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明，我已经早早起来，烛火还在燃烧，自从到这里，每晚烛火都是亮到天明，许是杨广担心我一个人会孤单、害怕，特意吩咐丫鬟晚间续上。我打开房门，感到一股寒湿之气扑面而来，北方虽然是干燥的，可是入秋之后早晚得寒凉更加比南陈入骨，我想着杨广出门必定会经过正厅的，不如就去正厅旁边等他好了。
我一路走，偌大的府邸看不到一个人，偶然看到灯火闪着，便是巡夜的人，远远走过来看见是我，问礼道，“林姑娘起了个大早？”
他年纪比我父亲略年轻些，我心里对他的客气恭敬很是过意不去，笑道，“是的，早些起来，看看花园的花有没有开的。”
下人看了看花园，说道，“这两日院中的花倒是开得不多，不过也有开的好的，墙角新栽的那些花苗，叶子还没有长全出来呢，那花苞都一个个开了，要不了几日，那花怕是开全了的。”
“那是最好不过的，否则真的入了秋，怕就难开花了。”我点点头，轻声回答道。
“天还没亮呢，我替姑娘点上几盏灯吧。”他不再多话，适可而止，朝我一行礼，转身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那有几分佝偻的背影有几分跟父亲是那么相似，让我不禁想起了父亲时常会在医馆后院走动的背影，那么瘦削，却自有一股清高跟骨气，我是随父亲的，我想。不一会，便有两个小厮拿了四五个灯笼挂在花园路边照着，都本分地退下去了。
我在这朦胧的灯火之中，看见花朵的娇艳，是那么动人心魄，花木跟烛光相互映衬，这画面真是太美。正站着出神，忽然就看见一个白衣身影，缓缓朝这边走来，我看他身形英挺、步履潇洒，即使还看不见脸，可已经能够确定是杨广无疑了。
他一步步朝我走来，脸色终于可以让我看得清楚，在这烛火之中清朗平静，脚步停在我跟前。我看看他，再看看他过来的方向，说道，“二皇子怎么会从那边过来？”那边明明是大门的方向，况且，杨广着装整齐，不像是刚刚早起的人。
“母后连夜不适，我进宫探病去了，这才回来，见到这里有灯火，所以走过来看看。”杨广轻声细语、温柔笑道，“你这么早起？怎么不叫下人陪着？”
我心里过意不去，问道，“她们跟我一天了，这时候还是不吵醒她们吧。二皇子劳累了，还是先回去休息。”
“不用了，比这更难熬的事情我都经历过，少睡一些并无大碍，我说过今天要带你出去。”杨广抬头看看天际，那侧脸着实让我入心挂怀，他声音动听地说道，“天快亮了，走吧。”
杨广拉着我就往大门外走，我根本不用问他要去哪里，因为他紧紧抓着我的手，像是什么时候都不会松开那般，让我格外安心，只想跟着眼前这个男人一路走下去。
出了府邸，杨广的马车还在门外候着，几个小厮看到杨广都马上低下头，看都不敢多看一眼，杨广扶我上了马车，他自己也上来，才淡淡吩咐外头，“走吧。”
说完转头看着我，一言不发。我疑惑地看着他，问道，“我脸上花了吗？”
“不，只是看着你真好。”杨广温存地说了一句，对我笑了笑，握着我的手，头靠着马车闭上了双目。
我呆呆看着他，这个男人身上有一种无形的魔力，总是能够抓住我内心最深刻、最细腻、最容易动容的地方，一步步走到我心里来，我根本无法去拒绝。我知道他很累了，由着他静静歇着，他未必是真的会睡着，可是这样起码会让他好受些。我低头看着他握着我的手，心底生出一股温热的情感。
马车走了许久、许久，感觉外面的天色亮了一些，路上也听得见一些人声，我却没有勇气掀开帘子看一眼，既然杨俊说过不宜张扬，那便是对的，我不想给杨广带来什么不好的事情。有一阵路程似乎有些颠簸，没有那么平稳，马车终于也停下了。杨广似乎是心中早已经有数，马车一停下，他就睁开了眼睛，看着我，微微一笑，说道，“到了，下来吧。”
说完，他自己先下车，再把我扶着下来，赶车的人自觉地把车往边上走了好远，似乎是不愿意打搅我跟杨广。我朝四周一看，眼前是一派雾蒙蒙的，听得见流水声，脚下所立的位置，却是一片宽阔的细沙，十分空旷，离这片细沙好远的地方才依稀可以看到成片的林子，树木不算高，却别有风姿。我看着杨广，问道，“这是哪里？”
杨广看着前方，说道，“三弟曾经带你去过的小山林，只不过，这里是山林的另外一边，这条江河我是十分喜欢的。”杨广说着，转头对我说道，“此刻天地未明，是最安静的时候，只有我们两个人，我想这样好好跟你呆一会，这样的宁静你应该也会喜欢的。”
我想了一下，说道，“二皇子本来就打算带我来这里吗？”
“真不希望你这么聪明。”杨广笑容满面，说道，“本来想带你去的是别的地方，还可以叫三弟出来。不过，入宫回去之后看见你定定站在花园之中，那情景看到我心里去了，安静得像一幅画卷，所以想着带你来这里。”
我听了，看向前面，说道，“面前是江河吗？”
“是的。”杨广回答道，“只不过雾色还未散去，天明之后，你就能够看见了。”
我抬脚一步步朝前面走去，杨广一把拉住我，语气有些急，问道，“素澜，你干什么？”
“我本来就是生在长江边上的，在山水之地长大的人，好不容易见了江水，当然要亲近一下。”我回头笑道。
“这水很凉，而且岸边很松软，随时会塌下去。”杨广劝道。
我推开他的手，说道，“二皇子心里面也清楚，真正属于你我二人的时间是那么弥足珍贵，对我而言也是这样，今后，怕是难得会有如此惬意的时候了。”
杨广听了，好一会，才答应道，“好，我陪你过去。”
杨广重新拉着我，两个人慢慢走到岸边，感觉雾气朝我脸上扑来，远处已经有几丝隐隐的曙光，那是黎明的前兆。我蹲下身子，把手伸进冰凉的江水中，听着江水流淌的声音，闭上眼睛，感觉似乎回到了南陈一般。等不及我沉浸其中，杨广便把我的手拿出，拉我起身，说道，“要着凉了。”
“这里的朝阳美吗？”我看着杨广的眼眉，那里有我已经熟悉的心安。
“美，带你来这里，就是为了让你看看这里的朝阳，素澜，你虽然是安静的，却是鲜活的，我不应该早晚把你困在府邸之中，就像你所说的，治病救人、畅行天地间才是你的兴致所在。”杨广感叹道。
我已经很满足，轻声道，“有二皇子这样的话，我再没什么遗憾了。”
“是我想得太多了，我不应该患得患失。没有得到你的时候我日夜上心，如今你在我身边，我却还有不定的担忧。从现在开始，我会让你堂堂正正在我身边的，不管是谁都不能够改变。”杨广伸手慢慢拥着我，我的手虽然冰冷，身子跟心却因为杨广而异常温暖，我的热泪瞬间涌上来。
“值得吗？”我用尽力气，只问出了这三个字。
“是我要问你，为了我要你这样的女子赌上一生，值得吗？”杨广深情问道。
我没有再说话，因为已经哽咽、已经说不出，感觉什么话都是多余了的。
“我已经问过母后的意思，萧氏虽然已经是定了下来，可是年纪尚幼，至少还要隔着一两年之后才能够成婚，而且，伐陈之后，江南周边一带对父皇还有些不明跟误解，不少地方势力还想要趁机闹事，这很不好。父皇已经下令命我前往江南管治，替父皇安抚人心，不多久我就会启程，我要带你在身边。素澜，你我还可以有许多开心的日子，真正只属于你我的日子，不要再为了什么事情难受，可以吗？”杨广情深意切地说道。
我点点头，泪水打湿了杨广的肩膀，第一次伸手紧紧去环着他。远处，朝阳的光辉已经穿透云层，迸发出第一缕曙光，逼退了夜的残色，那番美丽足以给人希望跟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