝贝的碗道别。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在城里念完了小学、念完了中学、念完了大学,成为了一名地质工作者。我的工作性质,决定了我长年奔波在山野荒郊,兼之我的母亲搬到了城里,因此,我始终没有找到恰当的时机,回到乡下来,看看我幼年时的家,看看这枣林,看看'洋葱头的碗'。然而,它们一直都在我的心里,藏在某一个柔软的角落里......"
豌豆妹妹潸然泪下。
"长颈鹿老爸"吃了满满两大碗蘑菇火腿炒饭,是蘑菇和火腿丁,还有米饭混在一起吃的,然后,喝了一大碗萝卜汤。吃喝完毕,他动手为加菲碗洗了个澡,没有涂抹餐具洗洁精什么的。
演戏暂告一个段落。
"'长颈鹿老爸',您的演技太精湛了,"他们仨撤退到里屋,奕奕由衷地说,"完全可以去当大明星了。"
"得观察观察效果如何。""长颈鹿老爸"掏出纸巾,擦了擦汗。呵呵,"长颈鹿老爸"毕竟是业余的,第一次登台亮相,搞得大汗淋漓。
当夜出现在厨房门口的,就不只是奕奕和豌豆妹妹了,还有"长颈鹿老爸"。"长颈鹿老爸"发挥优势,把脖子伸得长长的,张大眼睛,察看着厨房里的动静。
"成人版洋葱头"理所当然成为厨房里的焦点话题,卡卡问:"那是洋葱头吗?"小丸子问:"那就是老人家心心念念的洋葱头吗?"
"依照时间推算,洋葱头早就不是小孩子了,他已经长大成人,有了家,有了自己的孩子,"铁锅率先斩钉截铁地说,"这个男人,符合自然发展的规律,我认为,他就是洋葱头!"
"老人家,您确定,他就是洋葱头吗?"卡卡问加菲碗。
"是他,"加菲碗一反常态,在灶台上轻捷地跳动,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我闻到了他手指熟悉的气息,我感受到了他平静的呼吸,他的口味、他的动作,这一切,都准确无误地告诉我,他就是我的洋葱头!"
"长颈鹿老爸"掩嘴笑,奕奕和豌豆妹妹彼此做了一个无声的手势,以示成功。
加菲碗像一只青春勃发的碗,英姿飒爽地蹦来蹦去,对着每一件器物宣称:"我的洋葱头回来了!"它开怀大笑着,奕奕和豌豆妹妹是头一遭听到它的笑声,一连串的笑,爽脆中有些不连贯的抖动,宛如一种名叫竹筒琴的乐器发出的声响。
"老人家,这么多年的苦苦等候,您难道不想让洋葱头知道?"小丸子天真地说,"你应当对他讲,你是多么爱他,多么想他......"
"先祖教导过我们,不论是在何种情况下,哪怕是天塌下来了,我们都不能在人类面前开口说话!"铁锅重重地说,"傻孩子,你要谨记,这条金科玉律是我们安身立命之本!"
"特殊状况下,破例一次,也不行吗?老人家可以给洋葱头说,让他绝对保密......"小丸子很不服气。
"孩子,你少不更事,不明白一个道理--有些规则,可以逾越,有些,是不可以的。"这一回,加菲碗坚定地站在铁锅一边,"我们活在这个淡蓝色的星球上,就必须遵循地球上的法则。在大自然的框架中,相对于人类和其他动物,我们是'静物',身为'静物',一不能说话,二不能动,这两条律令,是从千万年前,从新石器时代,从我们的祖先、泥质陶制的餐具开始,就无条件遵守的。单从我们碗的发展历程来看吧,不管是商周至春秋战国时期大口深腹平底的青瓷碗,唐代简单花纹的釉碗,宋代和元代厚重的刻花碗,明代细腻轻薄、白底青花的饮食用碗,清代素三彩、五彩、粉彩装饰的宫廷皇家用碗,还是现代款式繁多、材质各异的碗,无论质地怎么变,外观怎么变,基本的戒律是亘古不变的,没有谁会愚蠢地犯规......"
奕奕想,难怪无人知晓厨房里的隐秘,原来在餐具界,跟人类交流,是被严格禁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