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前,为南伐之事选定出征吉日,凌靖与我端正于太庙占卜。繁琐的仪式之后,一行人穿越空旷的前庭。因秋日日光强烈,这仪式又不过是走个过场,因而来去匆匆。
一片沉闷中,姚忠轻声启齿:“陛下今日所得的卦象为‘革’,于战事而言,恐怕并非吉兆。”
我知道,朝中一直有反对南伐的声音。其因有几个,首要的却是,南诏国兵力强盛,远不是我北唐久居中原安逸的兵士可以抵挡的。其二,便是如今国库并不充盈,朝臣忧虑,要对民众增加税收唯恐民怨,但是不加税收的话,则无力供应军需。其三,便是人心思安逸,旧臣中不乏好逸恶劳之辈,结成帮派进谏,对战事极度的抵触。
只是,姚忠此时进言,却有些不当其时了。
凌靖走在最前面,闻听此言,方正的下颌于宽平的肩膀上微微一扬,我于瞬间捕捉到一丝笑意,心中暗忖,莫非这个“革”,正合了他的心意?
突然想起,他在大婚之夜说过的那句话,要以三十年的时间来成全此生的全部心愿。莫非?他有意于一统天下许久,只是苦无出兵之借口?
身后又有朝臣进言道:“陛下乃承平之主,未曾亲自指挥战事。韦将军此行,胜之,不足为武;不胜,臣恐怕有亏陛下的威望。”凌靖终于停步,回过身来。这个敢于进言的大臣,正是废太子妃赵若兰的父亲赵远,时任兵部尚书一职。赵家正是本朝的武将之家,他执掌兵部多年,为官也算正直得当,赵后的死,并不曾直接影响到他的官位。
他此刻以平静而略带倔强的神情,坦然迎视君王的对视。凌靖在他面上玩味一会,一笑置之,不以为杵,亦不以为然。但他的广袖之中,分明有一握而过的隐忍。眼下南诏公然挑衅,早已不再是他愿意出兵的本意,而是形式所然,不得不发。
“赵大人多虑了。”我站在一丈开外,锋芒悉数藏于温软的笑靥之中,“承平之主,之所以不亲兵戎,要么同轨无敌,要么是武将懦弱偷安。如今放眼海内,若说同轨无敌,恐怕是自欺欺人;若说懦弱偷安……”目光水泠泠一转,仿佛无意般,撩起了赵远的怒火。
我一字一顿地吐出:“王者不当亲戎。”我仍淡淡一笑:“然则,养兵千日,用在一时。赵大人主理兵部多年,此番南诏来袭却阻扰陛下南伐,如此这般,岂非有负赵氏不败之军的威名?”
赵远顿时变色,然而他在严厉的目光下,到底是低下头来,一时词穷。凌靖拉着我的手,向我暗中递来一个温煦的笑容。
可是,在我心中,其实也并非力主要进行这样一场战事。只是,眼下这样的形式,凌靖新君即位就选择懦弱割地谈判,于君王的威仪上从此便折损无余。他何来资格再图天下,又何来资格实现自己的人生抱负?没有了这些根基,那些理想都是空谈罢了。
不得不战,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矣!
叹罢,那不安的念头,却始终荣绕在我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