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是我们每一个人的天堂,然而这个天堂并非永远安宁、祥和,如果有一天,这个天堂失火了,那么我们将要何去何从,只能自己把握……
季筱萌,18岁,高三学生。
采访时间:2009年6月11日,09:30。
采访地点:银座MALL一茶一坐。
季筱萌说,曾经她以为自己生活在天堂,可忽然有一天发现这个天堂失火了,她躲无可躲,避无可避,至今流浪……
见到季筱萌,我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她特别瘦,整个人显得就剩骨头了,头发有些过于柔软,看起来无精打采地贴在额头上,脸色也黄黄的,看起来也只有十四五岁的样子,从远处看去,她活像营养不良的小孩儿。
“你真瘦。”我这样对她说,季筱萌笑了笑,“我从小就这样,爸妈说我一点儿也不像北方人,倒像南方人。我也觉得自己不像北方人,我不喜欢吃面食,不适应这么干燥的空气,性格也不像,没有北方人的外向。”
然后季筱萌就开始向我讲述她的故事:“我的一切都要从我爸爸、妈妈说起,不只是因为他们生了我,而是因为我的一切都跟他们有关,很密切很密切的关系。”她着重说了两遍“很密切”。
从小我就觉得自己是个特别幸福的孩子,爸妈对我特别好,我想要什么他们都尽量满足,即使我的要求很过分,他们也不骂我,只是给我讲道理,直到我懂了为止。他们从来也没有打过我,更没有骂过我。
我记得特别清楚的一件事,小学的时候,有一次同班的一个男同学不知道为什么,说我偷他的橡皮,他说他有一块橡皮和我的一样。
我真的没有偷他的橡皮,那块橡皮就是我的,我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说,可能是成心欺负我,也可能他也有一块一模一样的橡皮不见了。
那个男生把这件事告诉了老师,老师也弄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了谨慎起见,老师打电话叫来了我爸,把这件事告诉了他。
当时我特别害怕,虽然自己没有做亏心事,但是那么小的孩子被人说成小偷总是会害怕的。我和爸爸都在老师的办公室,我低着头站在那里搓衣角,不知道爸爸会不会说我。
等老师说完,爸爸跟老师说:‘橡皮肯定不是我女儿偷的,我相信她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老师说:‘您不如先问问孩子,了解一下情况再下结论。’
如果换了是别的家长,很可能问孩子‘这事是不是你干的’。但我爸特别伟大,他连看都没看我一眼,斩钉截铁地跟老师说:‘不用问,我相信我的女儿。’
“直到现在想起来那一刻,我都想拥抱我爸——如果他问了,那就代表他不相信我,可是他没问,他没有一丝一毫地犹豫与怀疑,他从心底里相信他的女儿不是那样的人。
也就因为我爸这一句话,我今天无论处在什么样的境地、无论身边有多少坏朋友,我都不会学坏,因为我不能辜负我爸的信任。
小时候,我们一家三口是最快乐的,每个周末我爸妈都带我去公园或者游乐园玩,如果我放暑假或是寒假,我爸妈就会请几天的假,带我去外地旅游。他们从来也不逼我上什么课外辅导班,或是特长班,在别的孩子被功课压得喘不过气的时候,我却快乐地玩着,我的确拥有一个幸福的童年。
在我眼里,我爸爸是全世界最可爱的爸爸,而我妈妈是全世界最温柔的妈妈——她总是穿得特别得体,像个贵妇人一样,举止言谈都温柔有礼——如果你见到她你就知道她是一个怎样的女人,在任何时候遇到任何人都保持礼貌的微笑。
我一直在想,以后长大了就要做一个像妈妈那样的女人,然后再嫁一个像爸爸那样的男人。
我之所以花这么多工夫告诉你我快乐的童年,是想让你明白以前的我是多么幸福,而现在一切全都不一样了。
自从我上了高中,就开始住校了。每个星期五晚上回家,星期一早上再回到学校上课。刚一离开爸妈身边,我很不习惯,特别想家,每周五一下课就往家跑。每次我到家的时候,妈妈就已经准备好了我最爱吃的饭菜,我亲亲妈妈,再亲亲爸爸,像以前一样开心。
可是渐渐的,我发现好像有什么事情不太对,也说不上来到底哪不对,就是觉得一回家就感到别扭,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氛飘荡在家里。
我看看爸爸,爸爸还是那么幽默,再看看妈妈,妈妈还是那么温柔,一切都好像和以前一样,但我就是觉得不对,到底哪不对呢?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我终于发现了问题——虽然爸爸、妈妈对我都和以前一样,但他们彼此之间很少说话,甚至不说话,我回家的时候,他们只是跟我说话,但不理对方。
这就是我觉得别扭的地方,一开始我觉得自己是不是多心了,但经过我特别注意后,我发现他们根本就不看彼此,一个眼神的交流都没有,这是怎么回事?
于是我想试探一下,有一次爸爸问我:‘这星期在学校怎么样?住得习不习惯?’
我故意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我都跟我妈说了,你去问她吧。’
当时妈妈就在我旁边,我注意到爸爸听完我的话以后没有问妈妈,嘴巴动了动却没有出声,而妈妈也没有看爸爸,只是笑了笑,但谁都能看出来那笑容特别尴尬。我知道他们之间一定有事发生。
于是,晚上我进了爸爸的书房,他正在书房里看书,他看我进来以为我有事,我很直接地问他:‘你和我妈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我爸愣了一下,‘有什么事啊?小孩子别整天瞎猜。’
‘不是我瞎猜,我只是觉得你们不对劲,能不能告诉我到底怎么了?’可无论我怎么追问,他就是一口咬定没什么事。
于是我只能再去套我妈的话,快要睡觉的时候,妈妈进我房间里给我送洗好的衣服,我趁机关上门,问妈妈:‘你和我爸怎么了?’
妈妈听见我这么问,愣了一下,然后掩饰地说:‘没怎么啊。’
‘不可能,你骗我,别以为我不知道,我什么都知道了。’我使了一诈,希望能套出话来。
果不其然,妈妈脸色变了,问我:‘你爸跟你说什么了,你别听他胡说。’
‘那你希望他跟我说什么?’
我妈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坐在床边给我叠衣服。‘妈,我是你们的女儿,你们有没有事我最能感应得到,如果你们在乎我,能不能让我知道发生了些什么?’
但最终,妈妈什么也没有说,仍然坚持他们之间没有事情。
我什么也问不出来,这件事就此作罢。
如果不是半年以后一件意外的事,我想我可能永远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有一次,我突然深夜发烧,负责管理宿舍的老师要送我去医院,从小我就特别害怕医院——是有一次打针被吓着了,后来我就再也不去医院了,发烧什么的就去药店买药吃。
所以我跟老师说我不去医院,送我回家就行。老师就打了一辆车,把我送到家。到了家门口,我按门铃,半天也没人开门。老师说是不是你爸妈睡着了,没听见。我想可能是吧,由于我出来的匆忙,也没带家里的钥匙,就让老师拿手机给我家打电话,电话通了,是我爸接的,老师说你女儿发烧了,我给她送回来了,现在就在你家门外呢,你开下门。
挂上电话以后,过了半天我爸才把门打开,我看到他神色很怪,但也没多加理会。我爸向老师道了谢,老师走了以后我和我爸就进了屋。
我一进屋,就想往卧室走,我爸突然一把拉住我,说等会儿。
我不知道怎么了,就问我爸什么事。
他拉着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然后用一种很不连贯的语气跟我说:‘我知道你病了,但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是……但是既然你突然回来了,已经无法掩盖了,爸爸知道你大了……’
他说得语无伦次,我根本就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再加上我烧得厉害,也没精神没耐心听他说些什么,我只说爸我难受,有药没有,我妈呢?
我一边走向爸妈的卧室一边叫着‘妈,我回来了,我发烧了’,爸爸紧跟在我后面,叫着‘筱萌,筱萌’,就在我还没明白爸爸干吗这么紧跟着我时,卧室的门已经被我推开了,随即我就看到了我永生难忘的一幕——在我爸妈的卧室里,居然有一个阿姨在!
虽然那个阿姨穿得很整齐,但现在毕竟是深更半夜了。我一下子蒙了,我问我爸:‘我妈呢?她是谁?’
爸爸特别尴尬,那个阿姨也特别尴尬,局促地站在那儿。
爸爸把我拉出了卧室,让我坐在沙发上跟我说:‘筱萌,事情到了现在,我不得不告诉你,你妈早就不和我住在一起了,她只有在每周五才回家——因为你周末回来,等你周一去上学了,你妈也走了。你刚才看到的那个阿姨,她,她是爸爸的女朋友。’
你能想象我当时的表情吗?我发着烧,本来头就晕,撞上这件事,听了我爸这么说以后简直就要栽在地上了。这太突然了,我一点儿准备也没有,我不知道该对这件事作何评论,只是一边哭一边本能地喊着:‘我妈呢?我妈呢?我妈呢……’
我爸见我这个样子,吓得不知道怎么好,他赶紧给我妈打电话,说我突然回家了,让她赶紧回家来。
我不知道我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她回来的时候我因为又发烧又哭已经晕睡过去了,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在自己的床上了,我妈坐在床边哭,那是我第一次看见我妈哭,我爸则坐在旁边的一把椅子上,我估计那个阿姨已经走了。
我妈看我醒来,赶紧止住了眼泪,扶起我来喂我吃了药。我抱着我妈,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时我才知道事情的真相,原来我爸和我妈早就没有感情了,早在我上初一的时候他们就经常发生矛盾,彼此无法忍受对方的性格。
他们本来想离婚,但听说单亲家庭的孩子特别容易出事,他们为了我没有离婚,而是貌合神离地在一起生活。他们约定好了,在我面前要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尽全力让我感到幸福,但个人的私生活,对方互不干涉。
到我上初三那年,爸爸有了女朋友——就是我刚才见到的阿姨。我上了高中住校以后,爸妈就正式分居了,他们早过够了同床异梦的生活,我妈自己在别的地方租了间房子,我爸每月给她交房租,我爸则跟那个阿姨住在家里,每到周五的时候,那个阿姨就不住在这里,我爸把房间收拾得不露痕迹,我妈也回来和我团聚。
他们还约好,等我大学毕业了再离婚,他们觉得那时候的我已经成熟得可以接受这件事了。
听了他们的讲述,我简直觉得像听故事,甚至觉得他们在跟我开一个天大的玩笑,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不知哭了多久又睡着了。
等我再醒来的时候,真希望这是个梦,但事实就是事实,不容我接不接受。从那以后,爸妈看我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便不再遮掩了,他们决定离婚。
我恳求他们不要离婚,希望他们能和以前一样,但爸爸说:‘你已经长大了,而且你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我和你妈妈就没有必要再继续下去了,你妈妈是个好女人,我也没有做错什么事,只是我们俩不适合彼此了。’
我妈也说:‘为了你,我和你爸忍了几年了,你也不希望妈一辈子生活得这么痛苦是不是?’
对于他们的说辞,我不想接受但又必须接受,在四个月后,他们离了婚。现在的房子归爸爸,他们所有的积蓄归妈妈,妈妈在别处又买了一幢房子住,妈妈买了房子后——爸爸跑前跑后帮她装修、选家具、装电器,特别上心——我真的不能明白大人在做些什么。
离婚的时候,他们问我想跟谁,是妈妈还是爸爸,我拒绝选择,仿佛我不选择他们就可以不离婚似的。
后来,经他们讨论,我跟着我妈,每个月去爸爸那里住几天,随便我想什么时候去都可以。
对这个结果,我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无论我跟着谁都是一样的。
这件事对我的打击很大,15岁的我成了孤儿——我就是这样觉得,自己是个孤儿了,他们谁都不在乎我的感受了。
在他们刚离婚后的两个月,我妈不让我住校了,怕我有什么想不开的,她每天开车接我上学放学,想着法地逗我开心。
两个月后,我恢复了住校,但我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开心的女孩儿了,我的学习成绩也完了,从前十名滑到了后十名,我上课的时候怎么也听不进去,总是想着家里的事情。
就在这个时候,我遇到了李小猛。
我和他是在一场考试中遇到的,那次我们期末考试,为了防止作弊,我们全年级的五个班被重新分配,每个考场里都坐着不同班级的学生,彼此不认识,就降低了作弊的几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