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换上一身朴素的装扮,连身上唯一的饰物——一对玉珠耳环也卸下,头上除了母亲留给我的银簪,什么都没有。我打开房门之前,又回头看了看,很害怕最后呆下去的时间不多,我强忍着心头的涌动,关上门就朝外走去。
童子立在院中,似在有心等我,看见我,马上轻声叫道,“小姐,这就要走了吗?”
这话差点让我的眼泪瞬间出来,我看了看他,点点头,问道,“父亲睡了吗?”
童子一听,说道,“师傅累坏了,像是睡着了,可我知道他睡不着,心里什么时候都是醒着的。”
我听了,伤感了一回,吩咐道,“童儿,我知你是最可靠的,替我照顾好父亲,一定要照顾好。”我说着,怕自己控制不住,便转身要走。
童子忽然叫住我,说道,“小姐,你真的要去?如果不开心,不能不去吗?”
我回头看着他,十几岁的娃娃虽然半大,却是稚气未脱,我慢慢说道,“童儿,你自小来到我跟父亲身边,虽然无半点血缘,但我跟父亲早把你当作自己家人看待。当我请求你,从现在开始,也把我父亲当作亲人一般去照顾,好吗?”
“小姐说哪里话?我打小无父无母,自己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张大户要抓我去做苦力活儿,要不是师傅出面救我,我早给折磨死了。在这里,师傅视我如同己出一般悉心教导,小姐更是对我处处情如同胞,吃的、穿的、用的从来没有委屈我,甚至说话都那么和和气气、从来没有看低我,照顾师傅一辈子那是应该的。可是,有一句话,我想了很久,就算小姐不高兴听,我也想说。”童子很认真地说道,那神情不似孩童,有几分像大人了。
“什么话?你直说就是。”我听他说得如此声情并茂,便疑惑问道。
“小姐,我从小跟师傅念医书学认字,没读过什么书,可师傅经常说,人的心是自己的,管好自己的心人才不会得病,若是管不好,人就应该生病了。小姐是心地清净的人,可遇上了什么隋军的人,我就发现小姐心里有事,也不清净了,小姐,你若是管住自己的心什么都不想,人不就没事了吗,心里面也不会这么不舒坦…”童子自顾自己说下去,他毕竟还小,不懂得看脸色,没有发现我已经生气。
“住口!童儿,你还小,你不会理解的。我对你始终如同自己的亲弟弟一般,可这话以后都不许你再说了,你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关心得太多并非好事,我是为你好,懂了吗?”我后脊背发冷,心中颤栗这说完这些话。
童子从来没有见过我如此严厉的时候,被吓着了一般,呆了一下,马上点点头,说道,“懂、懂了,我不说了就是,小姐别动气了。”
我缓了一口气,安慰道,“我不是在气你,只是你年纪尚小,未曾定性,学医的人需要心无杂念,心性平稳,你若过多留意跟自己不相干的事情,又怎么能够学好医术呢?听我的话,回去吧,一定要让父亲按时服药。”
“是,我记下了。”童子答应道,立在原地目送我。
我看看他,便转身朝前门走去,便走眼泪边掉落,我一一擦拭干净。打开医馆的门,发现门外不远有一辆双马马车,前后各有两名侍卫骑马护卫,一身戎装在城中看起来甚为显眼,腰间佩着雕金大刀,很是震慑人心,百姓都远远避开而走。我抬头看看天色,残阳已经不多,几乎要消失了,最后的一片光亮也要被夜色吞噬,像极了我的心情。
一个骑马的护卫见我,立刻下马朝我走来,行礼之后恭恭敬敬说道,“奉三皇子命,等候林姑娘,请林姑娘即刻启程。”
我看了看远处那辆马车,对来人问道,“三皇子在车上?”
“是的,三皇子等候多时了。”护卫回答道。
一个风光无限的皇子这般等候,我怎么当得起?昔日只觉得杨俊是知己,现在隋军北上在即,我才发现只是自己的一个梦,梦醒之后的真相就是,他始终是皇子,我始终是平民,一切缘分不过是云聚云散,怎能高攀?我轻微一点头,说道,“请吧。”
我随着护卫走到马车跟前,车厢之中静悄悄的,就跟里面什么人也没有,这不符合杨俊的个性,以他一直来的性子,此刻怕早就掀开帘子跟我说话了吧?我正出神,护卫朝车厢里头行礼,回禀道,“禀三皇子,林姑娘到。”
“上来吧。”片刻,才传来杨俊淡淡的声音,带着些鼻音,有懒懒的意味。
“是。”护卫得令,利落地伸手替我掀开马车的帘子,却低了头,不看马车里面,对我说道,“三皇子有令,请林姑娘上车吧。”
我看了看他,他保持着这个奉命的姿势一动不动,我转头看向车里面,只看见杨俊的一角衣边,别的,就只剩下了满满的华丽锦绣跟气味芬芳。看来这便是皇子专用的马车了,因为上次接我去行馆为杨广治病的那辆马车只是非常普普通通的,跟眼前这辆根本没有办法比较。只是在军中临时而用的就如此奢华,可见杨俊等人在宫中的生活是何等程度了。
我只好慢慢上车,车子有些高,我费了好大力气才终于迈了上去,却脚下一滑差点要朝后倒去,杨俊眼疾手快,从车厢中伸出一只有力的手把我稳稳当当拉住,顺势拉上了车。我坐了下来,才得以平静。
“怎么样?”杨俊收回手,看着我问道,脸色跟声音都平淡自如,没什么情绪。
“不打紧。”我摇摇头,又低下头,看着自己前面脚下的毯子。
“回营。”杨俊朝前面说了一声,马车立刻平稳地朝前移动起来。
我看看杨俊,他只是目光平平地看着自己眼前,一句话也不说,一时间轻快,一时间叫人完全摸不着头绪,我当真是不懂这个三皇子,可杨广有什么本领,不仅什么都看穿杨俊,而且能够让杨俊对自己一心一意呢?想起在军中杨广对我说起杨俊之时那些奇怪的却又在情理之中的话,我越发迷乱。
“跟我这么坐着,不自在吗?”杨俊忽然毫无预兆地开口。
我正胡思乱想,就被他的话下了一跳,回过神来,说道,“我怎么会有这个想法呢?”
“那为什么一声不吭?我刚才在医馆说话太过,所以你介意?”杨俊盯着我问道。
“并非如此,我怎么会放在心上?”我否认道,“只是想到别的事情,况且,父亲身体不适,我正在担忧。”
“每年这个时候,二哥跟我都会去寻猎,在北方,现在正是天气大好的时候,每次二哥都会赢我。但是为了让我不至于输得难看,二哥总会在最后叫人趁我不注意的时候把一些猎物放生,清点的时候总是二哥的比我少。二哥也知道这么做我肯定是会知晓的,但是二哥的好就在这里,我虽然心里一清二楚,但是还是很感激二哥这样替我着想。”杨俊说道这里,语气有些沉重伤感,忽然又笑了,说道,“其实我的寻猎本领远不如二哥,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我的猎物又怎么会比二哥多呢?”
我慢慢听了,见他伤怀,于是问道,“猎物怎么还能够放生呢?”
“二哥又怎么会真的跟那些猎物过不去、一定要射死它们?寻猎只是为了散心,并非要杀生,二哥射中的猎物只是伤了腿脚,拔了箭不久就会没事。”杨俊笑笑,说道,“记得小时候我闯祸,其他兄弟都不敢管我,只有二哥敢替我受罚,二哥便是这样,只要认准了身边的人,便会用心到底。”
我看着杨俊的视线,突然就挪开了目光,这话明显是说给我听的,杨俊到底是有何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