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虚彦心情冗杂,顺着延长官道,漫无目的般北行数日,这一日到了南宋绍兴三十一年,书生虞允文大破金朝海陵王完颜洪亮数十万征南大军的采石矶江岸。
但见四周群峰叠聚,崖陡如锋。一江怒涛,好似珠帘卷幕,天河倒悬,滚滚东去,涤浪翻银,采石矶突入江流,尤有截江断流之势,却更增江水迅猛。江边凉石,被将水冲刷的清综锃亮,彷如寒星点缀清江。
凌虚彦躺倒江边一处凉石之上,眼望江流尽处,似与天际相交,心中怅惘无限。耳边涛涛怒潮,在空山之中震彻天地,好似激荡心口,心神难以镇定。
身后是一片枯藤古林,林中绿意成荫,古藤绕树,一条蜿蜒鸟道通往附近村落。忽听的远处山丘之后,遥遥传来男子歌声:“东皋薄暮望,陡依欲何依。树树皆秋色,山山微落辉。牧人驱犊返,猎马带禽归。相顾无相识,长歌怀采薇。”朗诵的乃是初唐诗人王绩所著《野望》,怀念同为采薇而食的古代隐士而作。歌声如若引吭天外,在群山之间,来回传荡,每一个音节犹若重重击在心头。
凌虚彦心中诧异,这歌声凝而不散,如一缕细细风啸,空山传远,音调虽然不高,却隐隐有将江水怒涛盖下之势,显然是身怀内功者而发,心中吃了一惊。片刻之后,林中行来一个中年农夫,一身粗布褐衣,皮肤焦黄,面色黝黑,面上尚余黄土,握着锄头的大手,也长满老茧,想是整日农忙之故。凌虚彦见他脚步沉实,步履轻捷,踏在山路间,落地有声。虽然农户装饰,却有一股蕴华清韵之气,显非寻常农户。
凌虚彦回想先前他所颂唱诗歌,心想江湖中人,厌倦世间纷争之后,隐居乡野,也属常事,当下也不再去理会那农户,自躺在清凉石上,聆听江涛。
那农户想是有些累了,将锄头放到一边,自到一旁大石头上歇息去了。他这边坐定未久,忽听得不远处有一个恶狠狠的声音暴喝道:“妈了巴子,为了那蓝姑娘,累煞我兄弟了!咱们怎的就惹上了这等大大地麻烦事?”另一个谦和声音说道:“张一恶,你好意思说吗?若非你对风鄂姑娘无礼,咱兄弟几个怎会陪着你这般终日奔波?”他说话谦和,便如谦谦君子一般,与张一恶凶恶嗓音,恰成反比。张一恶被此人这般一说,全没了底气,悻悻说道:“当日也未见你怎么阻我!”
那谦和之人话音方落,另一有些混沌嘶哑的声音大声喝道:“张一鬼!你平素不是自称追踪之术天下无双无对的吗?怎的让你追踪那独眼的蓝姑娘,怎的就没半点音讯?”他说话声音嘶哑之至,难听之极,却洪亮如钟。此处丘陵蛰伏,此人声音从丘陵之后要要传到江边,同滔滔江浪水声相混,更加显得混沌难听。
凌虚彦躺在江边巨石之上,正闲心听潮,没有来被这几人一吵,本来心中盛怒之极,但听到那粗哑嗓门说道“独眼的蓝姑娘”,却是心念陡闪,当下侧起耳朵细听。那几人声音越近,虽然混杂着江浪涛水,但凌虚彦内力极好,对他们几人说话听得清清楚楚。
另一个阴测测的声音,听来却是极细,更兼带有几分鬼里鬼气:“张一怪,听你这话,像是对我的追踪功夫有些怀疑,好好好,我不多自夸,你且从这里跑出去三天三夜,看我寻不寻得到你?”张一怪又扯起粗豪嗓音,高声道:“那让你寻那蓝姑娘踪迹,怎么没半点消息?莫要告诉我,因为你是鬼,须得在夜间行动,所以这大白日的,找不到蓝姑娘讯息?”张一鬼道:“你还有脸说?我三日前便在这里附近见到蓝姑娘,我飞鸽一出,兄弟们很快都聚来了,只有你慢慢腾腾,你说,若不是你龟速一般赶来,我兄弟几人又怎会失去了蓝姑娘下落?蓝姑娘可不会等咱们兄弟!”
张一怪听到张一鬼竟将所有责任推到自己身上,更是怒不可遏,哇哇乱叫,正要同张一鬼理论一番,先前那谦和之人说道:“你们两个少说几句!”他兄弟几人之中,这人说话最为谦和,行事也最为持重精明,故而其余几人对他较为敬重,他一开口,其他三人果然闭上了嘴巴。那人说道:“以我之见,大哥当日寻到蓝姑娘踪迹,想来不是假的。只是蓝姑娘被仇家追踪的太紧,所以走的就急了。我们且现在附近找一找,总能寻到蓝姑娘的踪迹。”
他这一番话,自然是认同张一鬼的话,虽未明言,暗里却是将张一怪怨了一通。张一怪心怒难平,突地冲张一恶吼道:“张一恶,全是你小子的错!若不是你小子那点坏肠子,想去破了风鄂姑娘的身子,我们又怎会惹上这等大麻烦?”他嗓门本就粗大嘶哑,现在满腹怒气,嗓门更是比之前更大上了几倍,更如轰雷巨响。
张一恶见他将事情又无端的扯到自己身上,心中也自然不满,怒声道:“放你姥姥的臭屁!都说‘万恶淫为首’,我若连****女子这等恶事都做不出来,还能算的上‘一恶’吗?再说,当日我想上了风鄂姑娘,你不也是举双手赞成的吗?而且当时比我还心急,现在想将账都算到我头上吗?”
张一怪被张一恶一顿抢白,登时无语以对,正要想些说法反驳,那说话谦逊之人怕他二人再夹缠不清,也终于失去了耐性,高声喝道:“闭上你们的鸟嘴!”张一鬼见张一怪两边寻衅,两边被人抢白,暗暗好笑。张一怪憋了一肚子气,见到张一鬼面露奸笑,更是怒气陡盛,喝骂道:“操他姥姥,张一鬼,你笑个蛋?”张一鬼道:“****你姥姥,老子笑管你什么事?”他说话声音极细,鬼里鬼气外,又带有几分女人腔,虽是骂人,却显得极为有趣,特别是“老子”一词,被他这般嗓音一说,更让人喷饭。
张一礼听他们越骂越不像话,终于也失了耐性,大喝道:“你们两个蠢贼,咱们兄弟四个祖宗一个姥姥,骂来骂去,还是不骂自家人?”那二人登时张口结舌,无言相对。
四人边说话时边朝凌虚彦及那农夫所在林间、江边而来,张一鬼、张一怪两人互相咒骂不止,当中张一恶偶尔也来“凑趣”,彼此之间言辞甚为激烈,却始终真正动手打架。那声音谦逊之人想是知道管他三人不住,索性不再劝阻,任他三人这般胡搅蛮缠下去。
三人斗嘴一阵,从一处小丘后转过四人来,皆着同样装饰,古铜色的长衫裹着褐色内衣,容貌看上去都是一般的年岁,大约在三十到四旬之间。当先一人喝道:“妈的,在这山里兜了几个大圈子,也没见到蓝姑娘踪影,也不知她往哪里逃了。”听他声音,像是张一恶所言。
一粗哑嗓门之人说道:“张一鬼,你确定你见到的是蓝姑娘?蓝姑娘武功极高,心眼有多,便是风鄂姑娘也追她不上,怎会被你追踪到?”张一鬼道:“你个笨蛋,天底下除了风鄂姑娘,还有那个女子瞎了一只左眼,袖管口中又藏了短剑的?”凌虚彦听到此处,心头一震。那声音谦和之人,怕他二人吵闹下去,见到躺在凉石上的农夫,说道:“那边有个农户,咱么过去问问他……”
他话音方止,张一恶早做出一副凶恶模样,冲那农夫怒喝道:“呔,兀那农夫,可曾见到一个瞎了左眼的女子,打这过去?”那声音谦和之人,见到张一恶那凶神恶煞的神情,特别是那一双几乎要将见到的人撕碎的眼神,大为反感,说道:“四弟,我平时怎的教你?待人应当和善有礼,特别是向别人求教。你这般凶神恶煞,任谁都对你心生反感,怎会实言相告?若是这位先生心口胡诌一番,又怎的是好?”
张一恶不耐道:“你张一礼凡事都喜欢讲‘礼’,买菜对贩夫走卒讲‘礼’,打架对对手讲‘礼’,就是杀人,也得先跟人‘礼’敬一番。你难道不知,你这样事事讲‘礼’,人家都将你当做软弱可欺的人。俗话说‘柿子捡软的捏’,见了你这怂样,谁都想明里背里都欺你一把,更不会有人跟你讲实话。而别人见了我这幅恶狠狠的模样,都怕了我了,谁还敢跟我讲假话?”
张一礼怒道:“你胡说,你怎懂得,圣人曾言:‘礼,体也。言得事之体也。’又有常言:‘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我待人以礼,别人自然会心存感激,也就会实言相告;你以恶待人,别人心中都记恨你去了,自然得想法子报复你,更加不会说真话,这就叫以直报怨。”他先前心烦张一鬼、张一怪二人争吵不休,现在同张一恶的争论也更是喋喋不休,鬼怪二人幸灾乐祸,全没上前劝阻的意思。张一恶道:“放你妈的屁,就知道乱悼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