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沉睡中醒来,忘却一切,犹如饮过孟婆汤的孤魂,游荡在未知的轮回……”
——章记
“唔。”
床榻上,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子,缓缓睁开了清澈的双眼,扶着额头慢慢起身,环顾着四周的双眸,明亮之中却透着隐隐空洞。
一间不大的屋子,空空荡荡的地板,一个白色的身影,缓缓点燃了一注熏香。袅袅的烟,弥散开淡淡的香,朦胧着四周的一切。
这种感觉,明明非常陌生却让人莫名的安心,就像自己在这里生活了很久很久,久到自己都忘记了这里。
“你醒了。”
白色的人影将燃着的香轻轻放在地板上,缓缓转身,和蔼的说道。
男子微眯起眼来,上下打量着眼前的人。
只见那人一身白衣,慵懒的裹在身上,也不知那衣服是什么材质,只觉的圣洁非常。雪白的长发随意披散着,明明是位男子,却有着女子的一丝秀气。与这白发相对的不是苍老的容颜,而是一张年轻俊秀的脸庞。最引人注目的是这男子的眉心处,刻画着一朵猩红的莲花,为这张脸增添了些许邪魅。
好一个正邪共生的美人啊。
“你叫什么名字?”男子望着眼前的白色身影,下意识的问道。
“我?”白色身影指了指自己,轻轻一笑,缓缓开口:“文殊。”
“文殊。”男子微微一愣,然后又问,“那我又叫什么名字?”
“你的名字,还用问我吗?”文殊问道。
“我……”男子挠了挠头,“我好像忘记了……忘记了很多。心中空落落的,什么都想不起来。”
文殊伸开手掌,扇了扇这房间中的香气,闭着眼睛轻轻吸了一口,懒懒的说道:“你的名字叫做千古。”
“千古…”男子微微皱眉,“为何我对这个名字一点都没有印象。”
文殊睁开了双眼,“你刚才不是说了,你忘记了一切吗。”
千古挠了挠头,抬头看着文殊:“那你又是谁?”
文殊摊开双手,无奈道:“刚才不是告诉过你了吗?”
“不是问你的名字。”千古说道:“我在问你的身份。”
“身份啊…”文殊沉思了片刻,缓缓开口,“你可以叫我,大智慧。”
“大智慧…”千古疑惑道,“这算哪门子身份。”
“苦海无边,唯智慧得悟,故曰大智慧。”文殊悠悠说道。
“你是大智慧,那我呢,我又是什么身份?”千古问道。
文殊微微一笑,指了指千古,又指了指自己,“你就是我啊。”
“你在戏弄我。”千古有些生气,懊恼的说道。
文殊依旧淡然微笑,“只是说出了事实。”
“你说我就是你,那为何你叫文殊,我叫千古?”千古质问道。
“姓名不过代号。”文殊微微一笑,“如果你愿意,你也可以使用文殊这个名号,我也不介意叫千古。”
“强词夺理。”千古站起身来,“你在那里,我站在这里,活生生的两个人,又怎能说出我就是你这样的荒诞笑话。”
“眼中看到的一切,都是表象,皆是虚妄。”文殊轻轻说道,“你与我之间就像立了一面镜子,你能分清镜子中和镜子外,那一个是真正的自己吗?也许镜子中的你才是活着的,镜子外面的你只是倒映而已。”
千古微微一愣,动了动嘴,最后也只是说了句“谬论。”
文殊微微一笑,“不问问这里是那里吗?”
千古扬起头,盯着文殊,问道:“我只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文殊点了点下巴,慵懒的说道,“能来此是你的机缘。”
“机缘?”千古冷冷一笑,“谁稀罕这份机缘,我忘记一切,难道就是为了这份机缘?这是我的自愿来的,还是受人强迫?”
“不论是否自愿,你来了,就是你的机缘,机缘来时,可曾问过自愿。”文殊弹落燃尽的熏香,话里有话。
“既然不是我自愿,那么我就有理由回去,有理由找回我失落的记忆。”千古说着,愤愤的向屋外走去。
文殊微眯着双眼,懒懒的斜靠着柱子,丝毫没有阻拦千古的意思,眼睁睁看着他走出屋子。
千古大步走出屋子,举目四望,四周烟云缭绕,看不清身在何处。回头看去,只见身后的房屋在云雾的笼罩之下,恍若一头张着狰狞巨口的兽,等待着吞噬生人的灵魂。
千古定睛看去,只见那梁上悬着一块烫金巨匾,匾上只有三个字,字字摄人心魄。
“轮回殿。”千古喃喃道。
踏~
文殊缓缓走了出来,玩味的望着对着牌匾发愣的千古,微翘的嘴角,说不出的诡异。
千古瞥见了文殊,浑身微微一震,这才将精神从那“轮回殿”三个字上扯回来,出了一身冷汗。
虽然如此,千古却仍是冷冷一哼,也不理文殊,转身向烟雾之中走去。
“如果你不想死,现在停下脚步还来得及。”
身后,文殊靠着门框,凉凉的说道。
千古闻言,刚刚踏出的脚步又停在了半空之中,缓缓收了回来。
“哼,你以为你能吓到我?”
千古动了动鼻子,哼道。
文殊似笑非笑,“那你好不容易迈出去的脚步又为何收了回来?”
“刚刚只是没有站稳而已。”千古再度伸出了脚,重重踏了出去,“你看我这一次……啊!”
重重迈出的一步竟然踏空,千古惊叫一声,便要向前栽去。
啪。
时间恍若在这一刻停止,正在前栽的千古被一股神秘的力量定格在了半空之中。
“好好看清眼前的一切吧。”文殊轻轻开口,“如斯尘世,盲目的前行,只会溺死在这浪潮之中。”
眼前的浓雾渐渐消散,千古缓缓睁大震惊的双眼,眼前,脚下,竟是一片不见尽头的汪洋。
“这……这是。”
千古悬在半空,望着脚下的汪洋,瑟瑟发抖。
沙~
一阵沁人心脾的香气飘来,文殊拖着那身白衣缓缓走来,眉心处的那朵红莲隐隐透着邪异的光芒。
“很惊讶吧,这座轮回殿便处在这一望无际的汪洋之中。”文殊伸出手来,拉住千古,“而这片汪洋,名曰苦海。这苦海中的三千弱水,生灵难进,你若一步踏空,便是万劫不复。”
嗡,定格时间的力量突然消失,千古瞬间失去平衡,就在这时,文殊伸出的手微微一动,千古只感觉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传来,自己便被重新拉回了岸上。
“留在这里吧,这片汪洋,这无边的苦海,单凭你自己,是到不了彼岸的。”文殊轻轻说道。
千古仰起头,倔强的盯着文殊,“我不信。”
“苦海难渡,你有机缘好不容易脱离了尘世苦海,又何必在让自己沉沦呢。”文殊摊了摊手,慵懒的一笑,“留在这里,你想要的东西都能满足你,这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情啊,多少人穷极一生,也享受不到这样的待遇。”
“我想要的东西都能够满足我吗?”千古微微挑眉。
文殊眯着眼,微微点头,“是的,一切。”
“我要离开这里,我要自由。”千古前踏一步,盯着文殊,缓缓说道:“这些,你给的了吗?”
文殊轻轻点头,“可以,我答应会让你离开,还你自由。”
千古微微一愣,他完全没料到文殊竟然真的就这么答应了自己。
“不过,不是现在。”文殊邪魅一笑。
“你又耍我!”千古懊恼的跺了跺脚,明明气的不行,却又没有任何办法。
文殊拍了拍千古的肩膀,轻轻说道:“就算我现在给你自由,忘记过去的你,又能去哪里呢?安心呆在这里吧,想来你也该饿了,跟我进来吧,为你准备了你爱吃的东西。”
不知道为什么,千古的脚步竟然不停自己的使唤,就这么乖乖跟着文殊,再次走进了轮回殿中。
此时,原本空落落的地板上竟然摆满了各种各样的食物,惊得千古睁着大眼,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这……这些吃的,这么短的时间,你是怎么做到的。”
千古指了指地上的食物,又指向文殊,恍若见了鬼一般。
“我说过,在这里,你能得到你可以想到的一切。”文殊眯着眼睛,将千古伸出的手指缓缓弯了回去,轻轻说道:“饿了吧,坐下吃吧。”
“咕。”千古红着脸,吞了吞口水,“你不会在里面下了毒吧?”
文殊负手,转过身去,凉凉的说道,“不愿意吃,可以不吃。你可以做任何事,不强求。”
“吃!”千古狠狠吞了口唾沫,“有毒我也认了。”
说着就很没骨气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吞咽了起来。
“嗯,这个好吃……哇,这个真香啊。”
千古的大嘴很快塞的盛不下了,双手还不断的捯饬着地板上的食物,看的一旁的文殊一阵皱眉。
“你吃慢点,又没人和你抢。照你这吃法,就是下了毒也大抵等不到毒发,你就差不多已经被撑死了。”
文殊摇摇头,无语道。
“咕。”千古费劲的咽下一嘴的东西,抬起头看着文殊,“你不吃吗?”
文殊轻轻摇了摇头,独自一人点燃了一炷香,插在了屋子正中的香炉之上。
千古一愣,疑惑的问道:“为啥要点香,这里是个土庙吗?”
“土庙?”文殊轻轻一笑,开口回答道:“算是吧。”
千古啃着鸡腿,环顾四周,“既然是个庙,总得供些东西吧,什么佛祖啊,道长啊,土地之类的。你这里空荡荡的啥也没有,你在这点柱香拜谁啊,拜鬼吗?”
文殊眉头轻轻一挑,微笑的看着千古,点点头,“你果真很有悟性。”
现在轮到千古傻了眼,盯着文殊看了半天,张了张嘴,“不会真的是拜鬼吧。”
“求神求佛不如求己,我在拜我自己。”文殊缓缓说道。
千古哼了哼,“又在故弄玄虚。”
文殊走了过来,坐在千古对面,看着狼吞虎咽的千古微微一笑。
千古见状,浑身一抖,心中恶寒,“喂,你别这么看着我,慎得慌。”
文殊单手拄着头,轻轻问道:“吃饱了吗?”
千古拍了拍肚子,打了个饱嗝,心满意足的说道:“差不多了,还有点小撑,怎么,你也要吃吗?你刚刚不是说不吃吗?”
文殊摇了摇头,微眯着眼看着千古,“既然吃饱了,那就好好休息一下吧。”
说着,文殊伸出手来,在千古眼前轻轻一晃。
嗡。
千古只觉眼前一黑,便已经失去了知觉,向后仰去。
啪。文殊一把抓住千古,将他抱起,放在了床榻之上,为他盖好了被褥。
“好好睡一觉吧,顺便帮我看一下家。”
文殊缓缓起身,手掌轻轻一握,身后的狼藉瞬间消失。
“万物皆有生死,有些东西却偏偏不够安生,一心求死。”
文殊缓缓将散落的雪白长发盘起,白玉镶金的发冠轻轻束缚,褪去身上慵懒的长袍,单手一招,锦衣披风加身,圣洁之上,金莲灿然盛开。
豁然抬眼,如皓月繁星,锐利的刺眼,深邃的可怕。
眉心血色莲花缓缓亮起,文殊左手虚空一握,一把圣剑岿然惊现。
手一转,圣剑背负身后,昂然踏步,气势横生。
踏出轮回殿,望着无边苦海,文殊轻轻一笑,右手一动,一支白玉横笛飘然上手。
霎时,一曲悠扬,掀起千涛巨浪,引动惊雷裂天。
天火劈海,浪涛之中,一叶孤舟竟自远方缓缓行来。
孤舟虽小,却是风雨不能沾身,浪涛不可撼动。
船尾一人,头戴斗笠,手着桨杆,佝身驼背,缓缓驱使着这片孤舟,穿越茫茫苦海,靠岸轮回!
文殊收起手中白玉横笛,踏上孤舟,微微一笑,恭敬的说道:“辛苦了,老人家。”
那船夫往下拉了拉斗笠,将容貌遮得干干净净,却也不答话。
“走吧。”
文殊立在船头,圣洁的披风随风飘起,他望着惊雷与巨浪,面容祥和却冷漠。
船夫摇动船桨,孤舟渡航,行在这三千弱水上,行在这无边苦海中。
惊雷,巨浪,孤舟,轮回殿。
一切的一切,宛若一幅盛大的画卷,描绘着三千世界,描述着六道轮回,描摹着千古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