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思来想去也不曾想透皇帝为何瞬间黑了脸,不过当皇帝的人脾气自不是一般人可以揣摩的,是以我也没有深想,便就此作罢了。
冬日宴的前一夜,我在寝宫里挑明日宴会的衣裳,我身为一朝太后,自是要穿得隆重些。不过如歌如画给我挑了一套又一套的衣裳,我始终不大满意。亥时三刻,宁恒又来同我私会。
我问他我穿哪件好看,他不假思索地便道:“绾绾穿什么都很好看。”
我瞅了他一眼,发现他将我送他的羊脂玉佩配在了腰带上,我弯了弯眉眼,心里隐隐有股成就感,宛若宁恒从此便被打上了我苏浣的印记。
我放下手里的衣裳,凑前去踮脚圈住他的脖颈,与他耳鬓厮磨了一番后,我颇是感慨地道:“木头,倘若有一****不当太后,你也不当将军了,我们便去寻一处有山有水的地方隐居,你觉得如何?”
宁恒道:“好。”
“欸,虽说每夜如此私会挺有趣的,但是日子一久倒是有些难受了。可惜我们的事不能让陛下知晓。”顿了顿,我望着宁恒,我此时心里有些纠结。本来我是不愿告诉宁恒的,但是皇帝喜欢宁恒一事,还是得让宁恒知晓较好。不然哪一日皇帝招了他去,他就傻乎乎地让皇帝给……
我委实无法想象那香艳的场景,我正了正色,道:“木头,我要同你说一事。你可知晓陛下为何迟迟不立后?”
宁恒犹豫了会,道:“陛下年纪尚小,且以国事为重,是以至今不曾立后。”
我道:“非也。陛下有心上人了。”
宁恒一愣。
我严肃地看着他,“你可知是谁?”
宁恒摇头。
我叹了声,“傻木头,就是你呀。”宁恒面色一变,我继续感慨地道:“你不知,每回陛下看你的眼神比之其他人总是多了几分不同,且每回见到你和我亲密一些,他便会不高兴。坊间曾说,你同陛下以坐骑之势……”
他的面色瞬间变青。
“我同陛下仅是君臣之交,且陛下他……”宁恒握紧了我的手,“绾绾,陛下喜欢的是女子,你定是误会了。”
我第一回见宁恒用如此凝重的神情来看我,一时间我也不知该如何同他说。难不成一直以来都是我误会了?可是皇帝真真是每回见到我和宁恒亲密一些,便会脸色发黑。倘若说皇帝心尖尖上的人不是宁恒 ,那么就是……我?
我打了个寒颤。
皇帝定不可能喜欢我的,我是他母后,他是我儿子,即便不是亲生的。不伦之情,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是以,皇帝即使喜欢的不是宁恒,也绝无可能是我。
冬日宴设在暖殿里,前来赴宴的皆是官居三品以上的朝臣,常宁早早便到了,她穿着烟黄色的高腰儒裙,梳着高髻,隆起的肚子也遮不住她的明艳。昨日我挑来挑去,今日来时我总算是挑了件绛红色的云纹深衣,广袖上织有金边,与高髻上的钗头凤相映成辉。
我前脚刚踏进暖殿,众人向我行礼时,身后便听到了内侍的喊声——
陛下至——
平国王君殿下至——
我扭头,正好迎上了皇帝的目光,皇帝含笑看了我一眼,我身后又响起众臣行礼的声音。此时一道清亮的声音传来,“平国王君姬安平拜见太后。”
我望了过去。
好一个大美人,不施粉黛已是倾国之姿,这平国王君果真真是同常宁难分秋色。
我含笑道:“安平王君有礼了。”
简短的一番寒暄后,我方入了座。皇帝为首,我坐在皇帝右侧,常宁坐在了皇帝左侧,安平王君坐在了左下方的首位。武将为右,文臣为左,我不经意地扫了眼,沈轻言坐在了安平王君的身侧。
许是瞥见我的目光,沈轻言抬眼对我轻轻一笑。我想起那一夜沈轻言说的那些话,目光立即移开了,我垂眸佯作不曾看到。
宴会也如往常一般,皇帝开口说了几句老套的吉祥话,而后宫人捧着各式各样的佳肴美酒鱼贯而入,一一置于宾客的食案上。待宫人们鱼贯而出后,若干个面似芙蕖艳的舞伎穿纨绮,执丝簧,在大臣间款款游移。
如歌和如画伺候我用佳肴,我抬起酒杯轻啜了一口,并趁机瞅了宁恒一眼。宁恒身边有个舞伎,秋眸柳腰的,在替宁恒斟酒。我眯眯眼,宁恒不着痕迹地同那个舞伎拉开了距离,我满意地收回目光,又喝了一口酒。
此时,却听那安平王君爽朗地笑道:“太后怎么一直在望宁大将军?”
我险些被呛到了,我咽下了口里的酒,不动声色地道:“哀家见宁卿身侧的舞伎生得如花似玉,便多望了几眼。”
皇帝笑道:“太后赏美之心不分男女,既是如此,你便过去伺候太后罢。”皇帝让宁恒身边的舞伎过了来,她秋眸含水,娇滴滴地向我行礼。
我向来不喜娇滴滴的女子,见她离开了宁恒,我便冷淡地摆摆手,让她侯在一边。如歌如画跟了我多年,多多少少也熟悉我的脾性,两人后来也不知寻了什么理由支走了这舞伎。
常宁瞅了瞅我,对我扬眉了然地笑了笑,估摸也就常宁晓得我的意图,我也展颜向她一笑。常宁此时对安平王君道:“安平王君在京城已是游了半月有余,不知有无挑到喜欢的郎君?”
我想起前几日皇帝所说的安平王君挑郎君的几个条件,我瞅了瞅安平王君,又瞅了瞅一直噙着抹淡笑的皇帝,愈发觉得应该把他们二人配在一起。他们在一起了,宁恒便安全了,我也无后顾之忧了。
是以,我清清嗓子,开口道:“听闻安平王君心好唇红齿白,眉清目秀的男子?”
安平王君含着笑意看我,“正是。”
我刚想开玩笑地说我们大荣王朝的陛下与你条件相符时,安平王君倏地转了个弯,“不过,最近我换口味了。”
我一愣,安平王君瞅着宁恒道:“最近我较为喜欢武将,最好就是同宁大将军一般。”
皇帝笑眯眯道:“宁卿乃是我朝栋梁。”
言下之意,大家都懂的。宁恒是大荣的良将,又怎么可能许给邻国王君当郎君,且还不是正夫。若是传了出去,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况且,宁恒是我的,这色胚王君崩想跟我抢。
“……不过若是宁卿愿意的话,朕也无话可说。”
我一听,立即扬声道:“不可!万万不可!”
我这一声说的激动了些,是以宴上的众人目光齐刷刷地落在我这,又齐刷刷地各自收回。宁恒欲言又止地看了看我,我目光深深地看了看他,皇帝轻描淡写地道:“哦?太后此话怎讲?”
皇帝此时的面色看起来有些不善,我和皇帝相处了这么多年,此时此刻他心情的不悦我自是感觉得出的。不过我当了好些年太后,这样的场面还是能应付的。
我淡道:“陛下方才也说了,宁卿乃是我朝栋梁,又怎可轻易许给安平王君?况且,据哀家所知,安平王君的东宫里已有不少郎君了罢。若是安平王君当真诚心诚意喜欢我朝的宁卿,怎么说也该散尽东宫里的郎君,且以正夫之位相待才对得起宁卿的名声。且陛下也曾应承过哀家……”
我抬眼看着皇帝,“不知陛下如今可记得?”
皇帝可是说过宁恒是我的面首,这一点,皇帝尽管如何演戏也应该不会忘了。
皇帝道:“朕自是记得。”
我腾地有种不好的预感,方才我就不应该这么急出头的。不管宁恒是不是皇帝心尖尖上的人,皇帝定也不会让那安平王君带走宁恒的。
我端的是一时情急了。
思及此,我心中难免有些埋怨安平王君。
这异国女子委实是个麻烦物,无端端的来我大荣挑郎君作甚,害得我险些失言了。
之后,我秉着言多必失的念头,在冬日宴上,一直默默地品着佳肴饮着美酒,偶尔才开口淡淡地应上几声。
宴会结束后,我有些晕乎乎的。也不知是不是喝多了酒的缘故,头重脚轻的,走起路来也是轻飘飘的,若无如歌如画她们扶着,估摸我走着走着便会飘向含光湖了。
步辇也不知行了多长的路,我迷迷糊糊的,脑子蓦地忆起很久之前我邀了若干朝臣于畅听阁听戏后宁恒半路拦截下我的步辇,当时不大在意宁恒,如今在意了,便深觉那时我该记住宁恒同我表白的话。
我褰帘往外一看,恰好经过当时的凉亭,寒风一吹,酒也醒了八分,我道:“停下来。”
如歌扶了我下来,我拢了拢身上的外氅,定了定神,低声道:“你们暂且侯在这儿。”言讫,我施施然往凉亭处走去。
今夜故地重游,忆起宁恒那一番表白,我心里头不由得柔软了几分,就连周围的凛凛寒风也难以阻挡我心中的暖意。
不知过了多久,我忽闻一声低唤——“绾绾。”
我扭头一望,是宁恒。我惊喜地道:“致远,你怎会在此处?莫不是我们心有灵犀?”
宁恒轻声道:“我方才看到了你的步辇,便顺着摸了过来。没想到,你真的在这里。”我见他伸了伸手,似乎想握我的手,但很快又缩了回去。
我心知他怕被别人瞧见,便笑了声,“你莫要担心,如歌她们离我们远着呢。即便我们在这里啃上几回,估摸她们也不会知晓。”
宁恒的脸红了红。
我最喜欢的便是宁恒脸红的模样,我望了望周围,见并无一人时,踮起脚摸了摸他的脸,宁恒一颤,伸手覆盖住我的手,“你的手很冷。”
“嗯。”
他捂住我的双手,轻轻地摩擦着,我心安理得地享受着,稍微向他靠近一点,扭头看着已是谢了的一池荷花,我道:“我记得你在这里同我说对我一见钟情。”
我扭回头,宁恒的耳尖也红了,我轻笑了一声,“木头,是真的?”
他点头。
我又问:“你喜欢我什么?”
宁恒握紧了我的双手,道:“我也不晓得,许是当初进宫时你免了我的责罚,又或是在朝堂上见你牵着陛下的手一步一步地走上那位置……”
我不满地道:“你骗人,我当了太后这么久,你都没送过礼给我,且每回宴请你,你都不肯来。”
宁恒的脸却是更红了,“我……我怕你会发现我……我喜欢你。”
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任我当初怎么想,我都委实不可能想出宁恒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不肯接我的请帖。
我道:“那你后来怎么又愿意了?”
宁恒沉默了。
我一时间意识到我问错问题了,宁恒后来之所以愿意定是皇帝的授意,因为皇帝的授意,这根木头才肯向我迈进一步。若不是皇帝,估摸这辈子我都不会知晓他对我的情意了。
不过牵扯到皇帝,我心里有些不适。
宁恒的不出声亦是让我心里闷闷的,虽说我知晓原因,但是宁恒不愿同我说,宁恒是皇帝的人,这两点让我依旧耿耿于怀。
我还是喜欢脸红的木头多些。
思及此,我踮起脚,也顾不得会被我那几个宫娥发现,唇便亲上了宁恒。宁恒似乎不曾料到我会在此处有如此胆大的举动,身子立即僵住了,可是他的嘴却甚是配合,舌头轻轻的便伸了进来卷住我的舌尖。
我眼里闪过笑意。
少顷,我的脚踮得有些酸,我遂挣脱开了宁恒握住的手,伸手圈住了宁恒的脖颈,整个人靠在他的身上。不得不说,在外头亲吻比之在屋里亲吻,滋味更是销魂。
待我和宁恒亲得喘息不止时,我们方停了下来。
只不过,在我心满意足正欲再次挑逗一番宁恒时,我却瞥见不远处闪过了一道人影。那道人影消失得很快,但借着树上挂着的八角牡丹宫灯,我清楚地见到了那道人影一闪而过的衣袍上绣有五爪团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