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嬷嬷没有答话，端起茶碗浅浅饮了一口茶，眼角的皱纹在热茶的湿气里有些模糊。盛闵兰此刻简直有些心潮澎湃，只觉得常嬷嬷嘴角噙着的浅笑都神秘莫测起来。
姜还是老的辣这话果然不错，常嬷嬷前段时间的示弱原来并不是委曲求全，而是精心布局。这场后宅的争斗中，她们其实并不是占据了优势的一方。虽然因为有自己这个伪傻子在，她们这边侥幸料敌先机。但是常嬷嬷再厉害也不过是一个下人，和李氏这个陈府后宅的主人在硬件实力上是没法比的。所以常嬷嬷洞察了先机却不动声色，表面上委曲求全暗地里却挑拨离间。她没有在外说任何一句不得体的话，做任何一件不得体的事，却使得小李氏自断了一只臂膀。这凭借的不是运气，而是对人心的洞察。
三人行，必有我师，古人诚不我欺也。
盛闵兰并不讨厌这样的诡道，洞察人心也是一种学问。尤其是现在身处后宅，她急需的便是这样的技巧。
她有些热切地看着常嬷嬷，不过这副样子在常嬷嬷看来实在是有些呆。
“兰姐儿这是怎么了，可是困了？”常嬷嬷放下茶盏搂过盛闵兰，脸上浮起又亲切又爱怜的笑容。她的声音安定的，动作是温柔的，看上去和普通的疼爱孙女的老人别无二致。
盛闵兰一边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一边对常嬷嬷这无死角模式切换崇拜得五体投地。盛闵兰想起了小李氏每次见她的时候，也有无懈可击的笑容。可见虽然不是每一个好的演员都是一个宅斗高手，但是显然，每一个宅斗高手都是一个好的演员。盛闵兰默默地把这条体会记在了心间，并决定把它作为自己以后行动的准则。
“我亦不清楚这小李氏为何要这样做。不过只要李府还在，小李氏就万不敢明目张胆地苛待兰姐儿。咱们且行且看。”常嬷嬷一锤定音。
春桃也不再多问，小李氏过世以后，她向来是唯常嬷嬷马首是瞻。虽然常嬷嬷常常嘱咐她遇事要多思多想，但是和大多数还有些天真的小丫鬟一样，春桃对这些事其实并不如何热衷。在她看来，只要主子是安全的，其他的事情都不重要。
盛闵兰却注意到常嬷嬷说的一个前提，李府。她现在只知道李氏和小李氏是姐妹，但是这个李府是个什么情形却不知道。听常嬷嬷的语气，李府应该也不是任人欺负的角色，至少是不怵陈府的。庶女在这个时代的地位是不高的，一般官宦人家并不愿意娶庶女为妻。陈宏德是一府知府，这个官职并不小，而且他这个年纪做了四品的官也算得上是年轻有为。他应该可以娶一个身份更高的人作为继室才对。但是他却娶了小李氏，而且是在李氏过世以后。娶的两个妻子都是一家的女儿，难道是因为李家的女儿都太贤良淑德以至于让人欲罢不能么？盛闵兰觉得这个可能性很低，她觉得她应该打听打听这李府的情形，也许这里面会有小李氏欲置她于死地的线索。毕竟，从来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
她可不想活在随时会被人干掉的恐惧里。
李府的情形如何恐怕没人会比李府自己的人清楚，春桃没有陪嫁来李家之前，应该也是在李府呆过的，不然不可能常嬷嬷提起李府春桃没有一点好奇。而且问春桃应该比问其他人安全性要高。
打定主意，盛闵兰就开始行动了。盛闵兰现在虽然不像以前那般痴傻，但是也没有“聪明伶俐”到会想起来要问自己外家的地步。盛闵兰想了片刻，脑中生出一个主意。
“外婆——”春桃牵盛闵兰完成晚餐以后的漫步的时候，盛闵兰突然对着院子里一个粗使婆子的背影叫道。
春桃一惊，看了那粗使婆子一眼，示意她赶紧离开，又笑着对盛闵兰道：“小姐认错人啦，老太君在李府，不在在我们的院子里。”
“外婆——”盛闵兰摇着春桃的手，指着那婆子离开的方向表示要追。当然这期间也不忘记努力睁大眼睛装无辜。
春桃抱起了盛闵兰往院子里走：“好，奴婢带小姐去找老太君。”
春桃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带盛闵兰去找李府的老太君。小孩子注意力不集中，傻子更是如此，春桃打的主意不过是先把盛闵兰哄回去，再做些别的事情让她忘记这回事。
盛闵兰被抱回房间，吃了糕点以后果然再也没有提起这件事。春桃觉得好笑，就把这件事当做趣事告诉了常嬷嬷。
“嬷嬷，小姐今日在院子里玩，突然就吵着要见老夫人。”春桃笑道，“咱们小姐也是个有孝心的呢。”
“见老夫人？”常嬷嬷一时之间有些不明白。
“不是见府里的老夫人，是想见咱们夫人的娘亲。”
常嬷嬷也笑了起来：“兰姐儿小的时候，老夫人最是疼她，咱家还住京城的时候，老夫人是常常过来看望的，只是后来咱们老爷外任来了阜阳，天长水远的，老夫人才不好再来，但是也常常派人送信过来问候，还说要接了小姐回去住。兰姐儿病了一场，原本都不记得人了，想不到现在却记起了老夫人。”常嬷嬷语气中也颇为欣慰。
“你看兰姐儿是真的记起来了么，还是从哪里听来了‘外婆’这个称呼，学了人家叫的。”常嬷嬷还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我平时怕小姐混淆了府里众人的称呼，都只叫她唤府里的人，都没教她唤别的呢。”春桃急急道，“小姐是看到院子里陈婆子的背影，误以为是老夫人——”春桃说到这里戛然而止，抬起眼睛看了常嬷嬷一眼，闷闷地低下了头。
“兰姐儿还小，童言无忌。只是你这丫头越发放肆了，倒编排起老夫人来了。”常嬷嬷横了春桃一眼，嗔怪道。
“嬷嬷，我知道错了。”春桃听出常嬷嬷并没有责怪的意思，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嬷嬷，等今年端午，舅老爷送节礼过来，我会好好教小姐给舅老爷请安的。”
“大舅老爷和二舅老爷如今都做着官，想来是不得空的。今年不知是三舅老爷还是四舅老爷过来？”常嬷嬷叹道。
“应该是四舅老爷吧，去年是三舅老爷过来的。”春桃猜测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