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杨广所说的游幸江都,不过就是例行公事,因此也没有过多放在心上,史书上曾经记载杨广三下江都,花费奢靡铺张,我认为还是有些夸张的说辞在里面的,修河运已经劳民伤财,杨广断不会压得百姓喘不过气来。自古以来,历朝历代的帝王对于自己掌控下的江山都有巡幸的欲望,杨广不过是其中一个罢了。
等到春花开尽,连着夏日开始姹紫嫣红的时候,我的伤总算好了。
萧皇后说只要人好了就没事,我也是同意的,我知道有可能会留疤,但是我自己是不介意的,更加不会介意别人怎么看,再说,隋朝隔了一千多年,不感染已经万幸,留疤是次要的。
只有杨广不乐意,坚决要御医想尽办法来,绝对不可以留下一点点明显的痕迹,要不然,给我看过病的人一一都要死,听着杨广一字一句说出这句话,我不寒而栗。我想起那一次他软禁我在府上,同样也是轻率拿人命去挥霍,逼着我不得不从。
御医们想破了脑袋,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连着敷了许多天的药,伤口恢复,疤痕也没有,这医术比之南陈又高出了许多。完全好了的时候站在杨广面前,杨广看着我,喜不自禁,我却高兴不起来。
“踩着蝼蚁你都要难过一阵,但是那两个宫女的死,你也不可能会放在心上一辈子的,要不然往后怎么过?”杨广拉着我说道。
我看着他,最熟悉不过的,偏偏越发生分,回答道,“皇上怎么说,我便怎么做。”
下江都的日子风很大,一下一下打在桅杆,几乎要撕破。我看着这光景,忽然就想起了十几年前自己离开南陈的情景,那时候,天色灰蒙蒙的,江边风色异常猛烈,吹得人直摇晃,但是身边有了杨广,多了希望,心里面却是什么都不怕的,何况还有杨俊。
匆匆数年,此刻再临江,心情跟那时候天差地别,正好是相反的。船身离开岸边,我竟然头晕起来,胸口不适、脚步发麻。侍女赶紧扶着我,领侍问道,“姑娘可是哪里欠安?”
我摇摇头,“无妨。”莫非是在北上呆久了,连我这在水边长大的人都变得怕水了吗?
记得出皇宫到江边的路上,杨广的排场极大,花团锦簇、张灯结彩,裘毡铺地、鼓瑟齐鸣,百官跟军队在正道两旁跪送,俱是锦衣华服、焚香不断,更加有高僧百余念诵庇佑经文,等我到了岸边一看,数百艘大船一眼看不到边,渺渺茫茫铺满了江面,船上奢侈装饰不输皇宫,这数百艘大船就要不少国银。我浑身发冷,不肯上去一步。
杨广身边的执事见我如此,连忙跪下,“姑娘,请姑娘快快移步。”
我看着他,说道,“不过是游幸而已,体察天下首当其冲,为何用度如此铺张?”
“回姑娘,一切都是皇上的意思,奴下不知,姑娘若不肯动身,奴下唯有万死。”那人说完,早已经哆哆嗦嗦。
我瞬间明白了,杨广早防着我,料定我会看不惯这浪费使性子,所以提前叫了身边的人来看着。我苦笑一下,转身上去。为了皇帝的威风跟颜面,杨广的数百艘大船之上填充了不少皇亲国戚、歌姬乐坊、各色匠人、织工画员,也少不了他新添的那些六宫粉黛、一些达官显贵、各种吃穿用物、消遣物品、珍禽异兽等等,只有我说不出的,没有杨广遗漏下来的。
这一路上风光无限,刚刚出了皇城不远,便有临近的地方官员沿途进贡,都是不菲的极品,我看在眼里,却冰凉到心底,比任何时候都萧瑟苍凉。
“你看,十几年前,我奋力所取的,不过只有南陈一隅,如今,天下皆为我的,素澜,今后这天下的山水可以任你信步。”杨广已经忘乎所以,我从未见他自大自满过,但现在,他显然有些沾沾自喜,有些轻狂。
“你不想说些什么吗?”杨广见我不言不语,问道。
“皇上希望我说什么呢?庆贺的话吗?那样的话皇上已经听得太多了,我又何必锦上添花?”我轻声道。
“是。”杨广接道,“你一向不喜欢锦上添花的,因为你不喜欢讨巧人心,这才是我看重的。素澜,你喜欢雪中送炭是不是?可在我一个人去面对一切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听到你一句贴心话?我听到的,只有你不断的埋怨。你告诉我,作为一个君王,我做错了什么让你如此看不起?”杨广说着,一下按着自己的心口。
“皇上醉了。”
跟一个已经喝醉了的人,一个喝醉了纠缠不清的人,没有什么话是可以说得清楚的。
“我是醉了,我一个人的江山岂能不醉?万古留名易,无愧寸心难,哪一个皇帝没有留下一点诟病?我不怕天下人怎么指责我残酷,我只要把我想做的事情都做了,那便是对得起我自己的心。你想说我不够仁慈对吗,可就连当初父皇他那么仁慈的人,该出手的时候也绝不会手软,素澜,你体谅不到。”杨广似乎很难受,摇摇晃晃的。
我上前扶着他,他用力推开我,侍卫赶紧扶着他进了船舱,当晚便宣召了不少歌姬前去服侍,唱了一晚的曲子,欢歌笑语不断,听说直到天明,杨广才沉沉睡了。萧皇后走进来,我看见她眼睛红肿,似在伤心。
“皇后。”我站起来。
“罢了。”她坐下来,问道,“皇上昨晚的动静,你可看到了?”
“我一夜在帐中,不曾看见,却听了一夜。”我如实回答。
“我实在不知要如何说,心里总是不安,皇上他从前不是这样。”她伤感道。
萧皇后应该也是一夜无眠,她才是最有资格担心杨广的人,但是她如今才发觉杨广的不对,多少有些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