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香港《信报》以《世界上最贵的股票》为题,报道上海1992年4月的股市情况时惊呼道:“至4月24日,14种人民币普通股的市盈率平均达170余倍,其中最高的爱使电子市盈率达501倍,说它是世界上最贵的股票并不过分。从股价上看,上海豫园商场股恐怕是目前世界上价格最高的股票,目前每股高达5020多元。”
更令人担忧的则是,成交量已萎缩至市场形同虚设的地步。当时《上海证券报》有一篇调查报告,对上海证券交易所从开业到1991年12月6日为止共267个交易日进行了各项数据统计。浙江凤凰近200天流量不到3‰,有220天流量不到5‰,而爱使、豫园有170天流量不到3‰,210天流量不到5‰,这3只涨幅最大的股票几乎是不流通的。总体而言,“老八股”平均60%的天数不足流量的3‰,72%的天数不足5‰。
1991年8月发行的兴业房产是国内首家上市的房地产股票,也是首家以6倍的高溢价发行的股票,于1992年1月6日上市,除上市首日万国抛出因中签者未认购而售余的2924股外,一周内竟没有人卖出,到2月底,价位只上升了3%,平均每天成交1手都不到,大多数的交易日成交为“白板”。
市场是用来交易的,没有成交的市场是没有意义的市场。那些在大户手里集中较多的股票,每天封杀涨停仅有的几股成交,更有大户做市之嫌,大户们“对刀过户”,每天以损失一二手的手续费来封涨停,毫不费力地把泡沫越吹越大。《上海证券报》1991年底报道称,当时一些大户串通一气,拼凑成交量,想方设法保证股票在自己人手中转悠,以哄抬股价,保证涨停。尤为严重的是,个别场内交易员与这些大户内外串通,为他们互倒创造条件,提供方便,泄漏信息,劝说其他券商撤销买入,严重干扰了正常的交易秩序。
1992年1月6日,上海证券所的所刊《上海证券》全文刊出某证券公司交易部副主任姚某的一封忏悔信,忏悔其受贿。1992年3月23日,上海证券交易所对违纪操作的部分场内交易员通报处分,并要求全体交易员引以为鉴。但问题的根源并不出在交易员和证券经纪人,而是出在“有行无市”上,让市场真正交易起来,要求管理层取消涨跌停板制度的呼声日隆。泡沫既然已被吹大,那么破裂就是早晚的事,放开股价,释放风险也势在必行。当股票进入无纸化交易以后,上海股民已经把股票背面的两行小字“股市风险莫测,涉市务请谨慎”真正忘却了,已经形成的风险必将降临到他们的头上。
“狼”来了吗
当涨跌停板制度成为无量空涨的保护伞后,面对严重脱离自身价值的股价,必须释放风险,否则深圳的“股灾”定会在沪市重演,所以上海的管理层决定取消涨跌停板。为不让市场震动过度,“帽子”将逐步掀掉,以便能“软着陆”。1992年2月18日,上海证交所决定首先取消延中、飞乐股份的涨跌幅限制。
“狼来啦,狼来啦!”对于早已习惯了每天涨停的上海股民来说,消息一出犹如晴天霹雳。
这一天开盘时,上海各证券交易厅挤满了人,许多挤不进大厅的股民只好站在门外,高举着望远镜,“观察”大厅里高悬着的小小电视屏(当时大多数交易厅还没有电子显示屏)。但在望远镜里人们瞧见的却不是风险之“狼”,而是两匹一路狂奔的脱缰野马。延中前一天的收盘价为98.90元,开盘后挂出的卖盘价却高达200元,略有僵持后,在148.80元开始成交,随即迅速飙升,并在187元巨量成交后,开始上下震荡,最高为186.75元,最低至135.40元,当日收在168.40元,成交56993股,涨幅高达70.27%;而飞乐股份则从17日收市时的1091.6元升至1599.9元,当日也有46.56%的涨幅。这天正好是中国人传统的元宵节,手持延中和飞乐股份的股民乐不可支地说:“今天真是踩了两只高跷。”
在随后的几个交易日中,两匹野马继续一前一后地狂奔。仅仅4天,延中成交30多万股,价位已蹿至290.05元。对此上海证交所总经理尉文渊评论道:“放开后股价会上涨,我们原先估计到了,但势头过猛。这里虽有供求不平衡和长期限价在一旦放开后的惯性作用,但从实际情况看来,也确实存在着盲目和过热的问题。特别是有不少小户、散户以及新入市者在高价位贸然入市。有人称自己买了两个月的股票未能如愿,这回无论如何都要豁上了,这种心理和行为是十分危险的,我为他们担心。”
“什么‘狼’呀?分明是被羊吃的狼肉嘛。”股民们兴奋地议论,原本想抛股票的,现在谁还愿意出手?手持其他股票的股民更不愿意脱手,大家都在等待放开后的狂飙。所以放开延中和飞乐股份涨跌幅的第一周,延中成交30余万股,飞乐股份成交2525股,其余7只股票除飞乐音响与浙江凤凰略有成交外,基本没有成交,连大盘股电真空都长时间处于零成交状态。很明显,谁也不肯放弃放开狂飙时的利润。
1992年3月12日,延中实业突破380元后,开始放开股价后的第一次回落。同月26日,飞乐股份也开始了放开股价后的第一次回跌。“狼”开始露头了,但当时狂热中的上海股民根本不敢相信这是事实,有些人看到延中从380元回头向下,甚至认为是电脑出了故障。但这次回落仅仅是高位波动,而没有造成大跌势,人们仍然抱着重新一路上扬的奢望。
1992年3月27日,二纺机、嘉丰、联合、轻机、异钢在上海证券交易所挂牌,仍采用1%的涨跌停板制度,但取消了交易流量限制。这些面值均为10元的股票,首日上市交易的开盘指导价分别为二纺机38.2元、嘉丰35.3元、联合43.2元、轻机24.2元、异钢28.2元。随后几天的交易中,这几只股票几乎没什么成交,抱着狂飙理想的股民,根本不希望在这个价位上抛出股票。
1992年4月13日,“软着落”继续实施,上海证券交易所决定放宽电真空、浙江凤凰、飞乐音响3只股票的涨跌停板限幅,由1%放宽到5%,与此同时取消所有上市股票3‰的流量控制规定,这无疑给股市注入了兴奋剂。当日浙江凤凰以涨停板开盘。在兴奋之中,股民似乎已经忘却了隐隐露头的那匹风险之“狼”。
1992年5月21日是当时的上海股民很难忘却的一天,正是这一天,上海证券交易所全面放开所有上市15种股票的股价,取消涨跌停板制度,完全实行自由竞价交易。与此同时对上市股票统一实行0.05元为一个价位,场内竞价升降单位每次申报最少不得低于一个价位。
全面放开的前一天,即5月20日下午,收市后,得到消息的股民挤在交易所大门口,兴奋地议论明天是买还是抛。一些大户怕交易渠道不畅,包车到杭州(当时杭州是唯一可以异地委托买卖上海股票的地方),谁知杭州的证券公司门口已排起长龙,大家都在等待明天抢跑道买卖委托。
5月21日这一天,上海所有的证券公司交易大厅被挤得水泄不通。人们浑身是汗,气喘吁吁地盯着显示屏。开盘后新老各股“怒特狂奔”,上证指数从20日的616点直飙升至1265点收盘,狂涨105%。涨幅最大的为轻工机械,从36元跳至195元开盘,以205.50元收盘,涨幅高达470.83%。其他股票,异型钢管涨382%,嘉丰股份涨328%,联合纺织192%,二纺机312%。如果排除已放开股价的股票,当日所有放开股价的股票平均涨幅达298%。让所有在场的股民乐得心都跳了出来,走出交易大厅时,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心满意足的笑容。
经过周末休市后,5月26日星期一,上证指数继续飙升至历史新高1420.79点。风险之“狼”似乎如临狂“牛”大军,惧而微之,难觅踪影。
股市不相信眼泪
在放开股价的狂飙中,“皇家股票”豫园高举高打,当天突破10000元大关(当时面值为100元),站上10009元的高位,在中国股票交易史上出现万元股票恐怕也能成为吉尼斯纪录。豫园商场自1988年发行,其间分过两次红,有人算过一笔账,当时用1万元买入原始股,破万元时已超过300万元,短短3年时间,1万变成300万,无怪乎当时股民根本不愿相信“股市有风险”的“无稽之谈”。
在一片上涨的狂喜中,风险之“狼”并没有逃匿,而是在实实在在地“吃人”。1992年5月15日,《金融时报》和《解放日报》报道了一位叫康柏华的股民自缢身亡的消息。康柏华是上海浦东人,公司职员,1992年4月与弟弟合伙,以每股293.35元,买入延中实业107股,他分得其中的73股,弟弟34股。谁知买进后20天,延中已跌至200元附近,这是延中放开股价后的第一次高位震荡。4月27日,康与弟弟商量后,以每股205元将所有股票抛尽,两人共亏损9400多元,康柏华损失6449.55元,他无法承受这份打击,终于在5月12日上吊自杀。当时《解放日报》的《一买股票者闯不过“风险关”,亏损六千自缢身亡》一文写道:亏损后,“康某整日闷闷不乐,时常叹气。虽然家属和亲朋好友善言相劝,仍无济于事。在(自杀)一周前,康某曾流露:自己成了一个傻子,还不如死掉算了。”在“亏损无计可消除”的逼迫下,心理脆弱的康柏华终于成了风险之“狼”的口中餐。
消息一传出,在追悼会上,赶来一批在狂飙中发了大财的大户,你五千,我一万地纷纷捐款,他的家属居然收到十多万元慰问款,不免让人觉得有兔死狐悲的味道。
看到这条消息,深圳股市的一位管理层人员自豪地说,深圳股民要比上海股民坚强,即便在深圳股灾时,也没听说有人为此自杀的事。不过此语恐怕不实,当时深圳就有一位老太太在股灾中精神失常。此老妪把自己的终身积蓄3万多元买了金田股票,买后一直看涨,最高时可以赚6万多元,但她不舍得抛,结果3个月后狂跌时才抛出,损失6000元,从此终日不语,神经错乱,最后住进了康宁医院。同时还可以从报刊上读到另一则报道,一个东北小伙,变卖准备送给未婚妻的定情首饰,凑足5万元南下炒股,刚入市就遇深圳“股灾”,损失3万多,他写下一封遗书,连同几张抛不掉的股票寄给心上人后,卧轨自杀。
当时中国股民的心理承受能力和当时的股市一样脆弱。但股市不相信眼泪,并不会因为有人寻死觅活就只涨不跌。1992年5月底,上证指数从1400点持续下跌,开始了暴涨后的第一次风险大释放。跌势之初,人们还抱着希望,一些大户不甘寂寞,猛攻当时盘子小业绩好的兴业、爱使、飞乐音响和申华,这4只股票被称为“四小龙”,如飞乐音响从100元飙升至420元(当时面值为10元),可这仅仅是强弩之末。
为了改善供不应求的局面,新股发行速度加快,第一批7只,第二批多达34只,紧跟着第三批第四批连续登场。股民持股信心彻底崩溃,抛股成风。交易渠道不畅迫使股民天不亮就到证券公司门口排队,领到编号才能拥有一张委托单。在证券公司门前、厅内,“黄牛”炒编号和委托单的黑市死灰复燃。
一天爱建证券公司的电脑出了故障,股民看不到行情,急得双脚跳。那天交易所总经理尉文渊正好到爱建公司办事,被股民认出,大家蜂拥而上,死死抓住他,要他解决跑道不畅、股票卖不掉的问题。“我至今还记得几只手死死攥住我手臂时的疼痛和温热,一些人喊我……”事后尉文渊心有余悸地说。放开股价是尉文渊自己定的,没有请示上级,可没想到放开后,一下子从没有交易走到另一极端:交易量远远超过了当时的委托跑道。
股市大卖场:文化广场
为了解决散户“卖出难”问题,上海证交所又采取了一项特殊措施:1992年6月1日,开辟中国股票史上前所未有的“文化广场股票交易集市”。由上海证券交易所组织会员证券公司前往设摊的集中委托点--文化广场,正式向投资者接受卖出委托。
广场是个没有座位的大剧场,有半个足球场大小。上交所组织了20多家会员公司在那儿一字排开。一时间,上海西南隅的文化广场人山人海,第一天9点不到,秩序大乱,抢着抛股票的股民冲倒了栏杆,面对汹涌而来的股民,管理者赶紧宣布暂时停业。一个星期后,防范措施做好后,才再次开启。这次秩序果然好了许多,有人组织,有人引导,股民们有组织地席地而坐,广场上每5分钟报一次股票行情,轮到的股民走向委托点抛股票。于是每天前往抛股票的股民络绎不绝,形成中国股票史上空前绝后的“股市大卖场”,场面蔚为壮观。
1992年7月4日,“文化广场股票集市”又增加了新的内容,上海证券交易所决定在文化广场对新中签的认股者发放股票磁卡账???,然后逐步对持有股票账户的老股东推行磁卡账户。新的磁卡账户将与工商银行的电脑系统联网,使委托的清算交割由银行办理。于是不管新老股东一起向文化广场走来。1992年的夏天,文化广场就成了股票这种特殊商品的巨型超市。直到1993年12月24日,股市不再那么火暴时,文化广场才完成其历史使命。
1992年7月17日,沪市第二只异地股票--沈阳金杯汽车股份有限公司上市。金杯犹如电真空,对于当时的沪市来说是一艘巨大的航空母舰,其竞价开盘120元(10元面值),摸高180元,收在164.5元,其余各股受此影响纷纷下挫。加上文化广场散户抛风一片,机构大户死守千点大关的雄心动摇了。从管理层坚定不移的措施来看,大户意识到不把狂涨后的泡沫挤干净,管理层是决不罢手的。
1992年8月10日星期一,多头苦守数月的千点大关崩溃,沪市真正拉开了兵败如山倒的序幕。当日以964.77点收盘。而此时的深市却无知无觉,继续冲高,以310点收盘。11日,沪市继续“盘崩”报864点,又跌去100点,深市终于敌不住沪市的影响,急挫23点。那天收盘后,有数百名忍受不了风险大释放的股民,于下午4时,聚集在上海证券交易所门前,要求总经理尉文渊出来对话,人们怒吼着:“我们的钱都叫这帮证券商榨干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