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乐亭县城南城的天客坊乃一青楼名妓汇集之所。这日正是隆冬苦寒，华灯初上，天客坊各家院子中传出一片丝竹和欢笑之声，中间又夹着人们行令戏耍，唱曲罚酒的喧闹声，一片天地回春，融融其乐的太平景象。
在妓院二楼，一个豪华包厢内，两个身材无比粗壮的粗豪汉子在喝酒，其中一个人满脸络腮胡子，另一个人脸上有一道深深的刀疤，面色狰狞，一看就知不是什么善类。两个人正喝酒到快活的时候，忽然听到底下妓院老鸨声那尖利的声音献媚道：“今儿小院蓬荜生辉，居然能迎接到吏书司司长肖先生大驾！”
只听到底下一片喧哗阿谀声，随即一众人进了妓院。只听到楼底下肖先生那清亮的声音响起：“我说老鸨子，今天本人请客，找一个说话的地方，一定要雅致！”
“回肖先生您的话，说来也巧了，咱天客坊前些日子刚刚在后院搭了一个花棚，本来是本县名士洪老爷为他自己老爷子要办一个寿宴？可惜这个短命鬼，好端端的就参加什么谋乱？这人头落地不说，咱天客坊白白花了巨额银子，却是也打了水漂，一个铜板都收不回来哇！咱这命，苦哇！”
“哦？还有此事？呵呵呵，陈教谕，刘训导！要不，咱们这就去看看？”
“肖先生客气了，此行您是主，咱是客，一切您做主！”两个中年落魄文人不卑不吭的回答。
“咯咯咯······，”浓妆艳抹的老鸨子媚笑道：“这个花棚啊，咯咯咯，景致可没得说的呀，只是眼下这天气儿呀，颇为寒冷，这大院里只是怕冻坏了三位爷！”
“哈哈哈”肖先生狂性发作，大笑道：“高标逸韵君知否？正是层冰积雪时。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君子四友中吾更爱雪梅，其剪雪裁冰，一身傲骨！这天气越苦寒越好！咱何惧风寒来着！就这么说定了，去，去，前面引路！”
“哈哈哈”随行的那俩落魄穷酸虽然衣裳破旧，进来时身上还被冻得直发抖，却也都是点头微笑肯定。
妓院老鸨子大喜，乐亭县城自从出了那个什么兵乱后，这县城里的富有阶级几乎被杀之一空，从而这妓院的生意是一落千丈。今晚也不知道怎么了，前面忽然涌来了大批外地来的豪商来喝酒作乐，只不过这批人来了后，热闹是热闹了，他们个个心不在焉的，似乎在等什么人。而她随后又迎接到了肖先生的大驾，但不管怎么说，今晚妓院可谓肯定有一大笔收入，也算补贴补贴前段时间的亏空！
老鸨子咯咯咯的媚笑着，嘴里只是不住的道：“如此贵客临门，奴怎么说今天一起来这院子里的喜鹊一直叫呢······。”
二楼那两个正喝酒的大汉不知不觉中停了酒杯，络腮胡子道：“老马，事情有点不妙哇，咱二人偷偷溜出来喝花酒，没成想今晚这肖先生也来了，要是被于望兄弟知道了，一顿教训是免不了的哇！”
楼上这二人正是王力和马老六。马老六咧嘴笑道：“大哥不说二哥，咱出来开心又怎么了？他老肖不也来了？不怕！不怕！听老肖的意思，是要在外面大院里挨冻！哈哈哈，这些穷酸尽是没事找事，自讨苦吃！”
王力听了也是嬉笑道：“按于兄弟的话说，今晚老肖这是要装逼呀！装吧，可劲装，啧啧啧，瞧着老肖平时的体格就不怎么强壮，过了今晚，还不得大病一场？”
马老六脸色一正：“老王，咱说笑归说话，可不能咒人家呀！眼下整个吏书司忙成了一锅粥，离开了肖先生，那可玩不转呀！”
“呵呵，口误！口误！老王我也没有那么恶毒，口快了，口快了！来来来，喝酒！喝酒！”
肖先生等人被老鸨子引进了后院，妓院在早些时日之前，便在这里搭了一个花棚，是请高手匠人以不去皮的松树搭成。松树可谓是四季常青树，只见树上枝叶一仍如旧，棚内桌椅皆用天然树石，棚内摆满花木盆景，再以竹节引水，流转棚周，淙淙有声，端的是极见巧思，便如是置身山野一般，比之妓院里那雕梁玉砌的华堂，又是别有一般风味。
“哈哈哈！”肖先生一看就大为满意，连连挥手道：“就在这里了，我说老鸨子，速速摆上酒宴，记住，火锅！今天咱要和陈教谕，刘训导二位先生煮酒论英雄！”
“得咧！三位爷！请稍微安坐，这酒席马上就开！马上就开！······”老鸨子喜气洋洋的没口子应承着，急急忙忙的去了。
“肖兄！你最近干下的事可是惊天动地啊。”三人中，县学陈教谕对着肖先生感慨道。
“哪里！哪里！小弟也不过是在于望大人的厚爱下，腆脸做了这吏书司司长一职而已，一切成绩都是大家的，小弟不过是挂个名而已！”肖先生拱手谦逊。
话说，自从整个乐亭展开军户大农庄制度后，肖先生的吏书司可谓忙得脚打后脑勺，不可开交。其中不提各项巨量物资的采购，对外商行的交流，体系内日常工作的繁琐，其中乡下仗量统计田亩，登记户名人口，笔录文书，需要的识字吏员人手就众多。
于望部下多是一班大老粗，让他们上阵杀敌可以，到登记田亩数字，各种繁琐文事，他们就傻眼了，乐亭卫所系统的区区几个吏员根本不足使用。于是今晚肖先生就把主意打到县学的儒生中去了。
乐亭虽为北地小县，但是汉家朝廷历来对文教不舍余力，内有学生名额倒有一百多名，还有学正，教谕，训导等多名教员。以这些人的水平能力，让他们出来统计田亩数字，干些笔墨文案，自然不在话下。
三人寒暄了一阵，又讨论起了这次操守大人推出新法制，大力屯田的事情。肖先生摇头晃脑的道：“屯田乃国之大政，收地利，抒民力，足兵食，使国有所赖。早年乐亭屯田废弛，所得不堪敷出。此次操守大人发动军民开垦荒地，来年屯政大兴，便足以裕养军民！实乃德政也！”
刘训导道：“民生大于天也！乐亭户口萧条，百姓困顿之极，历年徭役额却未曾少减，束于功令之严，官府不得不严为催科，百姓抱恨而逃，飘流异地，户口更为零落。如此竭泽而渔，明年安得有鱼？操守大人此举，实为固本良策！不过一切考量，还得来年事实说话呢！谁人不知如今大明的官场，上下莫不都是借各种政策来到处伸手搜刮，中饱私囊呢！操守大人写出的或许是好经，可是难免下面人会把好经念歪了哇！”
“呵呵呵，这个刘兄多虑了，对于官场腐败，于望大人有过深思熟虑，目前正要正式成立廉政司，这廉政司不管民，专管办事官差，下面要是有了什么蝇营狗苟的事情，犯事的人可都要被叫去喝茶的哦！”
“廉政司？又出了新衙门？这个叫法倒新鲜！不过如此一来，廉政司手握大权，谁人又来监察他们？咱大明也不是没有监察衙门，比如科道、各地巡按，可惜一样的腐败哇！多了一个部门，就是多养了一班蠹虫！”
“这个刘兄就不知道了，操守大人说了，干什么事情都是制度的原因，只要制度慢慢完善起来，那些蠹虫就没有什么空子好钻的！一切都会有秩序起来！”
“哦，那么我就等着看看所谓的秩序吧！照这么说来，这个廉政司也是权利部门，这个司长的位置也算是显赫无比，却不知道这首任司长人选是谁？”
“全兴！你老兄可听说过？”
“是他？此人···，唔，自他跟随操守大人进城后，一直上蹿下跳，兴风作浪，到处跋扈自专，乐亭县城里哪个不知？谁人不识？操守大人这回真真用错人了也！如此小人掌握要害部门，岂不是···。”
“呵呵呵，刘兄且不忙感慨，于望大人说了，正因为全兴奸猾无比，一些上不了台面的道道都门清，可谓火眼金睛，所以才让他做这个首任廉政司司长啊！至于全兴本人想损公肥私，以权谋私，那也要问问操守大人答应不答应啊！面子有了，地位也有了，就要老老实实的干活，操守大人说这叫物尽其用！”
“哈哈哈！肖兄的话简直是惊骇世俗，不过仔细一想，却又有几分道理！”
“呵呵呵，一切都是操守大人的高瞻远瞩！”
“草！全兴那家伙，这是要一步飞天哇！当真是走了狗shi运！不行，明儿就得找他去要酒喝，哪能随便就便宜了这老小子！”随着肖先生话语的飘扬，二楼上时刻注意后院动静的王力不由骂出声来。
肖先生和刘训导议论的热火朝天，陈教谕却是若有所思，他忽然抬起头来，用低沉的声调慢慢地背诵起诸葛亮的《隆中对》。
这是这个时代的读书人一样的通病，一遇到心情兴奋或郁悒时总爱朗诵熟记的古文或诗、词，算是借他人杯酒浇自己胸中块垒。他背咏的调子很好听，就像是歌唱一样，所以也是借着唱歌来抒发感情。
但是这个时候的陈教谕心中是兴奋呢还是抑郁？还是在朦胧的意识中把自己比做等待三顾的孔明呢？怀才不遇？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他只知道自己每个月拿点那寒酸的朝廷俸禄，日子过的穷困不堪，甚至上个月家里老母亲过生日，居然也拿不出钱来买两斤猪肉祝贺。
小日子过的这样的凄惨，早年那十年寒窗苦读，那书生意气，那报国雄心早就丢到爪哇国去了，如今的他也算是尝尽了人间各种苦楚百味。
“来了！来了！三位爷，酒席已经准备好了！”就这功夫，只看到妓院后宅里涌出一班跑堂的，他们手忙脚乱的安置了一桌酒席。
在花棚中央，他们安置了一个方桌，上面又端放了一个暖锅，正放在方桌中间。一锅煮得滚沸的羊肉汤正腾腾的冒着热气，跑堂的先用托盘送来了一个拼盘和一壶热酒，随后陆续地送上来两样热菜，一盘葱爆羊肉和一碗用海参、鱿鱼和鸡丝做的三鲜汤。
随后妓院老鸨子也现身，出来亲自伺候。她把酒壶放在酒铛上热一热，连倒了三杯酒，媚笑道：“咯咯咯···，三位爷！请用酒！”
“哈哈哈！陈兄、刘兄！如此寒冬，又岂能少的了酒？来来来，都说酒逢知己千杯少，我们都干了这一杯！哦，老鸨子，我们文人在这里说事，你下去吧，没有召唤不得前来败兴！”肖先生哈哈大笑的说道。
“好的呢！肖先生，咱这就下去，要奴家说呢，咱天客坊也不是盖的，这厨房的绝活也不比···。”
“少聒噪，下去！下去！”
“是！”妓院老鸨子不甘心的偷眼看了看肖先生的脸色，看着他一脸的不耐烦，无奈扭动着肥硕的臀部，款款而退下，心中还想着：“今晚来了这么多肥羊，个个哭着喊着要本奶奶给肖先生引见，刚奴在前面收钱收到手软，总要给肖先生引见一二人才是，不过看来，时机还得缓缓呢，不过呢，嘻嘻，本奶奶还从来没有办不成的事情！赶紧到前院再狠狠敲诈那些肥羊一笔要紧！”
随着一众闲人退下后，肖先生三人没有丝毫的形象相坐而饮，彼此狼吞虎咽的，在这苦寒的院子里，前面所谓的喜爱酷寒也是嘴上说说而已，眼下最要紧的是赶紧吃喝，先暖暖身子再说！
酒酣耳热中，面对席面上如此丰盛的酒菜，一顿精美酒食下肚的陈教谕抚摸着自己圆滚的肚皮，感慨万分的道：“乐亭米珠薪桂，居大不易。眼下如此丰盛的酒席，也就肖兄才能吃的起了！今天，小弟这是借光，沾了口福了！”
“哈哈哈！陈兄何来此言？区区一酒席，咱乐亭吏书司不要说我这司长，就是属下区区一吏员也是能吃的起的！眼下就有一大好事情，不要说我老肖不兄弟，这不，好处就要找上你们了！”
“此话怎讲？”陈教谕一脸纳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