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二年正月到二月，近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整个开平卫城城外的大校场满是官兵的训练的口号声和火枪的轰鸣声。
虽然整个汉家军将校对于自己整编后的军队战力充满了自信，但是在这段休整和训练期间，中低层军官人人却是不敢怠慢，比往常的太平日子更是提起了三分精神来操练部曲。
至于往常常有的休假统统取消，六千大军冒着严寒，都在抓紧时间，日夜磨合军队的战力。
这六千新整编的大军，人人都知道了大将军还要再次率军出征消息。很多新编正式入伍的新兵不免心情是十五个水桶打水--七上八下。
不过这些新兵在军伍中看多了长官们那牛逼哄哄的样子，他们多少安心了一些。特别此次军伍中有着众多的老兵，他们对此次入关的鞑子更是不屑一顾，一说起杀鞑子，他们总是斜着眼睛，口沫横飞，声称杀鞑子如杀鸡耳，在他们的带动下，新兵忐忑的情绪平息后，转而便是对战斗军功的渴望。
毕竟这次大军重组，大规模升迁的榜样就在眼前，无数的老兵升职，一眨眼从一大头兵变成了威风凛凛的长官，战死战伤的风险当然是有，但是只要命大不死，那么看得见的收获更为巨大。
何况就算是战死了，有了大将军这样优厚的身后祭祀和家属的抚恤制度，那么···这都是值得的。
不论什么世道，俗人总是在名利场里迷了眼。
红楼梦里的“好了歌”当真是一针见血：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姣妻忘不了!···。
就连发达的后世，也有顺口溜：世人多说当官好，无非权力忘不了。若非权力为私用，权力有啥忘不了?
这是人性的黑暗，当然也可以称之为动力和野心，也正是人们心底的这种种欲望，才能推动人类的种种发展。
就算是在汉家军中，人们的野心也不可避免存在，尤其是于望的赏罚分明的制度下，种种情况都在刺激着那些新兵建功立业的野心。
更何况，柿子挑软的捏，话拿好听的说，大将军总是用“封侯但在马上取”这句名言来激励官兵？
在这个时节，大明北地天气仍是酷冷。
呼啸的寒风总是劈面盖面的卷来，毫不留情的带走人的体温，让人感到冰冷刺骨，而开平城外各种在大开发过程中挖掘的灌溉沟渠里更是结了厚厚的坚冰。
此时在开平大校场，六千大军经过一个时辰的战技练兵后，又转为静静列阵。
列阵是汉家军的重中之重，不论从培养士兵们纪律上的效率，还是从实战上来说，都有受之不尽的好处。
比如，现在六千大军进行的就是一个时辰的惯例立正。
虽然天气酷寒，但是整个大校场上，排成一个大方阵的官兵皆是一动不动。触目所及，很多人的手、脸被冻得发紫，不过这些官兵脸色平静如水，个个或者是手持长枪或者是火枪，他们都在默默的挺胸肃立。
长时间的立正，其实是个颇为枯燥和辛苦的行动，尤其是在这种见鬼的天气。
大军里，所有的军官阶层自然是不用说，他们个个挺立在自己的战队之前，作为表率，人人昂首挺胸，站得笔直。他们身上还尽披着沉重的盔甲。
大部分新兵更是不敢怠慢，在这种严肃而沉默的气氛刺激下同样像个钉子般的钉在原地。
说起立正，其实也是里面新兵在训练营时每日苦练的基本功，现在的立正对于他们来说，就像平时吃饭喝水那么自然和容易。
一时间，整个校场肃静下来，数千人一声不响的在大校场上集体站桩。天地间只闻寒风吹动各人军服及场边军旗飘卷的声音。
这种森严的阵势，看得不远处的蓟州各地武将等人脸色只发白。
自从听闻于望这次出征全身而归师的消息后，一群苍蝇便是闻风而动，蜂拥而至开平，为了钻营关系，甚至他们连过年都没有回去。
然而，他们得到的待遇其实是颇为凄惨的，因为在这么长的一段时间内，他们到处打点，不吝老本，然而根本就没有机会见到于望本人的金面，哪怕是一次。
很快的，这群苍蝇如今在开平卫城闻名遐迩，老百姓都是笑称为：“不是冤家不聚头，好大一群冤大头”。
一般来说，于望平时为人处世都是谦恭小心，少有给人吃闭门羹的时候。
然而，这次，于望决定不妨学学如今各地明军军头的作为。
这种表现用飞扬跋扈就足以形容，不过这样做反而会更让朝廷更加放心和优容，因为这样的人难能邀买士人、百姓之心，于望此举更是绝了“招揽人心，私蓄部曲”的攻讦。
如今在大明，“贼将军”左良玉就是著名的例子。而那些谦虚、谨慎的武将，反而更让朝廷中治国无能，怀疑有术的衮衮诸公疑心他们有霍光、王莽之嫌，这些武将的下场通常都不太好。
这就是典型的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在自己没有根基的时候，于望是诚惶诚恐，一心蛰伏。如今自己名满天下，不论如何也韬光养晦不成了，于是他便决定表现的狂傲粗鲁一点。
况且，于望也有自己的心思，对于这些朝廷地方腐朽到根的地方镇守武将，怀之以德还不若畏之以威，先给这群苍蝇一顿杀威棒，以后接受整理地盘想必也就容易多了。
如此一来，这群苍蝇既然见不到于望的金面，转而其次，在听闻将军大人在练兵的时候，自然他们也是表现的“踊跃无比”，力图自己能给参将大人一个好印象。
如此的酷寒天气，这群苍蝇居然也能咬牙每天坚持到校场报道，这消息传了出去，让在开平休整的杨国柱和虎大威听说后，也是不时感慨：如果国朝武将平时报效国家都有这种“大无畏”的“吃苦”精神，这大明朝的战事又何至糜烂于此？
这群苍蝇虽然私底下是叫苦连天，但是表面上却是人人一脸的从容和刻意的满面风霜。
国朝的武将大都是蓄养胡须，以此来彰显自己的粗豪和威猛。在这种鬼天气之下，他们口鼻的每次呼吸，都是白气蒸腾，由此时间稍微一长，那嘴唇上的胡须都是结起了一层白花花的冰霜。
他们人人都是刻意不去擦拭，就是意图自己这种形象哪天总要被参将大人知晓才好！
这些苍蝇说来跟着汉家军官兵点卯“出操”、“观摩”也有段时间了。
在这段凄苦的日子里，他们人人都是仔细的估摸参将大人的家底。
然而随着在军营呆的时间越长，他们内心就越是惶恐。
六千大军里，上次出征而回师的老官兵就不用说了，就是里面的大部新兵，这操练中展现的气势也是凶猛无比，随时列阵，竟也有如此严整军势。
听说，在这之前，他们大部还是乐亭新兵营里的新兵。这许多人根本没上过战场，但仅观这种“气色”，在他们心眼中便是一等一的强军。
也只有这种强军，才能杀出这么大的威名，才能和关外鞑子正面血拼。
看着参将大人的直属营兵己经近七千人，一色精锐，光开平卫还有不少的巡检司官兵，税务司兵丁，也皆是虎贲之士。
更何况，参将大人如今拥有开平、滦州、乐亭三地，每年收编的流民无算，每年征召入伍的新兵也无算，他的实力太可怕了！
由此，本来心中还有些“不服”或者“小九九”的苍蝇皆是偃旗息鼓，老实的不能再老实。
因为，人人只要稍稍盘算算自己的家底，这账算的再清楚不过。
虽然，这些地方武将名义上或多或少的统领多少官军，但是根子上，如果说打战，他们都要依靠自己平时下了血本豢养的少数家丁。
他们名下的家丁之所以打仗听自己的，是因为毕竟做家丁亲兵，粮饷足，自己竭力维持，不克扣不说，甚至伤亡生病都有额外抚恤保障。
至于其他普通的营兵，没家丁的这些福利不说，一年中，能拿到克扣过半，而且达到半年的粮饷就算不错了。这些官兵根本没有士气和战斗力，在作战时，能在鞭子的驱赶下，和“漫天”的许诺下，勉强愿意出征就算老天开眼了。
还有的地方武将更是凄惨，不仅帐下没有营兵，有的只是和各地卫所军堡一样的编制，那就是卫所戍兵。
这些卫所兵的来源就是直属的军户，历来被地方武将们视为奴隶和剥削的对象。如此一来，这些卫所兵不用说是衣不蔽体，生活非常困苦。
这些军户兵与朝廷各地组建的营兵不同，当营兵还可以或多少的拿朝廷军饷。但卫所兵却是什么都没有，每年还要上交多少地屯田子粒。
到了现在，整个蓟州的军户们己经逃亡了一大半，现在每年还在逃亡。搞得这些武将与各军官名下地田地都没有人耕种。
情况再这样维持下去，有些武将就是连精锐的家丁也养不起了。
越是揣摩参将大人的家底，他们越是倒吸凉气，看久了自己的豆腐渣军兵，平时粮饷都不足的军马，再看到参将大人的精兵，还真是不适应。
有些见过世面的一些武将甚至暗忖：就算是山海关外各总兵及辽东的朝廷人马，虽自称精锐，但与汉家军一比，却是差得远。
所以···，这些苍蝇到了开平真真是成了名副其实的土包子，其他的方面他们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他们最关心的就是开平中屯卫如此兴旺发达，这里的军户们为什么没有人想过要逃亡呢？
所以说，人比人要死，就自己这些家底，面对参将大人的铁拳，简直是弱不禁风，不堪一击啊！
听说，这整个开平中屯卫早年穷苦的还不如自家地盘呢，因为自己的地盘毕竟靠近边疆长城戍守分路，每年朝廷再怎么说，多多少少都要咬牙挤点粮饷下来。
而这两年开平卫在参将大人的治理下，一举把整个开平地域变成了整个蓟州最为繁华之地，而参将大人早年也不过就是以区区千户所的千户起家。
所以，这群苍蝇绝了一些“小心思后”，就是“抱大树”的心态更为炙热和坚定。
人人种种心思，在这次他们到了开平后，除了大开眼界，心中都是起了盼头，希望于望能收纳他们为嫡系班底。
他们有信心，只要于望能收纳他们为班底，他们定能让参将大人在永平各地事事顺利，毕竟他们算起来也是地头蛇不是？新任参将大人肯定是用得上他们的。
如过投效参将大人能成功，那么富贵发达不在话下。
岂不见往日的朱雨泽、孙忠明、林杰、秦隐···，旧日的草鸡如今早就成了凤凰！
相比这群苍蝇在城外校场上挨风受冻，城内临时由游击府升格为将军府的议事大厅内却是温暖如春。
宽敞的大厅四角，几个通红的炉火烧着，相比外面的天寒地冻，炉内的炭木不时发出霹啪的声响。
厅内济济一堂，于望军中哨长以上的军官已经全部到达，因为，今天的军议非同一般，据悉，汉家军再次出征的日子就近在眼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