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
我撩开帘子望去,我不由怔楞了下,竟是宁恒。今日看戏时我只顾着沈轻言,一时半会也没注意到宁恒来了。
我让步辇停了下来,问道:“宁卿所为何事?”
宁恒却道:“微臣可否寻处僻静地与太后详谈?”
详谈详谈……我与宁恒之间除了腹中那块肉也没什么可谈。我本是有些乏了,但念及宁恒兴许是我孩子他爹,遂下了步辇。
恰好不远处便有个八角凉亭,我让宫娥在附近候着,便施施然往凉亭处走去,宁恒也逐步跟了上来。
如今正值夏季,宫中荷花次第盛开,凉亭边正好与一荷花池相接,人还未近凉亭,幽幽荷香伴随夜风袭来。
我站在凉亭里时,心情颇为紧张。这几日来,我受了不少惊吓。以至于每个想与我说话的人,我都得好好思量一番,生怕突地又出现了一个与我春风一度的人。
我望着朵朵粉荷,声音颇是感慨地道:“此处够僻静了,宁卿有话直说罢。”
宁恒站在我身后,他久久不曾言语。我耐着性子等了会,幽幽荷香吹了我满怀,我始终没等到宁恒说话。我心中甚是不解,幸好今日我与心尖尖上的人近距离交谈了一番,我心情不错,便转过身,好脾性地叫了他一声:“宁卿?”
我这一转委实把我惊了惊,宁恒早些年长期在外领兵,皮肤晒得黝黑黝黑的,幸得近几年升了官便在京城里留了下来,养了些时日,皮相愈发出众,只不过却常常不苟言笑,如今见他满脸红晕,一副欲说还休的模样,我实在是惊得不小。
他抬起眼皮子瞅了我一下,总算开了口:“微臣第一次见太后,是五年前。那时微臣只是五品官阶的郎将,那一日同威化将军进宫面圣出来后,微臣不小心摔坏了太后您的波斯菊,按照宫中律令,微臣本应罚二十板子。恰好太后您经过,免了微臣的罪。”
这事我压根儿一点印象也没有,也不知宁恒提起此事意欲在何。我静心听下去,却没想到宁恒又闭嘴不言了。
我只好开口道:“然后呢?”
宁恒面上的红晕与池中粉荷有得一拼了,他似乎在纠结什么,最终他腾地睁大了眼睛,目光灼灼地盯着我,“从那时起,我就对你一见钟情了。”
我眨眼,再眨眼,又眨眼……
莫非是我今日的蔻丹太过招桃花,还是我腹中的那块肉太过迷人,以至于接二连三的有人胆敢视世俗为粪土,在先帝陵边搭梯等我出墙……
我想我此刻的面色定是十分诡异,“宁卿,哀家是太后。”
“微臣知道,但微臣当真爱慕太后。”
说实话,听到一个年轻有为且俊朗的郎君在花好月圆荷香飘飘下同我说诉情,我委实有些飘飘然。我眯眯眼,问:“你喜欢我什么?”
宁恒轻声说:“致远不知,致远只知喜欢便是喜欢了。”
我愣了下,方想起致远是宁恒的字。没想到宁恒的自称竟是变化得如此快。我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他眼里的真挚固然不假,但……
我叹了声:“那你同陛下……”
宁恒一怔,“太后意思是……”
如此看来,皇帝是单相思。昨夜见皇帝面色,想来对宁恒情根深重矣。我本以为宁恒的身在我这,却未曾料到如今连心也在我这。这情感事,兜兜转转,委实令人叹为观止。
蓦地,我心头有个极为不可思议的想法。话本中的情感事定是要绕过几角恋的,如今皇帝喜欢宁恒,宁恒喜欢我,我喜欢沈轻言,那么结尾处岂不是沈轻言喜欢皇帝?
我被我这样的推论惊得面色白了白。宁恒的面色颇是愧疚,“太后,是微臣唐突了。”
想来宁恒定是误会我面色大变的原因,我不由得心软了下,“无妨。”
兴许宁恒又再次误会了我这二字的含义,他的脸色倏地一喜,“太后,微臣有个不情之请。”
我的眼皮一跳。
“今日微臣见常宁公主的几位面首颇是怡然自得,微臣便想……”
我立即打断了他的话,“宁卿乃是我朝大将,又怎可如此委屈?”
宁恒正色道:“不委屈不委屈,能当太后的面首,致远甘之愿之。更何况如今太后腹中怀有致远的骨肉,致远更应悉心照料太后的起居。日出出后,致远便是大荣的朝臣,日落落后,致远便是太后的面首。太后意下如何?”
我的呼吸立即一窒。面首素来被广大子民说唾弃,而宁恒堂堂大将竟是将它当了成宝,莫非他当真爱我入骨了?
我还来不及回应,便听一道惊疑不定的声音在我身后不远处响起——
“什么?”
我与宁恒皆是一愣,不过宁恒那估摸是小愣,我这是大愣。作孽的!为什么沈轻言会在这里!我本想隐瞒那一晚二度春风的事实,如今是在月色下完全暴露了。
沈轻言大步前来,怒视着宁恒。
“太后腹中的骨肉明明是我的,宁大将军有何证据证明是你的?”
宁恒亦是怒视着沈轻言,“六月初十那一晚……”
沈轻言面色一变,立即打断了宁恒,“六月初十夜晚我一直都与太后在一处,你又何来插针之地?”
“太后出了苏府,是我送她回宫的。”
宁恒这话音一落,他们二人的面色纷纷一变,并且不约而同地望向我。虽说他们是吵得激烈了些,但那一晚我晕晕乎乎的,压根儿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我唯好道:“这腹中的孩子……可能是沈卿的……也可能是宁卿的……”
沈轻言与宁恒此时此刻的脸色变了好几轮。
噫吁欷,我这回当真是脸面全无,这良辰美景本该是你侬我侬,却不曾料到竟是成了此般境地。明明方才我这颗铁树还开了朵桃花,如今却连渣滓也不剩了。
只不过,似乎老天爷特别眷顾我,专爱把荒唐事往我身上放,我以为我那心尖尖上的人与刚开的桃花会从此避我如蛇蝎,却不曾料到宁恒竟是说:“太后意下如何?”
我愣了愣,“什么?”
宁恒颇为羞涩地道:“方才致远说日落落后,致远愿为太后的面首。”
我瞪大了眼睛,“宁卿不介意?”
“能服侍太后,是致远的荣幸。”
估摸这天下无人及得上我此般窘迫,竟在心尖尖上的人前面临这样的抉择。我答好也不是不好也不是,正当我进退两难时,沈轻言悠悠开口了:“璟之也愿为太后面首。”
今夜的荷花月色果真忒醉人,沈轻言与宁恒莫不是摔进了荷池,醉了后才爬起来同我说这些荒唐话的?
我揉揉额头,这回更是进退两难。沈轻言我是绝对舍不得重声喝斥,宁恒是皇帝心尖尖上的人,我亦是不敢。
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这面首竟是成了香饽饽,惹得我朝两名重臣好之夺之……
沈轻言与宁恒此时又再次开口,异口同声地又重复了方才的话。
我委实头疼地很,凉亭外的阵阵荷香亦不能解决这恼人的境地。我甚至在想,要不我再来晕多一回。
我向来是个说做就做的人,当下便两眼一翻,准备脚一软,往沈轻言怀里扑去时,我那皇帝儿子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响起,让我这两眼又翻了回来。
“今夜月色甚好,这凉亭也委实热闹了些,太后与两位爱卿在此赏月且赏荷?”
噫吁唏呀噫吁唏,今晚真是作孽,听墙角的人怎么这么多!
我被惊吓得不小,前几日皇帝同我说把沈轻言给我当面首,那番话我权且只当作试探。若是此刻仅有沈轻言在也好说,我最多便是不要了这张老脸,把我这心尖尖上的人拿来当面首。可是如今在的不只我心尖尖上的人,还有皇帝心尖尖上的人。本来我碰了宁恒,皇帝已有少许愠怒,如今要是真的听到了宁恒要给我当面首,天子之怒,不堪想象呀。
我干笑着,“陛下这么巧也来赏月?”
沈轻言和宁恒给皇帝行了个礼,皇帝的目光扫过宁恒时,停了下,继而又落到我身上,他悠悠地道:“是呀,赏月赏荷赏面首。”
噗——
我发现我这太后打从不垂帘听政后,我就愈发恐惧这小我四岁且是我一手带大的皇帝,皇帝这话一出,我立即脚一软,我身后的沈轻言与宁恒立即分别扶住了我的左臂和右臂。
美男在侧,我本该高兴才对。可是如今我委实高兴不起,我不经意地挣脱开了他们的手,佯作若无其事地问道:“陛下可是遇着了常宁的那几位郎君?”
“非也。”皇帝瞅了瞅沈轻言,又瞅了瞅宁恒,“朕在赏太后的这两位新面首。”
他摸摸下巴又道:“宁卿前些时日也曾与朕提过,不过近来朝事繁忙,朕一时也忘了。没想到沈卿竟是也有此般想法。虽说这委实淫|乱了些,但太后这些年来劳苦功高,要两三个面首也不是大事。宁卿与沈卿即可为我朝栋梁,亦可为太后殿中面首,朕甚是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