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脸上羞羞笑,在心里割泪,她们的男生,一个在监狱,一个,在地狱。
SISSI与夏洛终于达成所愿——虽然是无奈之举,但是夏洛与SISSI也乐观,因为到底可以留在春城上大学,学校为这两个高材生免除了一切学杂费,还给了一笔高额的奖学金。夏洛妈妈心有不甘,却也无能为力,而且她不甘的情绪也只能窝在心里,不在两个孩子面前表达出来。SISSI与夏洛都把奖学金交给她保管,等到她们开学的时候,她也做了一个决定,要送小女孩去上学——即使读书这条路,并不像是所想的那样,一定会走向光辉灿烂。她让SISSI与夏洛重新给她取一个名字,她原来在老家,只是被随意唤作妞儿,好像阿猫阿狗一般,无关轻重。这个任务,两个女孩想来想去,绞尽脑汁,也无满意答案,才知道取名字也是那么难的一件事情,因为她们排列组合的汉字,总是包含了太多期望,她们又不想这样赤裸裸地在小女孩身上叠加这样重的期望。被人期望太深的压力,她们都饱尝,而满怀希望后的落空,她们也都品遍,所以于心不忍,取一个上佳名字,叫她一次,便是折磨一回。
夏洛问妈妈:“我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呀,虽然很好听,但你总不告诉我它的意义。”她是问过几次,妈妈总也不答。
“其实也很简单,那时候生了双胞胎,在洛阳生的,你弟弟叫夏阳,你就叫夏洛。”
原来是这样,纠结许久的名字含义,竟然就是这样浅显,于是她突然就灵机一动,指着小女孩说:“你就叫艾米好了。”
“艾米?”SISSI质疑道,是啊,艾米,算什么名字哦。
“是啊,她那么爱吃米饭……”
这真的算是一个糟糕透了的提议,但谁也没有反对,包括当事人,于是她的名字就叫做——艾米。爱吃米饭的孩子,她只是在心里想,还好自己不爱吃便当,不然就要叫做“艾便”吗?
家里有艾米陪着妈妈,于是SISSI与艾米便安心开始了大学生活。她们要好好学习,给小艾米赚取学费,妈妈起早摸黑地去捡可乐瓶的事情,小艾米都写信告诉她们,两姐妹将信看过,互相握住彼此的手,可以想象母亲,为一只别人随手丢弃的瓶子,弯下腰去,脸上带着那仿佛做错事的神情,若是没有彼此伸过来的手,传输过来的力量,她们难料,自己身上的坚强,还剩多少。
两个人住同一个寝室,而夏洛,早把自己的秘密告诉了SISSI,她有一个梦中人,从高中开始,到现在,已经梦见过他上百次,从来看不见他的脸庞,只是听见他的声音,重复那几句耳熟能详的台词。“怪不得你初次遇见阮正阳的时候,还让他读那个东西。”SISSI说,现在她们常常提起阮正阳与阮双阳,好像他们是某部小说中的文学形象,她们热衷于一个游戏,便是追溯似水流去的年华里的某个具体日子的那个他,比如那一天初见,到底是阮正阳,抑或是阮双阳。似真似假,虚虚幻幻,让她们觉得那段时间都变成了童话。
“你会原谅正阳吗?”有一天夏洛问SISSI。
SISSI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原谅?她从来没有想过去怪罪他,不是每个女孩都会经历这样的传奇,而且原谅了又如何,岁月最为宽宏,带走了仇恨,也带走了那段灿烂岁月,终于,都是要相忘于江湖。
连夏洛自己也没有想到,两个月后,她恋爱了。而且不是与那个梦中人。她们两个人,一进这个校门开始,就被许多男生虎视眈眈,常有男生捧了大束玫瑰花,站在寝室楼下,苦苦等待夏洛或者SISSI,更有甚者,用蜡烛摆了一个心形,中间是一个大大的“S”,还抱了一把吉他弹唱,引得一墙女生惊叹——电影里的镜头,竟然在现实上演了,只有当事人夏洛与SISSI无动于衷,连电影里没有的桥段,她们都经历过了,这点事情,又算什么。夏洛自然不会因为有人苦苦相追,就答应了人家,纵使一路玫瑰,拾级而上是天堂,又如何。
她的男朋友,有着很好听的名字,秋田。第一次见面,夏洛一个人走在学校里,是上完夜自习,SISSI因为身体不舒服,呆在寝室,没有陪她,她一个人走在偌大的校园,倒是有些森森然地可怕,哪里突然跳出来一个男生,拦了她的去路,长得很猥琐,还阴阳怪气地笑,夏洛下意识地就往后退了几步,男生逼了上来,她脑子一轰,心里叫了一声“不好了。”这时候又杀出来一个人,不知道原先是躲在哪里的,或者纯粹是路过的,自己太过于紧张了并没有注意到,总之,他上前去一脚就踹翻了那个逼她的男生,两个人一起看他屁滚尿流地逃跑,夏洛待要说一声谢谢,却听见救美的英雄嘀咕了一句:“没意思。”夏洛有点反应不过来。接着他掏出一根烟来,说:“其实是演的,刚才那人,是我哥们,我们演一出,让我来救你,借机搭讪你,突然就觉得挺没意思的。你走吧。”夏洛反应过来,忍不住要哈哈大笑,但是她克制了,说实话,她在心里并不厌恶他,根本没有这个意思,她“哦”了一声,就从他身边走过去了,月光悄然不见,只有冷冷灯光,看不见他的脸,她就这样擦肩走了过去,听见他在后面大声追问:“你真的就走了啊?喂,我的名字叫秋田!”他亮出自己的名号来,但是夏洛仍旧是,走掉了。
他的名字,叫秋田。
第二次见面,是在校外,夏洛与SISSI逛夜市,突然哪里一阵骚动,许多人围了过去,一个男生,认认真真,专心致志地,骑在另一个男生身上,揍他,大概一根烟的时间,他抬起头来对观众说,像是给一个解说:“敲诈初中生钱,你说该不该打!”他说着拍了一下那人的脑袋,那人大声叫:“该打!打得好!”眼睛已经淤青,甚是悲惨,相对于偷钱,这样的惩罚,也足够了。然后秋田一眼看见了人群中的夏洛,他起身快步过来,说:“你们也在啊?”
“这次也是演戏吗?”夏洛问。
他挠挠头,有些羞涩的意思:“这次不是呢。”
SISSI一头雾水,她倒要听听,两个人之间是有什么故事,只是夏洛,匆匆就将她拉走了。他跟了过来,脸皮厚厚的,保持一段距离,夏洛不管他,自顾自看首饰,便宜的衣物, SISSI在一旁看不下去,几次要问夏洛到底是怎么回事。夏洛见甩不掉他,终于是回过头来,他猝不及防,正立在夏洛面前,高高大大的男生,长手长脚的,此时不知道两只手,要往哪里搁——与阮正阳或者阮双阳相比,是完全不同的菜。夏洛问他:“哎,你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啊。”他没想到她停下来与自己说话,问的竟然是这样,但还是认真回答:“因为我生在秋天的田野边,所以叫秋田。”
SISSI听他们这样的对话,简直就是,绝对就是,打情骂俏呀,忍不住“挖苦”了一句:“哟,一个在夏天,一个在秋天,有缘的很啊。”
被夏洛瞪了一眼:“神经哦。”
接着见面,在食堂。夏洛与SISSI安静排队,听见窗口传来争吵,常有学生与打菜的阿姨发生口角,隔着窗子,有时候总是有些误会,甚至因为米饭的多少,都可以成为争吵的理由,那天,是一个大一的男生,奶声奶气地,却趾高气扬地,在那里数落阿姨,阿姨不理会他,他于是就更加得意忘形,左一句你们乡下人,右一句活该被人骂。夏洛与SISSI和所有同学一样,摇摇头,打算排到另外的队伍去,就让他在这里无理取闹吧,偏偏这时候秋田快步过来,站到他面前去,他比奶油小生高出一个头,神情可怕,像是要吃了他一般。还没有开口,奶油小生就吓跑了胆,嘴上还是贱贱的:“你要做什么?你要是帮她,就说明这个人是你妈……”
秋田笑了一句:“没错,这个人就是我妈。”他一巴掌下去,直接将奶油小生掀翻在地,一字一顿地问他:“你怎么敢侮辱我妈呢?”奶油小生吃了亏,气焰全无,躺在地上求饶:“秋田,对不起,我真不知道他是你妈妈。”秋田并不理会他,一脚踩到他身上去:“你他妈的城里人是吧,活该被人打!”大家都是,像先前一样,安静地看着这边,没有人来劝架,但是先前是冷漠的安静,这次是温热的安静,如果可以投影个人心中所想,能照见许多人是在心里拍掌的。夏洛就是这时候走过去的,她说:“秋田,你不要太过分。”
秋田一脸莫名其妙地表情:“你帮他说话?”
“对,我帮他说话,你放开他。”夏洛心里低低骂了他一句,为你好,怕你惹事,竟然也不知。
“好啊,我有什么好处呢?”他仍旧痞痞地问了一句。
他并不回避夏洛的目光,沉着地看着她。夏洛更沉着,她说:“如果你能答应我以后不打架的话,我就答应做你女朋友咯。”整个食堂的人,包括SISSI在内,都忍不住“哦”了一声。不打架就有女朋友,这卖卖也太好了吧,秋田果然,蹲下身子去,将奶油小生扶了起来,一边带着关爱神情责骂他:“食堂的地滑,你看一个不小心,滑倒了吧。”
于是,SISSI口中的一个在夏天,一个在秋天,就这样在一起了。夏洛之后告诉秋田:“我们恋爱,约法三章,不拉手,不拥抱,不接吻。”秋田大跌眼镜:“这也算是恋爱啊?”夏洛笑:“当然算了,怎么,觉得不公平吗?”秋田一脸苦相:“你又不让我拉手,不给拥抱,不能接吻,还不让我打架,我手闲的慌啊。”
“那你就打——”
“啊?”
“那你就打篮球啊。”
夏洛是后来才了解到,她的男朋友秋田,是一个小混混,这谁都知道,但是他不是一般的混混,是混混之王,领导着春城最大的黑社会团体,只是他的暴力,并不针对于普通的民众,他面对的,是其他小混混,用一个形象一点的比喻就是,像是专门监督警察的警督。用小混混常用的手段,却整治小混混。以牙还牙。
“真崇高,但是以暴制暴,总是不好的。”夏洛说。
“有些人,有些事情,你可以讲道理吗?”秋田反问一句,于是夏洛哑言。
若是如此,就把大学四年过了去,也算不错,至少有了秋田,不再是平淡如水,而秋田,也履行了他的诺言,不再打架,常常是陪在夏洛与SISSI身边,三个人一起在图书馆看书,或者坐在湖边一起看风景,夏洛与秋田,都知道彼此有很多故事,但是都没有开口问对方。从前故事,不应该枝叶那么繁茂,勾搭到现在疏淡生活。有时候,夏洛看身边,一左一右,秋田与SISSI,凡世浅美,岁月静好,心里总是惶惶,总觉得要发生一点什么。好像发生的那件事情,是她等来的,或者是,这件事情就等在这个岁月的,这个路口,他们是怎么,也要经过,逃不掉的。
出事那天,SISSI打电话来,只响了一下,她就觉得心被揪了一下,应该是,出事了,今天下午,SISSI去监狱看望父母,她拒绝了夏洛的陪同,她说想一个人,静一静,夏洛便让她小心,在寝室等她,到了晚上,她还没有回来,夏洛觉得可能她心里不好,在外面多逛一会,但是她打电话来了,铃音陡然,很是吓人。只是自己想多了罢。她安慰自己说,接起电话,然后就听见了SISSI的哭泣声。
“我被人强奸了。”SISSI在电话里说。
现场找到一张校园卡,肇事者留下的,宁可没有留下,因为拿起来看,发现,是在食堂被秋田收拾的那个奶油小生。
秋田只扫了一眼,就转身离开了,夏洛后悔那时候没有拦住他,她回过头来掏出手机打电话,却被SISSI拉住,两个人同时责问对方一句:“你要干嘛?”夏洛觉得SISSI可能是傻了,耐心解释了一句:“我要报警。”听见SISSI回答说:“不要报警。”
“不要报警?”
“不要报警。”
“为什么?”
“报警的话,会毁了那个男生!”
“你以为你是在修行嘛!”夏洛气得快要哭出来。
“真的,我并不是特别气愤,只是觉得不要得了什么病,或者怀孕了就好。我心里很安静,好像只是被人煽了一个耳光,有些痛,但是不恨他。”SISSI说,脸上凄凄表情,终于叫夏洛泪如雨下。她一袭白衣,沾了一些尘土,被人玷污了身子,却仍然静好。好似一支花,于世界,独自绽放,就好。
“你打电话给秋田,他做什么去了。”SISSI骤然反应过来。
但是,却迟了,她们赶回学校,传来消息,秋田将,那个奶油小生,打折了腿,还一刀砍在他的命根上,手法之凶残,叫人毛骨悚然。夏洛如闻晴天霹雳,身子不稳,险要昏厥,被SISSI扶住,天晕地旋,稍稍安稳下来,便夺门而出,去找他,呼啸的警车声,阵阵割耳,他等在学生公寓楼下,被保安架住,苦苦挣扎,就像是等待夏洛来,夏洛终于赶到,他笑了,有些羞涩,带着愧疚神情,大声说:“夏洛,对不起,我还是打架了。”然后他就被带走了。在她眼前,生生地被带走了。SISSI追过来,以为夏洛要疯要死,没有,她平静地都没有哭,只是对SISSI说:“我们回寝室罢。”
校长绝没有想到,他手下最得意的两个学生,竟然要退学,他以为女生是为情所困,夏洛与秋田两个人的事情,他是有所耳闻的。他劝夏洛:“如果是在学校违规,我都原谅他,但是这一次事情太大了……”夏洛与SISSI执意,再三劝说,无用,铁了心要退学。当然,瞒着家里。
秋田的兄弟们,却不散去,他们傻傻地,却为一个义字,守在夏洛身边。她被这个人世,步步紧逼,掉进悬崖,再被紧逼,跌进大海,已经到了世界尽头,终于是逼上梁山。他们一众人,围长桌坐,夏洛举酒,她对SISSI说:“从此我是要做女流氓了,你要与我划清界限,从此我们就是路人,你要觉得还当我是姐妹,就干了这杯酒。”SISSI接过酒杯,无暇多想,一饮而尽。她说:“夏洛,我不但支持你做女流氓,我也告诉你一个消息,从今天起,我要去天上人间唱歌了,要是有男人欺负我,你要保护我的。”再饮一杯,众人都举杯,为秋田,尽手中酒,不能哭。秋田说,这个世界上,最操蛋的事情,就是哭鼻子。所以,不哭。
三年前,夏洛与SISSI在校门口相遇,一个还在为出英国留学奋力,一个为如何与阮正阳长相厮守绞尽脑汁,天蓝如洗,长草新新,谁也无想,到今日,一个成了女流氓,一个做了舞女。
SISSI问夏洛:“我可以在台上说自己叫夏洛吗?”
“为什么?”
“我想体会一下,当年阮双阳带着阮正阳名字出现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感觉。”
“他现在见到我们,估计也要吓个半死,竟然都变成了这个样子。”
她们一个月,回家一次,洗尽铅华,与妈妈,还有艾米,一桌共坐,聊一些学校趣事,妈妈说:“大学了,可以恋爱,但是男生要带回来,让妈妈看看。”艾米在一边吃吃地笑。
她们脸上羞羞笑,在心里割泪,她们的男生,一个在监狱,一个,在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