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我和文博一同去参加润之和贝儿的婚礼。
润之选了一片草坪做婚场,布置简单朴素。
人亦算不得十分多。
润之家人,以及韵风的全体同事,好友也不过与他最是交好的几个。
贝儿方面更是只来了五六位云南老家的亲友,学校的同事并没有通知。
她说不想张扬。
是这样低调的女子。
甫一进场,便见婚场中央摆着一只足有一人高,大得夸张的气球,我同文博一齐签了纪念册便紧牵着他过去看。
白色透明的气球里,装满红色卡纸折成的爱心,每只有手掌大。
“这是韵风全体同仁庆贺老板升级人夫的贺礼。一共是一千只,发动了整间公司的姑娘折了好几天才得完成。”我转头笑,“你也知道,润之不准我们送礼金。他说,羊毛出在羊身上。”
我指一指里头层层叠叠的爱心,忍不住解密,“每只心打开来都有名人情信的选句,拿破仑致约瑟芬,贝多芬致永恒爱人,罗兰夫人致博佐,马克思致燕妮,鲁迅致许广平,徐志摩致陆小曼,简直贯通古今中外……”
“有几只出自你手下?你这个手钝的女人恐怕也折不出来。”文博明明点头赞许却揶揄我,又问:“怎么不是九百九十九只?”
“哼,小看我,动手了!有一只,有一只产自本姑娘。”我踮起来伏在他耳边说,“有润之亲笔写给贝儿情信的那一只,就是我折的。等贝儿找出来,不就剩九百九十九只了?”
“你这个鬼灵精,这种主意只有你想得出来。”他摇头笑,“看来他们两个今天晚上有得忙。”
“呵,我也是资深策划!是我有私心。谁叫我原先不知道,素来持稳的胡润之先生也写得出如此热情洋溢的信,且会那般害羞的一日。”还记得那天,润之把信写好交到我手里时,一直猛吸唇角,表情像足中学男生。
“走,你去找新郎,我去看新娘。”我推开文博,往新娘化妆的一只白色帐篷那边走去。
一进帐篷,眼前一亮。
贝儿妆容已毕,叫人惊艳。
鱼尾婚纱,贴身窄摆,本钱尽露。
女人一生,我是说大部分,只有这样一天。
不过,千万别出现大号蝴蝶结,还系在腰上。
你不是一件礼物。
她见是我,便站起来过来握住我的双手。
我忽然生出一种长女出嫁的情绪……
一张口,居然先欲掉泪。
多矫情。
上一回,曼达嫁陆彬,我反倒失心疯地乐呵呵。
大约是昨夜晁文博先生已打通本人任督二脉,连带泪腺膨胀。
“谢谢你,赛拉。”贝儿说,“外面的礼物,我真的很喜欢。”
我大呼口气,牵着她坐下,弓下腰帮她铺平曳地的裙尾,说道:“我可不敢大包大揽,是公司所有同事的心意,我不过白出个主意。只希望届时润之别觉得,新婚之夜我还要替他找这些琐碎麻烦……”
她偷偷偏下轻声问,“可有提示?”
“呀,你这样急切。”我抬头大乐。
贝儿羞笑得低头。
我赶紧起身同她耳语,“某角落,有一个小小的字母S,以示赛拉出品。”
她转而扑哧一笑。
化妆师说,“来来,再补些粉。”
贝儿闭上眼睛,我挪张凳子坐在她边上。
她问,“什么时候才轮到你同晁师兄?”
“我们?”我左手自握右手,又松开,“我们暂时没有打算。”
她不言,只等化妆师事毕婉言请他出去用些冷餐。
“还是因为她?”贝儿问我。
“谁?”我反应不过来,拧眉问。
她说,“你的女上司。”
我崩溃,直想鼓掌,“胡润之还真是什么都同你交待。”
“是,他全数告诉我。”贝儿挽住我的手臂,紧一紧,“包括他自己与苏冬亦的事,事无巨细。”
“是吗?这样就好。”可于心而论,我不信。
“包括在马尔代夫,他说做了那样的事,很对不住我……”
“什么?!他怎么连这个也跟你说!”我睁大眼睛,胡润之吃错药了?
贝儿听出蹊跷,盯住我三秒,“你怎会知道?”她目光很是坦荡,决计不是猜疑。
“我点子背,恰巧做了目击证人。”转念,又仓皇解释,“抱歉,那时我并不知你同他正在……”
“不重要,那时我也没有想过他会求婚。”她笑着摆摆手,阻止我说下去,“并且,我想,以后也不会再发生。”
我忍不住多嘴,“你信?你不认为男人这样赤裸裸地坦白亦算一种伤害?”
“为什么不信?事情已经过去。他同我注册,是我的先生。”贝儿亲手剥了一粒摆在桌上的喜糖塞到我口中,“他已给我最好的保证,不必再让他指天誓日。我不乏安全感。”
“你宽大为怀,值得润之感恩戴德,一辈子殷勤侍奉。”糖很甜,且有淡淡的牛奶味。
“赛拉,人总有妥协。”她弯一弯眼角,神秘地同我说,“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忍到今天一定要一吐为快……大一那年,我兴致高昂参加学校的诗社。其实,天知道我有多讨厌那些味如嚼蜡的现代诗,可一整年诗社活动我却一次也没有落下,只因为社长叫……胡润之。”
“好,人总有妥协。”我笑得不住仰合,“放心放心,我替你保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永远叫你的好师兄蒙在鼓里,行不行……”
这时润之同文博一起进来,贝儿赶紧捂我的口。
润之容光焕发,见到妻子这样动作,对我说道:“喂喂喂,在说什么?临到最后一刻还要对贝儿编排我?”
我坐着不动,文博走上来扣着我肩。
我顺势向后轻轻靠着他,“是是,我连同尊夫人杯葛你。”
润之亦蹲下拉住妻子,小声“叮咛”:“以后少同这只刺猬瓜葛,她带坏了你,我怎么办?”
真是肉麻当有趣。
贝儿听了,微笑着拍丈夫的手。
他们会永远幸福,我有预感。
灵媒了这么多年,好事总能猜中几件。
“赛拉的眼睛怎么肿成这样……”润之似发现新大陆,他今天不放过我,“我娶媳妇,她这样难过?”
“她难过得一直跟我置气。”文博帮腔,“我搞不懂她。”
“对!我们都爱你又得不到你!昨天晚上还因此打了一架!”我没好气。
文博一听就拧我的脸。
胡氏夫妇笑着看我们掐在一块,直到司仪催促才一齐出去。
贝儿挽住润之的手,相视而笑,走在前头。
简直有一道光包围他们。
入场,宣誓,交换戒指,相互亲吻。
没有催泪煽情,坐念唱打的桥段,一切都朴实,自然。
观礼中途,我瞥到坐在另一排最里侧的苏冬亦,她亦不动声色朝我点头,我回首示意。
我紧握一握与我交叠在一起的文博的手,他回应我,看着润之同贝儿最终抱在一起。
仿佛一切尘埃落定。
婚礼后是冷餐会,一对新人轮流与宾客照相,剩下的人大家随性地交谈,只有一群小孩子满场飞。
没有他们,任何事都不够热闹。
我和文博同他俩合照完,与韵风的几位高管在一起闲谈,他们亦相互熟识。
这时一个小女孩突然撞到文博腰上,手里捏的一杯可乐全倒在他鞋上。
是婚礼的花童,总有快十岁的样子,穿着白色蓬蓬裙。
有嫩白里透着粉红的脸,像安琪儿,刚才看她走在贝儿前头就觉得可爱。
只是再怎样漂亮,十岁的孩子仍最是好动。
文博一点也不生气,只一把将她抱起来问,“乐乐,妈妈呢?”
原来是胡敏之的女儿,仔细看,大眼睛,尖下巴,确实像。
乐乐掂指一指朝这边走过来的敏之说,“爸爸妈妈都来了。”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胡敏之的丈夫,庄先生。
到现在也不知道他的名字,我不够八卦,只是有些吃惊。
这位庄先生,平头圆脸,适度的发福,身形也不过比太太略高一点点。胡敏之的身段又算得上高挑,愈发显得两人平行。并且他眉眼和善,又比不得妻子一副精干历练的样子。
他与我想象中太不一样。
看来,胡敏之在家中是只手遮天。
可怜的庄先生。
胡敏之看到我,照例当透明,倒是她先生同我打招呼。
我亦恬和地微笑。
“乐乐!你在干什么!好好的裙子也弄脏了!”胡敏之第一件事就是把女儿从文博身上解下来,“这么大个人了,还要文博叔叔抱!弟弟呢?”
乐乐小小年纪却知道察言观色,立刻收敛方才的稚笑,只老气沉定地说:“诚诚跟冬冬阿姨在一起,我去找他。”就小跑开了。
缘不得冷餐会上没有见到苏冬亦,我以为她已退场,原来在帮敏之带孩子,恐怕她也不愿与我们碰面。
而一看乐乐,就知已习惯逆来顺受,我唯能心中叹气。
文博却敢开口,“敏之,孩子还小,你何必这样严苛。你看你把她吓的。逸成,你不心疼女儿?”
原来庄先生叫逸成,彼时也不知哪个“逸”哪个“成”。
胡敏之从我身边一把扯过文博,“少罗嗦,走,我有话问你。”
文博就这样被带走,他亦无奈转过头对我讪笑。
我低声咳笑,面前却递来一杯气泡酒。
是庄先生。
我连忙接下,致谢。
“我太太偶尔是浮躁一些,却绝对不是恶意,希望林小姐多包涵。”他谦和地说。
人家怎么说也是奥安的大股东嗳,我怎么说也曾经为他打工嗳,他还这样礼善地称我林小姐。
本人立刻狗腿发作,脑袋心上冒出朵花,眉开眼笑地说,“哪里哪里,尊夫人为人很是热情,很是热情。”
他又说,“我听欧先生武先生提起过你,奥安留不住林小姐这样一位人才,委实叫人惋惜。”
“哪里哪里,本人不才,让各位老总错爱了……”我一边哈腰一边偷觑文博那边的动向。
就看见胡敏之一脸激动地数落文博,文博则不发一言,只气度委蛇地笑。
于是胡敏之更加气炸,转而别过脸拿眼神毒杀我,嗖嗖嗖。
听不见也猜得出他们在谈什么,我赶紧收了目光,回过神来想到,眼前的庄先生恐怕也知道文博受邀的事,他会不会同太太意见相左,同我攀谈会不会亦是想打探消息?
事实证明,我小人之心。
他只是嘘寒问暖,询问我如今的工作生活,而我简直把能说的,会说的场面话全堆出来了,心中叫苦不迭。
本人最恐人情场面。
好不容易等到文博他们回来,胡敏之又杀了我几回,这次距离太近,我不幸中箭下马,偷偷捏文博的手。
只听胡敏之转头对丈夫喝一声,“走。”
目送他们离开,我又憋得够呛,文博再一次拧我的脸,“没气场的黄毛丫头,一手汗还捏得我手疼。你想笑就笑,我看他们这一家子也是好笑。”
“不不,胡敏之会不会有顺风耳?我怕得要死。”我伸手做出一对猪耳朵的样子。
他搂着我乐。
婚宴傍晚就结束了。
回到家,我想起很快要换季,最冷的日子眼看过去,打算先把几件厚得能砸死人的大衣拖出去干洗。
可翻来寻去,怎样也找不到我的箱子。
“文博,我的旅行箱呢?”我从走入式衣橱里探出个脑袋问他。
他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听了,抬起头朝我挑眉毛,问:“要做什么?”
我见他语气里有种微微古怪得紧张,突然知觉,于是抱着手歪靠在走入式衣橱的门上,亦学他挑眉毛,一脸死相,“搬家,你这里本姑娘住得不舒坦。”
他居然继续低下头给我慢条斯理地喝茶看报,幽幽地说,“那你就别想找着它了。没收。”
叉!喝喝喝,当心烫坏你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