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康熙十二年十月,大干一场的机会来了:是年,清政府为了剪除三藩威胁,下诏撤藩,熟料事与愿违,反导致“三藩”悍然举兵,是为“三藩之乱”。十月,“三藩”中实力最强的吴三桂杀云南巡抚朱国治,在昆明扯起反旗,接着就是“连锁反应”,尚之信在广东响应,耿静忠在福建响应,甘肃王辅臣在仁羌响应,孙延龄在广西响应,承平没几年的大清帝国上下,再一次炮火连天。从大西南到华南华东,到处是“反”声一片。而这场叛乱的名号却也简单,吴三桂自称“天下招讨大元帅”,号称要“扶明驱掳”,并伪称拥立了明朝“朱二太子”。短短数月间,各路叛军连战连捷,清王朝丢城失地,整个南中国几乎沦陷,统治摇摇欲坠。
大乱之下,郑经也开始动作,在“三藩”之中,他的亲密战友耿静忠是造反最晚的,因他家中的老太妃坚决反对,因此在吴三桂起兵后,耿静忠虽然也立刻派员赴台湾与郑经密谋,但他正式举兵,已是康熙十三年春的时候,而在这之前,郑经的精锐舰队,就已经集结在澎湖地区,准备随时登陆作战。而且他确实有“三藩”所没有的政治条件:此时如吴三桂,耿静忠这些造反势力,虽然气焰嚣张,但都是有当年卖身投靠清政府的“前科”的,外加他们常年追杀南明抗清力量的恶行,早就背上了“乱臣贼子”的名号,这注定了他们不会得到前明遗民的太多信任支持,而郑经则不同,他孤悬台湾,常年坚持抗清,外加驱逐荷兰,保卫海疆,在诸多明朝遗民心中,显然是精忠报国的榜样,所以他的力量虽不是最强,但其名分,却是唯一配得上称“王师”的。
顺治十四年春,总算熬死了自家老太妃的耿静忠,悍然在福建起兵造反,活捉福建总督范承谟,杀福州知府王之一,坐镇福州对抗清廷。而之前郑经就已许诺耿静忠,愿集结所有兵马入福建作战。是年三月,郑经命陈永华辅佐长子郑克刚留守台湾,自己亲率“王师”,大举进攻厦门。开局异常顺利,此时福建已然大乱,郑经大军所过之处,无不望风而降。当地依然心怀明朝的各路志士,更宁可投奔“忠臣”郑经,也不肯归顺耿静忠,因此短短几十天“士民归之如流水”。他的作战计划,行前依然是陈永华制定的,即登陆后直插福建内陆,夺取闽北地区,特别是要夺取连接福建对外要道的“三关”,以阻遏清朝援军。但登陆了的郑经,眼看福建大乱迭起,却立刻变了卦,占领福建后,除了在当地招抚流民,宣传“王师”声威外,基本上啥事不干。他其实还是打的小算盘:都是反清,凭什么非得我来打,要打你耿静忠去打。你打完了我再来。
郑经看热闹,耿静忠很生气,为了敲打郑经,耿静忠干脆断绝了和郑经之间的贸易往来,甚至违背盟约,拒绝给郑经提供补给。这下可把郑经敲打怒了,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郑家水师随即出动,以摧枯拉朽之势连夺海澄,漳州,泉州,登州等重镇,一时间“坐拥三府,兵强马壮”,俨然这场大乱中的一派强势。值得一提的是,在夺取海澄后,郑经依然念念不忘郑成功临死前要掘黄梧家祖坟的誓言,将黄梧开棺鞭尸,黄家上下被抢掠一空。固然很解气,但也全无了“王师”做派。郑经的声威,也令耿静忠大为震撼,他慌忙和郑经遣使修好,双方再立盟约,但这对“亲密战友”之间的裂痕,却也隐隐浮现。
郑经的“开门红”,看似很威风,但其实却犯了大错,明郑军团之前也曾多次夺取泉州,海澄这些沿海城市,但这些要地大多毗邻大海,难以立足。要想真正巩固地盘,是必须深入内陆,夺取根据地的。如果依陈永华先前的战略,趁福建当地大乱,清军群龙无首的机会,一举横扫闽北地区,阻遏清军南下,即使不能获得全胜,也至少能坚持的长一点。说到底,郑经其实并不是一个优秀的将军,在统兵打仗的眼光谋略上,更远逊其父。而且此次出兵,明郑军团一反当年郑成功时代纪律严明,令行禁止的“王师”形象,反而四处烧杀劫掠,顺便掳掠大量人口至台湾,活脱脱的一副“海匪”做派,结果摧枯拉朽的外表下,却是民心尽丧。“复明”的大业,从一开始就蒙上了阴影。
但威风八面的郑经,却是看不到这些的,外加此时他身边的部将也有问题,郑经此次出征,几乎带来了明郑政权所有的精兵猛将,包括刘国轩,陈胜武等名将都在这支军队里,但他最信任的人,却是侍卫冯锡范。对比足智多谋的陈永华,冯锡范是个既能打又能拍的人,他和陈永华一样,属于郑经多年的贴身亲信,郑经当年渡海破郑袭时,正是由他率兵破敌,立下拥立大功。而且这个人也很能拍马屁,所以深得郑经信任。但是在这场战争里,他的白痴眼光,却几乎葬送了郑经的大好局面。此时据有漳州,泉州,厦门,潮州的郑经,已是各路势力拉拢的对象,和耿静忠更约定“有事相援,不得侵扰。
”之后的几年里,双方共同进退,在东南沿海同清军僵持,但到了康熙十五年,耿静忠的部将马英林暗通郑经,表示愿把原属耿静忠的丁州城进献郑经,本来郑经也很顾忌与耿静忠的“盟友”关系,意图拒绝。但冯锡范却认定机会难得,磨破嘴皮子的忽悠,最终忽悠着郑经笑纳了丁州。贪了这点小便宜,后果很严重,暴怒的耿静忠提兵攻打郑经,双方在漳州,泉州地区大打出手,反而让对面的清军看了笑话。趁着俩家盟友死掐的机会,清朝康亲王杰书率领大军,一路摧枯拉朽进入福建,腹背受敌的耿静忠内外交困,竟主动向清朝投降,原本大好的抗清形势一下子土崩瓦解。而唇亡齿寒的报应,也马上降临到郑经头上,是年九月,清军发动了对郑经的猛攻,因恼火郑经“不仁义”,原属耿静忠的各路兵马更纷纷请战,甘给清军当急先锋。两面夹击下,郑经的“王师”迅速崩溃,辛苦打下来的漳州,泉州,兴化各地相继沦陷,损兵折将的郑经只得退守厦门。贪一个小小丁州的便宜,却葬送了整个抗清的大局。
但多年征战锤炼出来的明郑军队,着实保持了强悍的作风,虽遭受重创,但很快就缓过劲来。康熙十七年二月,在厦门养精蓄锐的郑经再次发难,连克漳州,同安,兵围泉州,一时间“东南大震”。但这次进兵,本身就条件不成熟,耿静忠已然败亡,广东的尚之信也尽数投降,整个东南地区,就只剩下郑经一路军队孤军奋战,横挑强敌固然勇敢,却着实不明智。果然从是年九月起,清军集结大军反击,寡不敌众的郑经再次败退,辛苦打下来的漳州,同安地区相继丢失。康熙十九年一月,清朝福建总督万正色集结各路大军合击厦门,郑军林陛,刘国轩各部相继战败,不得不忍痛放弃厦门。月底,郑经率残军撤回台湾岛。
郑经这场起先轰轰烈烈的西征,以摧枯拉朽开始,却以损兵折将结束,究其原因,一则明郑水师虽然强悍,但陆战能力有限,活动区域仅限于沿海,自然无法立足。二则郑经本人在大战略上屡犯错误,先没有抓住机会深入内陆,又和耿静忠发生内讧,最后成了光杆司令,战败也就难免。但最重要的一点,却是民心。这是一场把郑经形象彻底“败坏”了的战役,当年那支纪律严明,与民秋毫无犯的“国姓爷”王者之师,此时却只剩奸淫掳掠,烧杀害民,全无半点政治眼光。而就在这场战役的整个进行过程里,清政府也始终没有放弃招抚明郑政权的努力。康熙登基后至收复台湾战役开战之前,就“招抚”问题,双方一共进行了十次谈判,其中发生在郑经盘踞福建期间的就有六次,当时受命平定福建的康亲王杰书,多次亲自致信郑经,商谈招抚问题,一直到了康熙十九年一月,郑经盘踞的厦门已经遭清军压境时,康亲王杰书依然不放弃努力,甚至做出让步,允许郑经在台湾“封王”。但郑经得寸进尺,竟然又狮子大开口,要求清朝提供饷银六万,直把清朝上下气的跳脚。
郑经的这些做法,在后世颇遭指摘,尤其是在多次“议和”中,郑经始终坚持的底线,是拒绝剃发。台湾的归属,也只能“仿朝鲜例”,也就是要求清政府承认其独立的地位,并且要求和朝鲜“平级”。此举也是他身后遭到非议颇多的。但如果仔细看看郑经一辈子的所作所为,他从年轻时候起,和所有对手之间的“议和”,全都是缓兵之计,没有一次是真的。所谓“仿朝鲜例”等狮子大开口的要求,其实也是看准了清王朝不会答应,靠谈判来拖延,争取休养生息的时间而已。至于他的真实想法,或许他写于永宁王宫里的诗作,反而可以表明心迹:故国山河尽变色,旧京宫阙化成秋,复仇雪耻知何日,不斩楼兰誓不休。这个在军事才能上远逊于其父的王爷,却与父亲有着同样奋斗到底的理想:抗清复明。
但理想在坚持,现实却很残酷,郑经兵败福建后,一度轰轰烈烈的三藩之乱也很快落下了帷幕:吴三桂,耿静忠,尚之信这些人或降或亡。清王朝的统治继续巩固,所谓抗清复明,也就更成了浮华泡影。何况就个人能力论,郑经虽然在建设台湾上建树颇多,但论起雄才大略,却比起海峡对面的康熙帝相差太远。在他兵败回台后,其母董酉姑就曾指责他“无略果断”“不能任人”。对此郑经也默然,从此之后的郑经也全变了,成日沉迷于享乐中,花天酒地荒废政事,抗清复明的理想,也许只能梦里随便说说了。而明郑政权,在经历了十几年高速发展之后,此时也终于走入了下坡路。收复台湾,华夏一统的日子,也日益的临近了。
而对于清军后来的收复台湾政策来说,此战的影响有两点,一是彻底和明郑撕破了脸,台湾的归属,也终要靠战争解决了。二是强大的明郑水师,依然给了清军极大震撼,在整个福建的海上战役中,明郑水师驰骋海面,锐不可当,即使是最后大势已去的厦门之战,明郑水师仍然能够冲破清军水师的重围,在敌人优势舰队的围攻下扬长而去,其强大的战斗力,也令清朝上下极为警醒:要完成收复台湾的大业,必须要启用一个同样强大的人。
而在当时,这个人选也只有一人:施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