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恒跳湖了……
我的呼吸一窒,双脚下意识地往外奔,刚踏出门槛,迎面寒风吹来,发上的碧玉簪千斤重,我腾地就冷静了下来。宁恒跳湖了又如何?拾回了木簪又能如何?皇帝始终梗在我们中间,拾回了木簪宁恒依旧是要守他的忠臣之道。
既是要断了,那就早些断了罢。
我收回脚步,对雁儿淡道:“宁卿水性极好,你不必担心。若是你仍旧担心,那你便去瞧瞧吧。”
雁儿急得眼眶都红了,她道:“太后,我……我……你……”她跺跺脚,“我去看了又有何用?木头将军想看到的只有太后一个。”
我冷声道:“不必多说了。”
雁儿咬咬唇,终是如了我愿匆匆地往外奔去了。我独自一人踉跄着脚步走回了寝宫,门一闭,我立即拔下了发髻上的碧玉簪,正欲往地上狠狠一摔,脑里却浮现了高堂之上的九五之尊。我无力地握紧了碧玉簪,最后只能恨恨地往妆台上重重一搁。
我不经意地抬眼,扫到了菱花镜里的自己,我不过双十年华,眼角处却已起细纹。宫中虽是富贵无限,但始终不是养人的地方。从进宫起,我处处防范,处心积虑只为保住性命,至今又为皇帝和宁恒而烦恼不已,愁事多多,不曾有几日能尽展欢颜。
我拾起一枚花钿,涂了呵胶,往背面轻呼了口气,贴在眼角处遮去了细纹。梅花状的花钿艳丽如霞,我怔怔地望了许久,始终觉得这枚花钿遮不住我眉间的惆怅。
雁儿回来后,每每张嘴欲要说话时,我知晓她想说宁恒的状况,是以我皆是摆手不让她说。雁儿不敢违抗,唯好委屈地看着我。我淡淡一笑,唤了如歌如画如舞如诗让她们轮流奏着乐曲,笛箫琴筝接连不断,我听着听着便觉得回到了以前,那时我不知晓皇帝的心意,也不喜欢宁恒,还只是默默地倾慕着沈轻言。
外头下着柳絮小雪,我算了算时辰,约摸还有大半个时辰皇帝便要来请安。皇帝昨日送了我意为万寿无疆的碧玉簪,我委实惶恐得很。我如今是恨不得可以离皇帝越远越好,甚至是再也不相见。只可惜皇宫这么小,我又怎么可能不与皇帝相见。
不过在我喝完了一杯碧螺春后,我心想能避一时是一时,遂立即让宫人备了车,我披上了狐裘便匆匆往常宁的公主府去。
常宁是我的闺中知己,亦是皇帝的阿姊,想来多多少少皇帝也会听常宁的。这种不伦之事,常宁定是不愿见到的。
一出宫门我刚好就听到了下朝的钟声,我松了口气,幸好我溜得快。我到公主府后,常宁仍未起来。听闻孕妇嗜睡,是以我便吩咐了下去无需叫醒常宁,我自个儿在公主府坐坐便可。
之后也不知是哪个下人多了嘴,我不过是坐了一刻钟,常宁便出来了。我见她披着发,面有惺忪之意,心中知晓她是连梳洗也不曾有便急急出来了。
常宁摆摆手,将屋里的下人皆是屏退了下去。我瞅了瞅她圆滚滚的肚子,连忙站了起来,前去扶住她,责怪道:“是哪个下人多嘴的?我明明说不要叫醒你的。怎么不梳洗一番才出来?”
常宁在软椅上坐下,她打了呵欠,笑道:“绾绾这么早来找我,定是有急事同我说。”
真是知我者,常宁也。我长叹了一声,道:“这事有关……承文的。”
常宁一听立即正襟危坐,面上惺忪之意散去,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她问:“承文如何了?”
我酝酿了一番,方将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一一同常宁说了,包括我和宁恒之间的事情,亦是包括皇帝喜欢我的事,以及谋反之事。不过关于谋反一事,我只捡了重要的来说。
所有话一出口,我顿时觉得整个人松了下来。我万分庆幸我得了常宁这个知己,在这种时候,能与知己说出心烦之事,委实是最好不过了。
常宁的神色变了变,她沉默了许久,方感慨道:“谋反之事前些时日承文也同我说了,我刚知晓时也并不惊讶,沈轻言狼子野心,我早就知道他不是好人。不过这些年来承文不愿近女色,我还以为他是断袖。不料他心底竟是藏了个如此惊人的秘密。”
我又道:“常宁你知晓的,即便我并不是承文的亲娘,但我一直把承文当做儿子一般疼爱。你也该知晓,承文执拗起来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的。改日,你好好劝一劝他。承文今年十六,他身边的女子不多,与他在一起最久的莫过于是你和我,许是他年少误错了意,家人之情与爱人之情断然是不一样的。”
常宁点头,道:“过几日正好十五我便进宫一趟劝劝承文,”常宁眉头轻颦,“承文这回难免荒唐了些,不过绾绾你放心,我断不会允许承文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来。”
我颔首,“有你这句话我也放心了,承文向来最听你的。”
常宁此时又道:“方才听你如此一说,宁恒其实也是个难得的人。忠心并没有错,真正错的是你和宁恒的身份。其实即便你收了宁恒当面首也不是长久之事,宁恒始终是我朝重臣,闲言蜚语多了也承文也难以遮挡,更何况如今承文对你起了这样的心思,更是万万不可了。”顿了下,常宁叹了声,“绾绾,你和宁恒是不可能的了,还是早日断了罢。”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
之后我和常宁闲聊了会,我见她眉目间倦意连连便寻了个措辞离开了公主府,我见时间尚早,略微沉吟片刻,让宫人驾车在京城里转转。
冰天雪地的,街上行人甚少。我褰帘而望,雪花飘进了马车里,我刚要伸手握住,却是有一辆马车缓慢驶过,我瞅了眼标志,是沈府的马车。
自从和皇帝说了沈轻言谋反一事后,再见到与沈府相关的事物,我心底始终有些不安。我正欲把车帘放下时,身侧的马车却是揭开了帘子,我微愣,是沈轻言。
他朝我温润一笑,眼底深意几许,继而又迅速放下帘子。我同沈轻言认识了这么多年,自是明白他此时的一笑为何意,他不过是要我寻处僻静地,而后同我说些要紧话。
我心想反正皇帝都知晓了,那么这场戏也是要继续演下去的。我对外面的宫人吩咐了一声,“去苏府。”
待我进了苏府后,我便撑了把绛色的竹骨伞,在飘飘小雪中缓缓地往我以前的闺房里走去。苏府有不少沈轻言的人,我去了哪里沈轻言很快就会知晓,是以我并不担心他找不着我。
果不其然,我前脚刚进了我以前的闺房,沈轻言后脚便到了。
他关上了房门。
我刚想在木椅上坐下时,却发现木椅铺了层灰尘,我不由皱眉,这苏府里的下人领着工钱却是不干事,委实要不得。
沈轻言此时不知从何处拿了块帕子出来,弯下腰把木椅上的灰尘一一擦走后,他抬头对我笑了笑,温声道:“好了,干净了。”
我坐了下来,过了会,沈轻言竟也不会出声,就一直温柔地看着我,我心底尴尬得紧,一时间也不知和他说些什么好。也不知从何时起,我和沈轻言之间竟然是无话可说了。
我在心底叹了声,开口道:“那洪家小姐找回来了吗?”
沈轻言神色一变,他道:“前几天找回了。”
我微愣,“啊?”这些日子我几乎都要忘记沈轻言这桩事,皇帝和宁恒两个人都足以让我烦得去含光湖了。我又道:“怎么你们没成婚?按理来说,洪家小姐回来了,陛下该会让你和她成婚的。”
“那洪家小姐不愿,且……”他面色不善地道:“找到那洪家小姐时,她已是得了喜脉。昨日洪太尉已是主动找陛下退了这门婚事。”顿了顿,沈轻言的面色又柔和了起来,他轻声道:“绾绾,我与平宁亲王商量过了,逼宫之日定于元日。”
我一惊,“这么快?”
沈轻言颔首,“那一日,三位亲王皆会带兵前来,且宫中防守较为松懈,我手中可亦有调动的兵权……”许是见我面色发白,沈轻言忽地住了口,他半蹲下来,握住了我的手,“绾绾不必担心,我已是为了想好了后路。若是成功了,你便是我的妻子,若是失败了,你仍旧是大荣尊贵无比的太后。你只需一口咬定你不知晓我们谋反之事,皇帝也不会拿你怎么样,况且常宁公主定会护着你的。所以,你不必担心。”
我怔怔地看着他。
沈轻言又道:“若是成功了,你便下一道懿旨。”
“什么懿旨?”
他道:“向天下百姓宣告当今圣上并非真正的皇家血脉……”
“可是……我至今仍旧不知晓证据在何处。”
沈轻言握紧了我的手,他轻笑道:“有真的证据固然好,但没有也不要紧。凡事皆是可以捏造,绾绾不必费心,我已是想好了。到时,你照着临摹一份便是。”
我低下头,轻声说:“还是璟之想得周到。”
沈轻言站了起来,他摸了摸我的头,柔声道:“绾绾,还有十三日。十三日过后,你便是我的妻子。”
我扯唇勉强地笑了笑。
原来……离谋反之日,还有十三天。
十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