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这天过了,李衡远并没有回去,而是留在了陈府,美其名曰向陈宏德讨教学问。盛闵兰看他讨教学问是假,躲清闲倒是真的。
他留不留的盛闵兰原本是不大在意的,虽然他初次见面就送了她两对沉甸甸的小金手镯让盛闵兰对他好感度暴增,但是盛闵兰毕竟只和他见过一次,感情什么的完全谈不上。但是李衡远住了两天以后,盛闵兰就非常介意了。因为陈老太太觉得他们甥舅不常见面感情容易淡薄,现在有机会自然要时常见面才好,于是平日里大概十天一次的请安就变成了每日早晚各一次,而毫不例外,请安的时候李衡远都是在的。
衡远并不是他的姓名,而是他的表字,他单名一个旭,是陈敏兰外公的第三个儿子。府里上到老太太,下到端茶送水的丫鬟和小厮,没有一个不喜欢他的。除了他人傻(比较随和)钱多嘴甜还是亲戚以外,更重要的原因却是因为他的身份。盛闵兰也是请了两日安以后才知道自家三舅舅的爹,也就是自己的外公,竟然是当朝的宰相。怪不得陈宏德娶了李氏不成,还要再娶小李氏。而自己虽然人傻,在府里受了些冷待,但是大家面上都不敢过分,原来都是因为有个牛逼外家的原因。
陈敏瑛自那日吃了饭以后就不见踪影,连请安也不曾来,听说是病了。盛闵兰还寻思着要不要去看看她,但是被春桃劝住了。然后这个八卦小能手悄悄告诉盛闵兰,陈敏瑛不是病了,而是被陈老太太禁了足。那日几个孩子的谈话那些仆妇都听到了,想瞒人是瞒不过的。不过家里还有客人在,不好闹得太难看,便只推说是病了。
盛闵兰便歇了去看她的心思,小孩子的迁怒也是很没情由的,她这种好像始作俑者的人还是不要去碍人眼了。
李旭很喜欢来丁香院旁边的小亭子看书喝茶,然后顺便吃光盛闵兰的点心。没错,他不吃厨房给他送的,专门吃盛闵兰的。
“兰姐儿,我把你点心都吃了,你怎么不哭?”李旭觉得盛闵兰一脸淡定的样子又奇怪又可爱,忍不住逗道。
盛闵兰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了一眼李旭,从下人给李旭的点心盘子里拿起一块咬了一口。
李旭见了便像神经病一样大笑起来。
“兰姐儿,舅舅教你识字吧。”李旭认真道,“你这样聪明,不识字可惜了。”
盛闵兰有点犹豫,倒不是她不想读书识字,而是因为她最近“好”得实在太快,她不知道她应不应该现在就开始重操旧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家里陈敏之天资聪颖才四岁就开蒙读书,陈敏瑛虽然也很早慧,却是到了六岁才开始请了女先生教她识字,陈敏思和陈敏湘年纪还小,并不是读书的年龄。盛闵兰这具身体不过是五岁,若是一夕之间连书也可以读了,不知道又要惹来多少思量和打探,盛闵兰并不习惯这样引人注目。
盛闵兰最终没有吭声,李旭有些失望,但是并没有多说,只笑了笑:“兰姐儿不愿意学也没有关系,等大些再学不迟。”
李旭并没有因为盛闵兰不愿意学习而少来丁香院一些。他照样霸占了盛闵兰的凉亭,吃着盛闵兰的糕点,打扰盛闵兰绣花。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李旭正念着书,声音大小适中,醇厚低沉,和他的人一样给人一种温和的感觉。这章盛闵兰已经听他念过很多次,是四书之一《大学》里的段落。盛闵兰听了几遍,已是会背了。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盛闵兰忍不住在心中跟着李旭默念道。夏日的午后读一读这样的篇章,让人有种心宁神静,精神饱满的感觉。
盛闵兰默念到一半,手上的动作突然一僵,她刚刚太入神,不小心念出了声。
她抬起头看着李旭,李旭也在望着她。他抬起头笑了笑,眼神明亮:“大学的宗旨在于弘扬光明正大的品德,在于使人弃旧图新,在于使人达到最完善的境界。知道应达到的境界才能够志向坚定;志向坚定才能够镇静不躁;镇静不躁才能够心安理得;心安理得才能够思虑周祥;思虑周祥才能够有所收获……”
盛闵兰听他释义,翻腾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她把沁出血珠的手指放进嘴里咬了咬,继续一针一线地绣着花。
这天过后,两人似乎有了默契。李旭不再提读书的事,盛闵兰自然也不会提起。他只是每日来凉亭里读书,盛闵兰则在一旁绣花。他念大学,念中庸,也念千字文和三字经,有时候兴之所至则会念一些山水游记。有时候念完他会把书忘在凉亭里,这书自然就由盛闵兰收回去代他保管。
盛闵兰原本自然是识字的,只是不认识这大胤的字。这会儿看了书,又听了音和意,两相对照,读书识字就不在话下了。莫名的,盛闵兰就这样多了一个便宜先生。
李旭在陈府呆了差不多一个月才准备启程返家,因担心送行的人太多,他走得有些匆忙,来时带的许多书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便都忘在了丁香院。这个时候盛闵兰基本已经可以毫无阻碍地自行看书了。没人注意到盛闵兰已经识字,包括常常在盛闵兰身边伺候的春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