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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刘从云:神仙定川江

个人档案

姓名:刘从云

号:从云子

籍贯:四川威远

生卒:1883—1957

所属派别:一贯道

专项特长:扶乩、请神

最相似的人物:入云龙公孙胜

主公:刘湘

人生信条:大劫临头,沧海桑田,信道可免

最得意的事:

创建所谓儒、释、道三教混合的“一贯先天大道”,道徒几万余人;

设108分坛,6总坛,担任最高精神领袖;四川大小军阀相继拜师,省主席刘湘特意在重庆江家巷修“神仙府”,尊为军师;

调节四川内讧,保川府多年平安。

最不地道的事:

以“仙术”“神迹”掌管四川军政各界,愚弄世人

最失败的事:

组建的“神军”被红军打垮

综合评述:

四川军阀、土匪、袍哥鱼龙混杂,各方势力龙争虎斗,给老百姓带来了极大的灾难。刘从云利用宗教迷信来加强对黑白两道的控制,既约束川军各部,以利于川政统一,又给江湖各派划分区域,减少过界觅食造成的火拼事件,对稳定川中局势起到了积极作用;刘从云规划“川中各军阀联合起来,与西南大军阀保持良好关系,形成力量,退可自保,进可窥伺全国”,该思路也在客观上减少了川、黔、湘的摩擦。

太上老君下凡

1925年夏,川军总司令兼四川省省长刘湘遇到了人生最大的悲剧之一:中年丧子,两个月连着有两个去世!江湖传言纷纷:刘湘动了祖坟。

刘湘很迷信,早年有相士李某说他有“九五之尊”之貌,他相当亢奋,特聘李为军师,然后从小小团长一步步往上爬,致力“统一四川,问鼎中原。”

民国初年,四川可是最乱的一个省,杨森、邓锡侯、田颂尧、李家钰、刘存厚等部各占几县坐地征粮。北洋跟西南开战的时候,主战场便是四川,川军各系为了利益朝秦暮楚,导致天府之国被打成了一桶浆糊。刘湘在“李军师”的指导下,运气加上实力,地盘和军队越来越大,但依旧没能彻底吞掉其他军阀。李军师掐指一算:“司令,您家祖坟附近的灵气散尽!得迁!”刘湘深以为然。李军师上通天文下知地理,很快就找了处风水宝地。刘湘喜滋滋将老母亲的灵柩移了过去,不料大触霉头:两月死了两个儿子!

谁家遭此劫数,都会怀疑祖坟没埋好,李军师也感觉不妙,连忙编了系列鬼话:“司令注定登九五之位,犯克……”刘湘阴着脸不吭声,他的老婆却不干了,发疯似的把李军师狠狠打了顿,差点让李军师当场“飞升”。

即便当了皇帝,没后嗣也是大不妙。刘湘烦闷之余赶了李军师,让部下们再为自己找一个“道行更高”的人来“解救”。某师爷当即推荐了一位“活神仙”刘从云,道号“从云子”。

这“从云子”刘湘倒也听说过,还真是个厉害角色。

刘从云本是威远县人,早年干过几年私塾先生,后被“高人点化”,云游四海十余年。辛亥年间回到四川,糅合儒、释、道三教,整出一套似是而非、玄之又玄的“教理”,成立了“一贯先天大道”(简称“一贯道”),宣扬“浩劫临头,沧海变桑田,信道可免。”“本人奉玉皇的旨渝,代天宣化,要挽回下元末劫。现在儒、释、道三教合而为一,统由我执掌,也只有我才能挽回劫难,普渡众生。”其人请神扶乩、看命摸骨、堪舆测字无一不准,而且“发功请神”的时候,身上会有一条红线游走,宛如蛟龙(其实是气功)。

刘从云自称是太上老君转世,天上的神仙跟他都很熟,请个二郎神君、三太子哪吒、广目天王简直玩儿似的。某次一家富户人家闹鬼,找来张天师、茅山法师、法海、玄智之流,均摆不平,只得重金请刘从云。刘升坛做法,搬出齐天大圣孙悟空,将一间厢房打个稀烂,从此平安无事。“神仙”之名更是响亮。

“刘神仙”在四川经营了七八年,麾下弟子成千上万,无论乡坤地主、袍哥军官,还是船夫农民,都以入“一贯道”为荣。更为神奇的是,刘神仙记忆力超强,与人见过一面,多年之后随便瞟一眼,就能说出初见场景,毫厘不爽。上万弟子,他随时都能叫出名字道号,从不出错。

至于有没有神仙,真说不清楚,“蜀山”中高人无数,出几个“仙剑奇侠”也应是稀疏平常。不过多年后,红军战士曾在刘神仙家中密室里看到一整面墙壁的小格子,里面全部是人物名片,按籍贯、官位划分——也许刘神仙“闭关”的时候,便在潜心默记。

门徒一多,刘从云便成立机构,总部称为“明通总馆”,在他的家中,以玉皇大帝坐镇。六分部称为“钧通、安通、宝通、微通、祈通、极通”位于四川各县,分部由社会地位高、有钱有势的弟子担任“部长”。

六部各辖两坛,每坛又分几个分坛,分别指派弟子执掌,每在任命之前,刘从云会召其密谈,无非是:“你这童子,前生本是赵子龙(吕布、秦琼、杨六郎、宋江等人都能客串),将来随我安邦治国,名垂史册!”

当然,如果刘神仙认定张三是赵子龙,绝对不会再“封”李四,反正中国古代名将贤臣多的是,他也不会无将可调。

在刘神仙的“英明领导”下,全四川一共有108分坛坛主,时称一百零八位将星。这些将星分别是各地所设的馆、坛的头目。

乱糟糟的四川突然出现刘从云这号人物,军政界也不敢小觑,神乎其神的传说更让刘神仙云山雾罩。刘湘曾多次派人请刘从云出山,刘只是推脱:“时机未到!”

时机啥时候才能到呢?刘湘思考良久,打算轻装简从亲自走一趟,“渭水访太公”。

刘从云在某山上“隐居”,轻易不见人,也不知他做了如何法术,刘湘一行七八个人刚刚上山,就有两个道童在路边守候:“尊师等待多时了,师兄为何才来?”

刘湘被两个小道士吓得一跳:“师兄?莫非我也是神仙的弟子?神仙怎么知道我来了?”

其实刘从云弟子遍及四川各界,情报工作做得相当细致,犹如一张巨大的网,尽管刘湘悄悄出行,刘从云窝在深山也能得知。

到了神仙居住的道观里,刘从云闭目打坐,根本不看刘湘等人。刘湘正不知道如何开腔,刘从云突然轻声道:“你这偷仙丹的童儿,还不给我跪下!”

也许是前生慧根未断,刘湘福至心灵,一时头脑空明,双膝齐跪:“弟子叩拜来迟,请恩师恕罪!”其他随从也纷纷跪下:“请神仙赐罪!”

如此一来,戏就好演多了。就在这小小道观中,刘湘正式拜师入道,刘神仙将其列为大弟子,属“玉”字辈,道号“玉宪”。师徒二人犹如太公遇文王,秉烛长谈,刘从云推算了刘湘的八字,微微颔首:“你是刘玄德转世,玄德公昔日没能统一全国,遗恨滋深。玉帝感其赤忱,特意让你立蜀中、出中原,再振汉室江山。”

先前的军师也曾说过刘湘有当皇帝的命,但没刘神仙掐得如此之准:连他是刘备转世都给算出来了!刘湘大恸:“恩师啊,您为何不早日出山帮弟子啊!”刘从云摇头:“玄德公早年也失当阳、败新野,你劫数未够,为师岂敢逆天?”

“而今蜀地未平,弟子如何才能问鼎中原呢?”刘湘对神仙越发相信。

“蜀中各将,均是忠良,你只能引以为用,不可强行灭之。天下未到三分之际,你目前只需稳定川府,适时南夺荆州取湖南,北下樊城进河北。与南方国民党、北方北洋军,共争天下……”

刘神仙对时局的分析估计大概都来自《三国演义》,让人不得不佩服的是,历史的走向的确如此,他全对了——两年后蒋介石北伐的时候,几方面都讨好刘湘!要是买彩票,也许能中几亿大奖!

如果没有超前的战略眼光,还真不敢做如此推论。刘湘也按照师父所教,将四川的半独立状态一直撑到抗战打响。

大小军阀齐拜师

四川省长、川军总司令刘湘既拜刘从云为师,麾下军官也纷纷投到神仙门下。刘从云并不厚此薄彼,师长以上“根基”都好,全为“玉”字辈:潘文华道号玉羽,唐式遵道号玉美、王陵基道号玉豹、范绍增(哈儿师长)道号玉泉……

上有所好,下必盛焉,到后来刘湘军中营级以上军官,十有八九是刘神仙的门人。刘从云也做了“川军总参谋”,军中均称其为“神仙”。

1926年,国民政府北伐,滇军、粤军、湘军、桂军各将领紧密合作,一路摧枯拉朽,刘湘担心北伐军踏入四川,便问计于刘神仙,刘略微掐算,道:“现在是十八路诸侯讨伐董卓,我们不可妄动,应积极响应!”接着把北伐军将领如蒋介石、李宗仁、李济深、唐生智等等凑齐了十五个,唬得刘湘一愣一愣。

“恩师,还有三个诸侯呢?”刘湘小心翼翼问。

“在四川,天机不可泄露!”刘从云胸有成竹。

刘湘不敢不信,积极投靠蒋介石,稀稀拉拉的川军果真被编成了三个军:刘湘为总司令,兼国民革命军二十一军军长,杨森为第二十军军长,刘文辉为第二十四军军长——正好补上“十八路诸侯”之空缺。

刘神仙“窥破天机”,让川军各界既钦佩又惶恐。其实刘从云早就看出四川最大三股势力便是刘湘、杨森、刘文辉,也料准国民政府会给三个军的编制。即便只给两个军,再鬼扯一番“本是诸侯之命,却忤逆天规,是以被降”。

如何才算“忤逆天规”呢,难不倒刘神仙:杨森好色,十几个姨太太不乏女学生;刘文辉好抽鸦片,还贩卖烟土!黄、赌、毒随便沾一项,就是“天理不容”了。

既然神仙将自己“提拔”成了“诸侯”,跟刘湘一直不对路的刘文辉和杨森也不得不来“参拜”。

刘文辉本是刘湘的叔叔,年纪却比刘湘小,二人为了争夺四川最高领导权,打了十几年混仗,一直旗鼓相当。刘湘请到神仙军师刘从云,用望云观气(预测天气变化)、奇正用兵(利用广泛的门人制造舆论,打心理战)、请神相助(让士兵喝下圣水,鼓舞士气)等等“神奇战术”,居然将刘文辉撵兔子似得赶了好久。刘文辉无奈,只得拜刘神仙为师,请神仙斡旋。

刘从云收下刘文辉的拜师帖,赐道号“玉献”,接着对刘湘说“两叔侄打破脑壳都没关系,他也是我的弟子,与你有同门之缘,得饶人处且饶人,别将事情做绝,折了自己的福分!”

刘湘担心当不了皇帝,就卖了个顺手人情:“我幺爸腰杆不能硬,腰杆一硬就要出事。我不是要搞夸他,主要是要削弱他的实力,既然师父您说了,我会放他一马。”

刘文辉拜了师父,其二十四军内部将士们也纷纷效仿,刘从云心里乐开了花,忍不住对儿子说:“四川英雄尽入彀矣。”

刘湘得到神仙相助,在四川简直是样样红,要雨得雨要风得风,连另一大军阀杨森的也不得不暂时屈服。

杨森从云南起家,在混战中占据了滇川边境,与刘湘曾多次交火。现在既然均编为革命军,为了对“川军总司令”表示恭敬,杨森特意到刘从云那里与刘湘、刘文辉见面。

没想杨森一到,川中大小军阀三十多人都在场,逼着杨森拜刘神仙为师。杨森答应拜师,却不愿磕头,他对刘湘说:“我妈死的时候都没有叩头,我行三鞠躬之礼不就行了吗?”刘从云鼻子哼了一声,刘湘则生气道:“大家都是神仙的弟子,全部要磕头!”

杨森无奈,只好跟着跪下,刘从云大喜,马上赐杨森道号“玉勇”,与刘湘、刘文辉同辈。杨森回到驻地深觉受辱,马上召集全军营级以上的军官开会:“我此生没有对谁下过跪,今日真是奇耻大辱,我一生一世都不会忘记的!本军部众,绝不能轻易忘记此事!一定要打倒刘湘!”

刘从云以神仙道术笼络四川各界,客观来说为川府百姓真是做了件好事:以前川军各部打来打去,大军阀有刘湘、杨森、刘文辉三个,小军阀有邓锡候、田颂尧、刘存厚、潘文华、李家钰、唐式遵、范绍增等等十几个,这些人名义上属于三大军阀编制,实际上各自为政,几句话不对就拔枪干架。据统计,四川军阀大小内战共有四百多场,老百姓们听到枪声就关门闭户,祈祷神仙保佑。

刘神仙将军阀们全部收为弟子,警告不能“同门相残”,这些人倒是老实了很多。再遇到矛盾,都一起到“恩师”面前讲理。

为了调节各弟子之间的关系,刘从云在“六部”之外另社“三馆”,地位在“六部”之上。“六部”是管理民间信徒,“三馆”则是管理军方,驻防万县的刘湘担任万县“事园馆”馆长,邓锡候驻地在重庆,就任重庆“静德馆”馆长,刘文辉则担任成都“静候馆”馆长;杨森不愿意当馆长,暂时没设。

大小军阀们表面上能和睦相处,但各怀心思。刘从云估计这安稳的日子过不长久,便借口四川各位弟子“灵根”还没汇齐,自己不能先泄天机,要到出川游历一番。

尽管有弟子怀疑是鬼话,却不敢当面说破,只能“恭送师父”。刘从云出四川前吩咐“大弟子”刘湘:一旦有什么疑难,可差师弟们找他,以面授玄机。

师父游山观水过了大半年,弟子刘湘在四川居然一帆风顺:恩师的徒子徒孙渗透到川府各个层面,刘湘在公是省长、总司令,在私是“大师兄”,许多人见风使舵投其所好。即便有小军阀不怎么服气,但辖区内乡绅、黑帮都向着“省长大师兄”,也不敢有所造次。刘湘得志之余,对总参谋、恩师刘从云更是感激不尽。

待四川局面稍定,刘湘派了几十个师弟浩浩荡荡去接“活神仙”归川,以“川军总参谋”、“省长总顾问”、“一贯道祖师爷”的身份主持川中军、政、神三界大事。四川大小军阀均通电“恭迎师父”,刘从云觉得“时机已到”,威风凛凛回川。

刘从云的船到重庆朝天门码头时,刘湘带着十几个军阀,上百个师弟,上千名军警,数万同门早已恭候多时,川中如过节一般,张灯结彩锣鼓喧天。刘神仙由香车宝马一路护送,直到进入新建的“神仙府”内。

神仙府位于重庆市江家巷,整座豪宅花去四万银元,相当于全部川军一个月的军饷。刘神仙对各位弟子“孝敬之心”非常满意,就在神仙府内指导各界,主要信条四个字:以和为贵。弟子们纷纷表示谨遵师父教导。

此后,刘湘想收拾某位师弟,刘从云便劝解:“川中各位,均是我坐下弟子,你当联合他们,再与云南、广西合作,这样才有问鼎天下的机会。诸葛孔明为何要平益州、出岐山,就是先巩固内部,再收孟获……”

对其他弟子,刘从云也是请神扶乩,算命摸骨,忽悠加吓唬:“你们不可对大师兄不敬,要是违了天理,必遭恶报!”偶尔有军阀们闹点摩擦,刘从云均是从中调解,绝对不允许赶尽杀绝。

四川乱了多年,居然没有军阀被杀,也算是奇迹。川军各界都感谢刘总参谋:师父处事公道,从来没说哪位师兄一定就是对的。老百姓也感谢刘神仙,自从他做了刘湘的高参,日子就太平多了!

当然,刘从云最主要的职责,是为刘湘谋划。

1927年,蒋介石曾派特务曾扩情到四川游说刘湘赴武汉会晤。刘湘不知蒋的用心,便问刘从云能不能去,刘占了一卦后,说了一个字“凶”。刘湘便托词生病拒绝,曾扩情哭笑不得,多年后回忆道:“……妖道刘从云指点刘湘,说据他的占验,武汉之行有百害而无一利,好则另给相当的名义,羁縻在南京;不好则如以软禁,祸福难测;无论好与不好都无回到重庆之望,因此决不可有武汉之行;公然谢绝,势有不可,只有托病之一途……蒋校长的意图终于落了空,有啼笑皆非之感。”

四川因有刘神仙而安稳,老百姓经常看见一堆“转世名将”在神仙府摆“资历”,就编了一首童谣:水有彭水漩,神有刘神仙,灵官来镇殿,哈儿去守边……胡子大汉潘文华,先生小伙王缵绪,飞机军舰件件齐,李罗、杨森,好像刘湘干女婿。

如果不懂四川方言,还以为是天书,稍微解释一番:彭水漩是师长彭诚孚,绰号“水漩”,方言“滑头”之意;“刘神仙”自然是军师刘从云,“灵官”是师长王陵基的外号;“哈儿师长”范绍增就不多介绍了;潘文华是络腮胡子,打仗勇猛;“先生小伙”为小白脸的别称,指王缵绪,这家伙喜欢沾花惹草。“李罗”是李其湘和罗泽州,名为独立师受中央调遣,与杨森一样受刘湘控制。

所谓“飞机军舰件件齐”,更是刘湘的“独门绝技”。

刘从云不知从哪里听说西洋军队都有空军和海军,便建议弟子“跟随时代发展,建设新式军队”。刘湘言听计从,差人买来几架小飞机、几艘小火轮,成立“空军”和“海军”。

刘湘的飞机都是教练机,根本没有空战能力,且无法携带炸弹,众人不知道如何使用,见多识广的刘从云捋了捋胡子:“四川多石,将长方形的条石装入飞机,凌空投下,便能杀敌。”刘湘命令照做。

每次“空军训练”,小飞机摇摇晃晃上天,砸下一堆石头。老百姓发现这些石头大小一致、整齐美观,很适合砌猪圈,看见飞机来了就吆喝着“刘神仙送石头来啦,大家快去捡啊!”

再说“海军”。

刘湘舍不得钱,订购的小火轮上根本没炮台,刘从云指导大家把大炮拆了装在船上。接着更滑稽的场面出现了:每放一炮,后坐力便让小火轮倒退一大节。当时川江上的渔船也很多,如果几艘渔船同时开过,简直能将小火轮颠翻。刘湘无奈,只得下了道命令:“凡有渔船导致军舰沉没,必须赔偿!”渔民们见到“军舰”开过来,就赶紧停船——赔不起。

“神军”显威风

海、空两军出洋相也就够了,刘从云还为刘湘召集了“一百神将”,均由“根骨奇佳”的师兄弟们构成。只要刘神仙登坛做法,请来“天兵天将”附体,二十八星宿、七十二神将、三百六十名值日功曹随叫随到——还真不是忽悠,刘从云在神坛上点名“奎木狼、井木犴、鬼金羊、翼火蛇”均有人上前领命,绝无偏差。

这套把戏说穿了也不值钱,就是先找一些聪颖的弟子,私下给他们编排身份,而且将“天宫”中的规矩背熟。师父“太上老君”问起时,个个都能对答如流。即便有点点小误差,刘神仙也会喝道:“下界时看见美女,动了凡心吧?”

既然天上有那么多神将能调动,刘湘便想多请些,问刘从云有办法么?

刘神仙也想培养一只嫡系军队,自然能“想出办法”。

1929年,刘从云对六部一百零八坛几万弟子宣称要组建“神军模范师”,为“玄德公”平定天下,既要招人,又要筹钱,希望大家积极参与。

这“神仙参谋”号召力可真是惊人,大批财主、豪绅出钱送子,即便下层百姓也凑份子送了个“凤凰男”到军中。短短几个月,竟筹缴了二十三万元的大洋,三千魁梧弟子。

刘湘乐得合不拢嘴:买枪的钱够了,当兵的人也足了,正式将其编为二十一军模范师,以刘神仙兼任师长。

“神军”训练也很奇特,每天都是刘从云焚香秉烛,请神将莅临传授绝世武学,有时候是关二爷下凡附体教拖刀计,有时候是老黄忠教射箭,还有孙悟空教棒法、哪吒教枪法等等。其实这支队伍中大多人是富家子弟,混进军营无非是想“从龙”,隔三差五的折腾,谁都受不了。

训练了一年半载后,兵士们就烦了:“我们跟随刘神仙吃了不少的苦头,耗去了不少的钱财,甚而至于倾家破产,今天买得了一个兵来当,还要挨打受气;他倒有洋房子可住,大轿子可乘,妻室儿女团团圆圆,而且儿子也都当了官;我们呢?有的有家归不得,有的无家可归,真是活天冤枉。”

有士兵想不干了,找刘从云诉苦要回家,多数会遭顿毒打,刘神仙还念念有词:“你前生是梁山霹雳火秦明,因杀气太重遭到天谴,今生才弱不禁风,要刻苦训练,杀敌报国才能消除孽债……”

一次两次有人信,时间长了,即便信的人也受不了,“神军”中出现大量的逃兵。刘湘询问怎么回事:“恩师,这世道,怎么神仙都靠不住?”刘从云自有办法,安排手下将逃亡的人在半路杀死,然后宣传“此人遭到天谴,被雷公劈了!”或者是“被无常勾了魂魄”。

杀鸡儆猴,“神军”中尽管牢骚满腹,也不敢逃了。

天上请来的“神将”们都不会用洋枪,刘从云也没办法,只好让刘湘从黄埔军校借几个教官——其实这也是刘神仙给自己留的后招:万一神军真上战场,即便请来如来佛祖也可能被打成筛子。还是得找些真材实料的人教教。

黄埔教官自然不信鬼神,跟学生们聊天时,简直觉得四川这地方不是人呆的:他从小到大听说过的神仙们,几乎都能在这军营中找到。

学生们也反映了一些事让教官哭笑不得:刘神仙在天上的面子不一定有他吹嘘的那么大,某晚风雨交加,把营房吹倒了一幢,压死压伤官兵数十人,这分明是雷公电母、雨神风婆不买账;还有次武器库里面的几只加快手枪不翼而飞,刘神仙调查很久也没找到线索,据说是“鼓上蚤”时迁拿了,可时迁根本没见过手枪啊,他要那玩意儿干啥?刘神仙抓不到时迁,就让几个值夜的士兵掏钱赔偿,那几个人很不满:“神仙失算,我们赔钱。”

尽管刘从云胡乱折腾,但有神仙级的参谋,加上海、陆、空、神四大军种,刘湘却能吓唬不少人,四川也一直平静——这不得不说是刘从云的功劳。

刘湘对刘从云打心底崇拜,见面都是以“恩师”相称。刘从云也趾高气扬,行军时并不骑马,而是身披八卦衣,摇着鹅毛扇,由“八大金刚”抬着。

1932年秋,“神军”终于实战了一把,川军刘文辉、田颂尧两部发生争斗,双方都不满师父刘从云、师兄刘湘的调节,在成都附近开火。

刘湘不知如何处置为好,刘从云铺开《易经》,掐算了一会儿便道:“此战,属于绥靖之役,你可出兵占成都,谁不服,便打谁!”

“师父,模范师训练良久,能让他们出征么?”刘湘不愿调嫡系,打起了师父的注意。

“待为师先算上一卦。”刘从云在算卦的时候估计心念陡转:要是说不能打,徒弟刘湘一定有所不满,军饷是他在发,打仗咱不去。刘文辉、田颂尧本是自己的弟子,他们军中很多人都拜入我门下,咱神军出马,携刘湘名号,他们肯定会接受议和,此战可行。

心中有了谱,刘从云当即表示:“时机刚好,出战!”

出战的日期也被刘从云算准,这年农历八月一个深夜,模范师军号大作,官兵紧急集合,各团团长把队伍带着绕着营房跑了三圈,正式出征——刘神仙特意吩咐要这么做,不然行军会不顺。

刘神仙算准了一半:田颂尧见恩师的神军杀来,又被刘湘的大名一吓,很快撤出战场,通电接受议和;刘文辉认为成都附近本就是自己的地盘,不愿意其他人染指,坚决抵抗,神军也不例外!

刘湘跟刘从云都觉得很丢面子,调动“空军”、“海军”齐齐助战,刘从云则登坛做法,请云师、雾伯相助——也不知是否真请到了两位大仙,四川天色突变,刘湘的军队一连打了几个胜仗,将刘文辉主力部队赶走,还把其两个团死死困在了沪州县城。

刘文辉王八吃称砣铁了心,躲在后方不许被困的部下投降。刘从云动了真怒,调集十八个团日夜攻打——估计神仙们都不擅长攻城战,打了一个星期还是没能攻破泸州。而且半夜时分敌人的敢死队悄悄出城,将“神军”模范师的士兵给抓了十几个。

刘湘很是气恼,赶到前线。刘从云解释:“即便是神仙也打瞌睡,请神上身,也不可能成天24小时都护体……”合情合理,刘湘自然相信。

在刘湘海陆空神四军的联合攻击下,被困泸州的两个团终于竖起了白旗,四川人开玩笑说:“海陆空神,打不进泸城,恼了刘湘,羞煞神仙。”

尽管花了些力气,刘湘必定扩充了地盘,刘从云建议继续推进。

就算是兔子急了也咬人,更何况刘文辉是个粗犷汉子,他带着部队与师父刘从云的“神军”死死咬上——他自然清楚神军的战斗力,攻其一点不及其余,绝对能得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果然,“神军”被盯着打了几天,伤亡一千余人。刘从云慌了,“算出”刘文辉气候未尽,不能逆天行事,劝刘湘助手。

刘湘的族人们也纷纷找上门劝和,必定刘文辉是他的亲叔叔,他也不得不顾及。

既然大家都觉得这仗没法打了,便坐下来议和。

刘湘对“小叔叔”屡次造反弄得相当头疼,询问恩师刘从云有无最佳解决方案:“既能保住家族亲谊,又杜绝他再次反水?”

刘从云缓缓道:“他现在已经退到了西康、雅安,这是天意。你就将他防区划在那里,同时借口整顿军备,将他的军队收编,不能像以前那样维持其内部编制,得破旅、破团全部拆散打乱,把你的人编入他的军中,也把他的人调到你的军中!”

此计对刘湘大有好处,刘文辉也无力再抗衡,尽管不满,却不敢不接受。

大家都得演戏,和谈的时候,刘文辉依旧跪在“师父”刘从云面前痛哭流涕:“弟子一时愚昧,请师父开恩……”刘从云也恰当地给台阶:“这是你命中劫数,幸好我及时化解……”

1931年春,刘文辉与邓锡侯又闹了起来,双方在毘河大打出手,邓锡侯兵力不及刘文辉,便亲自密访刘从云和刘湘,希望师父和师兄能拉自己一把。

“这个刘文辉也太不像话了。”刘从云有些恼火,“三番五次跟师兄弟们过不去,一定得再给他点教训。”

“我上次就说将他的军队全部解体,师父您宅心仁厚,总要跟他留点家当,现在又麻烦了吧。”刘湘也附和。

“师父,司令。兄弟我实在撑不住了,请看在同门的份上,救救我吧。”邓锡侯苦着脸。

“师父认为,是直接出兵,还是支援物资?”刘湘问刘从云。

“给物资,川军编制本来就隶属你麾下!”刘从云悠然道。

刘湘不愿意刘文辉做大,当即补发邓锡侯军饷20多万元,子弹40多万发,并以“安定四川”为名,宣称要出兵调节。

傻子都能看出来刘湘想打刘文辉,刘文辉大为惶恐,赶紧派亲信去找师父刘从云,请师父说几句好话,愿意休战。刘从云冷哼几声:“他知道错了啊!”

既然刘文辉再次服软,刘湘也听从师父的安排,对刘文辉也拨了10万军饷,经过这次打击后,刘文辉实力大减,转向川宁边区发展,再也不敢对四川有非分之想。

在刘从云的“完美调度”下,四川军阀们讨价还价划分了辖区,彼此再次相安无事,刘从云这个“参谋长”实际上成了四川太上皇。

刘湘却乐得天下太平,他只等“时机成熟”,出兵与天下群雄共逐鹿。

红军不信邪

刘从云只想让四川安稳,各大弟子和平相处,只是人算不如天算,1933年秋,中国工农红军四方面军在四川建立了几块根据地,蒋介石想调集中央军踏入四川“剿匪”,刘从云吩咐弟子们一起抵抗:四川是刘玄德的地盘,无论是曹孟德还是孙仲谋,谁来都不行!

刘湘正有此意,要是蒋介石的军队来了赖着不走,他也麻烦。

蒋介石对刘神仙“妙计定四川”无可奈何,只得委任刘湘为“四川剿匪总司令”,指挥邓锡侯、田颂尧、杨森、唐式遵等各路军队围剿红军。

仗还没打,刘湘再次请刘从云问问天意,刘神仙身披道袍,挥舞桃木剑发了一阵失心疯,喃喃道:“吕纯阳前来助战,委托从云为剿匪军事委员长,尔等应通力协助!”刘湘等人见是吕洞宾下凡,顿时趴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刘从云披头散发在沙盘上迅速写了几句天书——前途坦荡,唯王陵基心怀二志!

王陵基的防区被红军屡屡侵蚀,谁都知道,既然吕祖师也发话了,刘湘当即把王陵基的师长给罢了。“吕洞宾”指示完毕,驾云而去,刘从云仿佛虚脱了一般,问:“刚才吕祖师好像发火了?”

弟子们齐齐磕头:“师父啊,祖师让您做军事委员长,带领咱们剿匪啊!”

刘从云假装愕然:“为师就是个参谋长,做军师幕僚可,哪能带兵呢?”

众弟子也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极力规劝,刘从云“推辞不过”,勉强答应上任。其实他心里早就有了底,川军各部有将近100多个团,十几万人,红军才多少?哪里经得起打?这次一定旗开得胜,更能让弟子们崇拜。

刘从云军令一下,弟子纷纷领命,他动用了六万大军层层围住红军,接着喝道:“本师只需三十六天,以天罡劫数,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将共匪铲除。”

只是刘神仙过高估计了自己,川军邓锡侯、田颂尧两部各成体系,对刘湘阳奉阴违。杨森跟与刘湘早年就结仇,口是心非;其余小军阀如李家钰、刘存厚虽然名义上属于刘湘编制,却担心此战被红军磨掉实力。因此虽然大家口号喊得山响,心中都不愿卖力。

刘从云却是自信满满,做了几天法事之后,安排了六路大军,第一路邓锡侯、第二路田颂尧、第三路杨森、第四路李家钰等,第五路刘湘,第六路自己指挥的“神军”模范师,加上空军、海军,浩浩荡荡向红军杀来。

海、陆、空、神阵势虽大,实战却是不行,据许世友将军回忆,当时他带着部队守主阵,川军个个如抽了鸦片一般狂喊“天灵灵地灵灵”拼命冲来,前三次冲击的确攻势凶悍,许将军不得不亲自带着敢死队上阵用大刀砍。本以为接下来的攻击力度会更大,结果也许是川军们认为“神将”对红军不灵,退了下去。

红军发现川军内部不合,立刻从对方防区交界处展开反击,川军的指挥系统被打乱,纷纷后撤,红军乘机反攻,咬住田颂尧猛打,杨森的防线也被冲得稀烂。两个月后,川军伤亡三万多人!

各路川军异常震惊,莫非神仙军师不灵了?

刘从云自有说辞:“谁谁,不执行我的军事计划,擅自撤离战场;谁谁,不听我的指挥,没能及时堵住缺口;谁谁,贻误军机,没及时赶到某处!”

刘从云说的都是实话,刘湘、杨森等人也无可辩驳,蒋介石得知后气得头皮发痒:“四川一群笨蛋,听那妖道胡言!”

老蒋发怒,就要调集大军入川,刘湘等人又慌了,赶紧召集大家一起开会,意在团结各方,消除猜忌。

1934年夏,刘湘和刘从云主持的“四川第一次剿总军事会议”召开。

刘湘在会上深深自责,说自己才能浅薄,对不住师弟们,希望大家能紧密团结在以师父为核心的剿匪委员会周围,只要能合作赶走红军,以前的防区和待遇都不变,要是我刘湘骗了大家,就让师父请雷神将我劈了云云。

刘从云也表示:“尔等前生本有可能封王封侯,奈何机缘不到,今生要认真辅助刘司令,他可是玄德公转世……”

杨森、邓锡侯、田颂尧上次都吃了亏,就磨磨唧唧不想出力,他们联合出了一个馊主意:“赤匪狡诈,且不信神灵,军中兄弟均颓丧,既然师父能请来天兵,何不以总司令之主力出战,让天兵附体,打一个胜仗鼓舞川中士气!”

刘湘无可奈何望着刘从云,仿佛在说:“师父,您老人家叫我对他们仁慈点,现在这群白眼狼咬人了吧。”

此刻红军徐向前部在川陕边境通江、万源一带,吃过亏的小军阀们也起哄:“那徐向前,据说是诸葛孔明转世,用兵如神,既然总司令是刘玄德公,为何不将徐招安?”“二十一军模范师装备精良,个个都能让神仙上身,不如以刘师为主,率神军灭了徐向前!”

刘从云见弟子们群起造反,只得硬着头皮承担下来。接着一连过了几天,刘神仙只说“时机未到,不宜出兵”,暗地里苦苦思考良策。他的弟子遍布四川,眼线灵通,他很快得知消息“徐向前要后撤”——当时红军力量不强大,经常需要集中优势兵力作战。刘从云生怕徐向前先走了,赶紧召集军队升坛做法,“关帝圣君”客串,给了个“大吉大利,旗开得胜”的法帖。

万事俱备,刘从云立马命令模范师出发,甚至不需要其他部队的配合,三千神军迅速踏进通江、万源,徐向前正好奉命撤退,双方稍微一接触,徐部很快离开——外界还真以为关二爷显灵,神军“所向披靡”,连徐向前也不敢与之硬拼!

刘从云“收复”了大片领地,身上仿佛冒出了佛光,刘湘简直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钦佩,即便如杨森、邓锡侯、田颂尧也大为惊诧:这刘神仙是真神,还是运气好?徐向前十分难缠,怎么轻易就被“击溃”了?

“打败”徐向前,刘从云仿佛给四川军阀们注入了一剂强心针。

这年10月间,刘湘又召集第二次“剿匪军事会议”。此大会基本属于团结的大会、胜利的大会,川军各派首领身着戎装按实力大小分别坐在两边,“军事委员会委员长”刘从云则身披八卦衣,轻摇鹅毛扇,与刘湘端坐大厅正中的太师椅上。

“恩师打败徐向前一事,想必诸位师兄弟都听说了,此次恩师再度调兵,希望大家精诚合作!”刘湘说了开场白,便请刘从云讲话。

刘从云大大咧咧起身:“为师所请的神将,都是天下星宿,共匪不过是草寇,哪能抵挡雷霆一击?我曾说过列位均是天神下凡,只因时机未到,不敢点破,而今慧根已成,为师当即为大家开通神明……”

罗嗦了一阵,刘从云吩咐几个道童抬出香案,然后对天三拜九叩,接着起身轻喝:“请神扶乩,众弟子跪接!”

刘湘等人慌忙跪下,刘从云让某位道行极深的弟子代替自己握住丁字形乩笔,接着做法,请“太上老君”降临,那弟子立马双眼翻白两手打颤,乩笔在沙盘上一阵乱画。刘从云一边让其他弟子赶紧记下蝌蚪状的“天书”,一边高声唱和。

第一个批文有三个字,据刘从云辨认,是“郭邓福”,下跪着的军阀们不明白,刘便解析:“这是神的指示,弟子邓锡侯,是大唐平定安史之乱的福将郭子仪之转世,福泽绵长!”

邓锡侯为人圆滑,外号“水晶猴”,在四川混战中从来没吃过亏,还真是“副将”。邓听到念及自己,赶紧磕头:“谢老君明示,弟子一定悉心追随恩师,保家卫国!”

刘从云满意地点点头,抹平沙盘。扶乩的弟子接着再写三字,认出是“关义杨”,这个更好解释:“弟子杨森,是关云长转世,性情孤高,却义薄云天,望其能与玄德公通力合作!”

杨森本来就不信这套,心想老子我一直跟刘湘不对路,你就说我性子傲吧!可此时又不便发作,只得谢恩:“敬遵老君教诲!”

跪在人群中的田颂尧正想自己是哪位大将转世,“太上老君”马上批示“奇计田”,刘从云给的分析是:“弟子田颂尧,乃春秋战国时代大将田单之转世,田单先败后胜,以火牛退敌……”田颂尧也是大喜。

“太上老君”与刘从云配合得简直是天衣无缝,批文基本按军阶高下依次排列,先军长后师长,如姓李,可选择的有李牧、李广、李元霸、李逵——不管该师长性情如何,都能找到对应名将。

如此下来,正好有三十六位“天罡”,“太上老君”忙活了半天,最后送了三字“天罡灭”,意思是天罡星现,红军必灭!

“天罡星现,红军必灭”几十个道童齐声大喊,川军各将莫名兴奋。

刘从云气定神闲,“点将”完毕,又拿出几枚铜钱占卜,推演了一番,突然大喝:“何宝国,你怎么带的兵,有两个星宿居然离队!”

何宝国是刘湘嫡系中的一个团长,闻言大惊失色:“请神仙恕罪,在下实在不知。”

刘从云微微颔首:“幸好我及时发现,你速速派人,快马往南方十余里去寻,一个时辰之内定能将两人截回,记住,两人均是星宿,不可动粗!”

一个时辰后,果有快马将二位逃跑的连长抓了回来。各位军阀面面相觑:也太神了。

多年后,这两位连长遭到毒打,吐露了实情:他们本是刘从云的入室弟子,师父给了他们一大笔钱,要他们离开军营到某客栈住两天,适时会有贵人前来想请,将来升官发财不在话下!当然,此事无论如何不能说破,一旦泄露天机,定遭厄运!

刘从云以神驭军,的确能激起士气,如果对付迷信的小军阀,也许这么一倒腾,仅凭谣言都能把对方吓得半死。可在鬼神不信、天地不怕的红军战士面前,刘从云的把戏根本不起作用。尽管他屡次登坛请神,依旧挽回不了败局,更为滑稽的是,他在慌忙之中经常下达些莫名其妙的命令,譬如让某部迅速穿插——在地图上直线距离不长,可行军路上却有一个非常大的水塘。或者让某部暂时休整,因为“天机”指示当天不宜开战,结果被红军包了饺子。

红军战士声东击西,左右开弓,打得四川各路军阀连连叫苦,两三个月后,红色根据地不仅没被“收复”,而且越来越大。

蒋介石听说刘湘听信刘从云的鬼话,导致四川局面进一步恶化,气得急电刘湘“将妖道刘从云军法处置”,杨森等人乘机倒刘,甚至要杀刘从云以谢川人。刘湘却对恩师情深义重,让人秘密将刘从云送走。

扬名上海滩

刘从云飘然而去,麾下的“神军”模范师也受到众口指责,刘湘迫于压力,将“大仙”们遣散。

神军中的官兵们跟了师父这多年,本以为能封王封侯,却落得如此下场,纷纷起哄,这些人既对师父不满,又对大师兄刘湘有气,从此要么入山为匪,跟师兄们作对,要么招摇撞骗,发展道友捞黑钱,要么贩卖鸦片,荼毒地方。四川更为动乱,反而不及“神仙时代”。

刘从云究竟去了哪里呢?其实他根本没离开四川,只是躲在了成都一座别墅里。此别墅有个十分好听的名字,“鹤居。”

当了多年神仙,却在人世间结仇不少,刘从云不得不为自己留几条后路,当初他在成都买下此座宅院,便以九宫八卦奇门遁甲设计内部结构,屋中处处机关,寻常人进去了绝对出不来。他躲在此处与刘湘依旧秘密联系,外人毫不知情。

顺便说一句,刘从云在家穷极无聊,便发明了一道名菜“冷锅沸腾鱼”,也称“叫花鱼”。相传他早年穷困之时,遇到丐帮某长老请吃饭。那人捉了条大鱼,将鱼肉切成细片,用菜叶包着,接着将讨来的口水油用沙罐烧沸,再把鱼片丢进去,稍微加热就可以吃了。此鱼非蒸非炸非煎非煮,实际上是“烫”熟,肉质及其嫩滑。刘从云将其改进,把配料用油烧好,然后淋在切成薄片鱼肉上——成都美食迄今仍有此菜,也算是刘神仙的一点点小贡献。

1936年,四川军界听说刘从云在刘湘的庇护下依然躲在成都吃鱼,纷纷情愿要将“神仙驱逐出境”,刘湘无奈,只得答应。

奉命“驱逐神仙”的一共有三个人,分别是成都警备司令严啸虎和驻防成都的两名旅长。到了刘从云的大门口,两位旅长慑于神仙威名不敢进门。严啸虎不信邪,带着几个警察闯入,刘从云的九宫八卦阵也没能拦住荷枪实弹的警察们,严对刘说:“因为你在四川,中央生出许多谣言,于川省甚为不利,你要马上离开成都,否则,我没保护你的责任,后果你自负。”刘神仙心知大势已去,嗫嚅道:“明天就走,明天即走。”

抗战前夕,刘从云再次回到成都,当时全国局面激荡,刘湘也摸不准下一步该怎么走,依旧请神仙当军师。刘从云派弟子四下通知:“本座主劫数已过,现在重振旗鼓,希望大家紧密协作,恢复道门荣光。”在刘湘的支持下,刘从云还在成都提督西街开了个“元记”金号,作为道门联系之据点。

七七事变后,刘湘被任命为第七战区司令长官,刘从云为其占卜了个“良辰吉日”出征。国民政府当时号召发起淞沪战争,电令各路军队迅速赶到上海,刘湘为等“吉日”拖了许久。四川距上海本来就远,如果急行军的话也许能及时赶到战场,奈何刘军师几句鬼话,导致川军贻误战机。其先头部队刚到上海,国军已经溃退,川军连方向都没搞清楚,就被日本飞机炸死了上千战士。

刘从云的天机导致了川军伤亡,军中将领们纷纷要求赶走这个祸害四川的“神仙参谋”,刘湘无奈,恭送刘神仙出川。刘从云临走前,反复提醒刘湘“一遇草头必失所得,千万小心”。

这次真被他料准了,1938年,刘湘病重,蒋介石乘机夺其兵权,扶植杨森上位,刘湘一气之下居然病逝,时年四十八岁。刘从云大哭一场,仿《出师表》写了篇祭文“公创业未半,而中途驾崩……”之类。

民间传说则尤其神乎:刘湘是刘玄德转世没错,可惜他不相信神仙,要是不让神仙离开的话,也不至于被“草头蒋”给气死——当然,传言者大部是刘从云的门人。

抗战胜利后,刘从云应已下海经商的“哈儿师长”范绍增之邀到了上海,杜月笙风闻“四川活神仙”异常灵通,主动登门造访。刘从云为杜月笙算上一卦后,无非是恭维杜是“孟尝信陵”之类,杜颇为受用,张罗为其选了一座公馆。

刘从云在上海滩再张神坛,登门算命的人不计其数,杜月笙建议:每相一命,收黄金一两,要是有人敢捣乱,杜某出面。

也不知是真灵还是假灵,刘从云铁口铜牙不差分毫,经常将来者唬得面无人色。大汉奸陈公博被逮捕关在监狱,其家人秘密前来询问刘神仙,为了避免走漏风声,不说姓名八字,只有一个“琴”字让刘从云测。刘掐算一番说:“琴,二王压一人,此为大凶之兆。今之二王者,国共两党也,莫非主家与国共均有瓜葛,却怨恨颇深?”

这还真被刘神仙算准了,陈公博是共产党一大代表,又是国民党高级干部,可谓与国共关系均亲密,至于怨恨颇深,就是这家伙当了汉奸!

刘从云算死陈公博一事不知怎被媒体捅了出来,上海滩商贾名流闻之,登门者如蚁附膻:内战即将爆发,谁都感觉不踏实,出点小钱买个心理安慰也好啊。

到了1948年4月,国民党在南京开会选举总统,上海滩高人纷纷扬扬预测谁会当选,有好事者建议让刘神仙算上一卦,杜月笙也兴致勃勃。

刘从云推辞不过,让杜月笙取来蒋介石、李宗仁、孙科、胡适、程潜等人的生庚八字,自己要选个吉日“询问天机”。

刘神仙要算蒋介石一事深深刺激了南京的大员们,蒋相当恼火,让上海警备司令将刘从云逮住,以妖言惑众之罪判个十年八年。杜月笙这才发现玩大了,赶紧将刘从云送到香港。

新中国成立前夕,刘从云秘密回到四川继续发展道门。1953年,这位风光无限的神仙被人民警察逮捕,四年后,刘从云病死狱中。也许身陷囹圄的时候,神仙曾深深后悔:我怎么就没算到,回四川有大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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