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听到那引魂铃声开始,元戎就对靡音谷这群人的行事和所为满腹疑惑,此刻听彭无射将这九宫霓裳阵的精奥之处一一道来,方才知晓了其中的奥秘玄机。
他读过《璇枢九策》中的天下阵图篇,已见识过天下的许多神奇阵法,心下琢磨:“若是按他所说,这九九之数相互组合排列,这便有九九八十一种变化,若是再加上每九人也分别组成一个小的阵法,则变化之数又是徒增几倍。九个小阵遥相辉映,互补缺失,简直是天衣无缝,任谁想要闯破此阵,也是难于上青天的了。
“再者刚才仅是一管铁箫,便有横断丛竹的劲道,这八十一人齐奏,其声乐之势应有几十倍于斯,若有人真能将这些声音转化音波用来攻击,那么其威力也便可想而知了。这位秦谷主不仅擅于音律,竟还能编排出如此神奇精妙的阵法,果真是一个天下无双的人物,叫人好生佩服。”
哪知彭无射却突然又长长哀叹一声,望着满天的白云说道:“哎……此阵妙倒是妙,只是要想觅得九九八十一名符合要求的乐奴,却又谈何容易?这八十一人不但要会吹奏乐器,还要对九宫八卦阵法也熟悉了解,这阵法变化多端,需要每个人按指挥随时的变化方位,若稍有错误,便会露出破绽。
“因此我们择人之时,务求天资聪颖,方能在最短的时间能将这阵法融会贯通。自秦谷主呕心沥血谱成此曲以来,已有三年光阴,而我们才只选好七七四十九名乐奴,这进展如此缓慢,老夫不知何时才能否再看到这曲阵催动之时啊……”
他不住地摇头叹气,一缕长长的胡子也跟着摆来摆去,看起来甚是滑稽。忽然间只见他眉毛一竖,目光转厉,回头望着众人喝道:“哼!谷主对老夫有再造之恩,老夫便是累死,也要为她选出合格的九九八十一人。“
“从今日起,你们九个便别想再有好日子过,每日卯时起,戌时歇,一个个都给我打气精神来,将这曲子和阵法早日里融会贯通,争取九人全都通过一个月后的评试方好,才不负了谷主对你们和对老夫的一片信任之情!嘿嘿,若是有哪个敢偷懒顽劣,不思进取,老夫便用这铁箫之音震破他的耳膜,让他聋着耳朵在这谷中永世为奴!”
彭无射手轻轻一挥,又道:“将乐器送上来吧,与他们几人分别挑选各自拿手的。”说罢便有若干老仆端着几个大大的朱漆托盘走至林中,只见那托盘共是九个,分别放置着笛、箫、笙、瑟、筝、胡琴、琵琶、皮鼓、箜篌九样乐器。众人见此纷纷快速上前挑选自己拿手的,生怕自己会的被别人抢走。九人之中,只剩下元戎孤零零尴尬的站在原地。
元戎心道:“你爷爷的,你们当是抢钱么?都冲上去抢,那我应当抢哪一个?笛儿箫儿虽然可以吹响,但摁那几个孔来发出声律却好是麻烦复杂,琴儿瑟儿虽然只需拨弹几下便可发声,但我怕拨来拨去只好似弹棉花的声音,这可如何是好?难不成我要成那第一个被刺聋双耳的人么?”
元戎心下琢磨未定,正在犹豫间,众人却已经一一选毕,等他们散开回到原地,元戎看那九个托盘之中,只剩下了一个乐器——皮鼓。
这皮鼓不需吹奏,不需弹拨,只要随着韵律按节拍击打即可,看起来已经是这九种乐器中最简单的一种了。元戎心中一乐,心道这样最好,便探身将其拿在手中。魏通抢到他最拿手的竹笛,此时见元戎只拿一面皮鼓,便对他一阵嘲笑。
从此日起,九人便开始了那九宫霓裳曲阵的练习,此曲曲谱纷繁复杂,千头万绪,饶是许多人天资聪颖,基础扎实,却又如何能够在一个月的短短时间内便熟练掌握?初时九人只学习吹奏,不学习阵型,元戎初涉此道,自是免不了经常打错节拍,影响他人,也因此引来了不少的奚落嘲笑。
但到得后来,这曲阵不仅要吹奏,还要求九人按着九宫八卦之阵型分别站位,并随着曲调的不同不停的变换身形方位。元戎本就就学过九宫八卦之道,再加上他的皮鼓较之其他八种乐器简单了许多,因而对这阵型的站位和变化却是上手极快,相反其他人却总是错误频出。
彭无射急于求成,自然免不了有拔苗助长之嫌。但凡有人奏错了曲调,或是走错了步点,他便会拳脚相加,将其打骂一番,因此初时彭无射对元戎还打骂不停,到后来见他极少犯错,就又对他偏爱赞赏有加,这也算是元戎因祸得福了。
***********************************************
红消翠减,尺璧寸阴,不知不觉的已经过去了半个月的时间。这一日九人练罢归至宿处,天色已是漆黑,众人均是疲惫不堪,一个个上床倒头便沉沉睡去。
元戎卧于床铺之上,正在那似睡非睡,似醒非醒之时,耳畔突然又响起了“咚、咚、咚、咚”的击鼓之声,元戎心道:“你爷爷的,这鼓打的真是走火入魔了,便让我觉也不能好好的睡么?”他咧着嘴自嘲一笑,歪着头便进入了梦乡。
“咚咚咚,咚咚咚……“,浑浑噩噩中只觉耳中的击鼓之声越来越盛,一开始只有一个鼓,没多久竟然变成了许多鼓一起在敲,最后那声音竟变的震耳欲聋。他定睛一看,只见眼前千军万马,刀枪林立,若干壮勇排成一字长阵,正在****着上身,卖力的敲打着一通通战鼓。远处的旌旗随风招摇舒卷,上面红底黑字,赫然写着“明征虏大将军元”的字号。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便低头一瞧,只见自己身披六环锁子甲,胸前鎏金明光镜,手中持着一杆青龙枪,而胯下骑着一匹白色的战马。那战马通体雪白,只有四只蹄脚是墨黑色,却原来是一匹踏雪胭脂兽。他心中明了,自己已是一名战场之上威风凛凛的少年将军。
极目远眺,见前方乃是一面广袤的大草原,草原之上一骠铁骑相与对峙,他们个个人如虎,马如龙,手持弯刀,飞扬跋扈,正是那北元的蒙古铁骑。
战鼓三通,响声震天,令旗挥处,元将军身先士卒,拍马而出,径直的冲向蒙古铁骑阵中。元戎跨着胭脂兽,挥着青龙枪,拆刺挑拨,反转腾挪,直杀的那蒙古骑兵丢盔弃甲,四散奔逃。
突然耳中听得一骑敌将叫道:“元戎住手,且看我刀下之人是谁?”元戎勒住马头,转身看去,只见一个蒙古将军横臂持刀,架在一个人的脖颈之上,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父亲元忠恪。
元戎大急,大叫道:“狗贼住手,休伤我父!”拍马便向那蒙将冲去,那蒙将却不管他叫嚷,提刀一挥,硬生生的将元忠恪的头颅砍将下来!元戎目瞪口呆,见父亲已经身首异处,悲愤不已,口中大叫:“父亲,父亲……”猛的一惊,便醒转了过来。
此时自己正坐在床榻上,身上全是汗水,心中兀自惊恐不安,只觉心跳急速,呼吸窘迫。耳中却听到魏通迷迷糊糊的嘟囔道:“快点睡吧,半夜里大呼小叫的作甚?明日里还要起早呢……”
元戎撩过了被子,缓缓的又躺在了床上,喘顺了呼吸,方才知道刚才只是做了一个噩梦。待要接着闭目而睡,但一闭上眼睛,眼中浮现的便都是父亲身首异处的可怖图景。
他自幼不喜刀兵杀伐之事,但自从家族遭难以来,才深刻的认识到百无一用是书生的道理,只有武力和征战,才能降服异己,使自己永立于不败之巅。心中回肠思索这父亲先前对他的敦敦教诲,不住辗转反侧,便说什么也睡不着了。
此时窗外更阑人静,一片寂寥,唯独有三两秋虫的低鸣之声不住的传来,一缕薄薄的月光从窗缝之中穿射进来,如淡青色的水银一般,泼洒在他的身上。他心想索性也是睡不着,不如出去走走,便起身披上了衣衫,推门而出。
院中皎月当空,花香暗浮,清风拂面,秋寒瑟瑟。他拽了拽衣衫,从院门走出,心中嘀咕:“早知如此,还不如跟着那赵龄真一同前去北平府,看看那七真论仙大会的盛景。没准她们念我救那救命之恩,还会收了我做七真教弟子。”
抬头一看,来至一个假山之旁,绕过假山,是个岔路口,他不暇思索,随便选了其中一条弯曲的小路继续前行,寻思道:“若真能拜在七真教门下弟子,到时候学成一番武艺,再去投军报国,戎马倥偬,建成一番功业,替父亲实现一腔抱负,总比现在被困在这山谷中,正日习些击鼓作乐好的多。”
他只顾思索,也未管是往哪走,忽然抬头一看,见周围环境熟悉异常,却原来是到了那白日里练曲的竹林里来。他哑然一笑,道:“没想道竟有这么一条小路通至此处,我只顾瞎想,怎么到这儿来了。”
只见夜色中的竹林幽雅无限,地上刻画着的九宫方位还隐隐若现,一节节的绿竹在秋风的吹拂之下缓缓的摇曳,似是在朝着自己翩翩起舞。元戎身在其中,环顾一周,悠然自得,别有一番情趣。
转眼间,却看到角落里有一排绿竹被齐刷刷的切断,只剩下了尺许高的断节,置身于其他竹丛之中,显得格外的突兀。元戎思索一番,才记起这正是那日里被彭无射的铁箫之音切断的那丛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