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广只是淡淡笑着,远远看着便还是那般若有若无的笑意,我却分明感受到其中的热度。见他没有走过来说话的意思,我朝杨广一行礼,便直接回了主营帐中。
提笔写下了预防热瘴的方子,等着士兵过来拿去,才发觉自己已经有些腰酸,此刻想要喝一杯干净的热茶也是奢侈,全因军中开始整顿。我走出营帐,看到士兵们已经被韩擒虎跟贺若弼他们安排好,各自有纪律地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感叹隋军果然是训练有素,其挥师南下的迅猛之势由此可见一斑。
晌午时分,父亲的回信才到。送信的士兵歉意地说道“林世医出诊未归,只好等候”,我心痛起父亲来,他年纪大了还要这般劳心劳力,打开书信,看见父亲信中写下了“使君子”一味药方,我心中一震。
使君子虽然也是去热止痢的良方,但是多用于小儿身上。想必父亲已经料到军中疫情有所稳定,想用使君子一方提醒我适度减去虎狼之药,差不多的时候应该以温和药方为主。我心头一热,把信件收在身上。一直到了晚间,除了继续熬药、服药外,军中所有的事情才暂且告一段落。我坐在桌边正出神,就看见帘子一掀开,杨俊走了进来。
我才反应过来一天没有看见他了,马上走过去,问道,“三公子。”
“免了,坐吧。”杨俊看我又要行礼,笑道,“你还这么多礼?”
“礼多人不怪,该有的还是要有的。三公子以诚待我,我可不能为此先失了规矩。”我站在杨俊面前一侧慢慢说道。
杨俊刚刚坐下来,听我如此说,越发笑得开,说道,“你该是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怎么看怎么是。今天我跟二哥在长江边上巡阅士兵操练去了,风真大,吹得我难受,二哥想必也如此,只是他一直忍着,吹了一天的风。我知道今日军中整顿,想让二哥先到行馆安歇,过两日再回来,可二哥不肯,直接回来了。”
原来一天不见他们是因为去巡阅了,我便问道,“三公子劳顿辛苦,怎么不先回去休息?”
杨俊忽然就瞪大了眼睛,说道,“我刚刚来你就撵我走?本来我是想跟二哥一起回行馆的,可二哥要回营中,我便只好跟着回来了。想着你还可以解解闷,便过来了。怎么样,今天累坏了吗?”
“不累。”我摇摇头,说道,“不及二公子、三公子劳累。”
“你这说的可是大实话,二哥他盯着水军操练盯了一整天,脸色淡淡的,也不怎么说话,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方才骑马的时候,二哥慢的很,直在城中各处看,我总觉得二哥心中装着事情。”杨俊自顾想着说道。
我一听,说道,“二公子身为元帅,多在城中走走看看也是好的。不知三公子可在城中听到看到什么事情吗?”
“没有。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行人稀少,加上我心急回来,哪里有心思去注意什么?你想问的是什么事情?”杨俊直白地问道。
“不,只是随便问问。”我马上说道。
“我知道了,你是不是这几日在营中已经闷得慌?想要听点新鲜的东西?”杨俊追问道。
“不,士兵的病我忙不及,怎么会有暇分心呢?”我否认道。
“等过几****带你出去,士兵若是好很多的时候,你总该不忙了吧?”杨俊认真地问道,不像是跟我说笑的样子。
我抬起头,说道,“三公子,士兵痊愈前我怎么能离开这里呢?若是出了如何岔子岂不是前功尽弃吗?再说,二公子已经下了戒严令,任何人不得擅自离开,怎么能违令呢?”
杨俊不以为然地一笑,说道,“那也要看人来的,以我的身份怎么会受这命令管束?你也不是军中人,也不必管他什么戒严不戒严的。我说带你出去,自会有办法做到。”
我想了想,说道,“我虽然挂念父亲,但是也知道绝不能擅自离开半步,要不然就是让父亲失望。三公子可以不必受管束,可我此刻不能任意而为。”
“任意而为?你是在说我吗?”杨俊站起来,说道,“你怎么老是维护我二哥?也罢,不去就不去,既然你思念父亲,我便抽空替你去医馆看看,你只管安心便是。还别说,军中今日收拾了一下,果然有耳目一新的感觉,明日可要继续。”
“那是自然的,多谢三公子。”我点点头。
杨俊笑得意味深长,说道,“人也看过了,我先回去了,二哥的心意你可要好好受用。”
我还听不明白他的话,杨俊便直接大步出了营帐。我正懵懂出神,只见帘子一掀开,进来的却是一个妇人带着两个年轻姑娘。我正心想这营中怎么突然多出来几个女子,那妇人见了我,却带着两个年轻姑娘一起上前给我请安,笑盈盈地说道,“林姑娘万福,小的奉命特意过来服侍林姑娘的。”
话音刚落,帘子被人卷起来,便有士兵抬了浴盆、屏风,成桶的热水跟干净的女子衣裙进来,居然还有兰花。我看得呆了,问道,“你们是奉了何人之命?”
“回林姑娘,是元帅命人找的我们,说是尽心服侍姑娘一番,会有重酬,我们一定会照顾好姑娘。请姑娘不必惊讶,还是早些沐浴更衣吧,我们还要去复命,不敢耽搁。”
我一听是杨广,心中涌上各种滋味,心头一热却烧到了脸上。
“我不需要,你们退下吧。”我朝她们几个说道。
那妇人居然跪下,急道,“姑娘饶命,来人说了,元帅吩咐下来,服侍好了有赏赐,若是林姑娘不满意,便会责罚。小的知道林姑娘连日替军中治病劳苦功高,这是元帅的心意,我们也乐意服侍姑娘。姑娘解了乏、养足了精神才能想到更好的法子不是?”
我听了这话,寒心了几分,到底是杨广,恩威并施已经成为了习惯。我只得说道,“你们起来吧,我留下你们便是。”
妇人听了,才欢天喜地起来。仅仅是屏风就围了三层,密不透风。士兵们都退了出去,妇人说道,“姑娘放心吧,外面全部有士兵围着,没人敢靠近这里的。”
我走进屏风中一看,浴盆中热气腾腾,妇人把兰花放在热水中,试了水温,说道,“好了,姑娘请吧。这热水最是解乏的,还有女儿香。”
“这是什么兰花?”我随口问道。
“听大人说,是素心兰。”
“素心兰?”我喃喃重复着这个花名,素澜,素心之兰,杨广果然别有心意。
几个人一起上前替我宽衣,我按住衣服,说道,“我不习惯,你们在外面等着就好。”
妇人一听,只好带着两个姑娘退了出去,在屏风外说道,“姑娘,我们就在此,但凡有事情尽管吩咐。”
我慢慢浸入水中,连日来的污垢跟疲倦此刻得以完全解脱。闭上眼睛,闻着兰花素雅的气息,暗想着杨广果然是个有心之人,居然有心到如此地步。他的这种好对我来说无异于是浑然不觉的**一般,我却不知是否已经生效,越是不想被他动摇,越是陷入矛盾之中。
足足泡了半个时辰,才轻松一点。我穿好衣裙,走出屏风,妇人几个替我擦干了长发,笑道,“真是个标致人物。”我心中却有凄苦,但凡有点姿色的女子,从来都不得善始善终,遇见杨广,我预感到此生一定不得平静,却有无力之感。
“都好了,你们去复命吧,我先睡了。”我呆呆伤感地说道。
“多谢姑娘,多谢姑娘。”妇人连忙叫人搬走沐浴的东西,一起出去了。
营中又恢复宁静,我看着自己的手心,里面一朵素心兰花瓣,青白之色高雅质洁,我突然有种无法预知命运的恐惧感,身子一抖,泪水便滴落在兰花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