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一箭正中红心,茶铭盎凝视那一抹红点,怔怔出神。那一天绾儿猝然回头的惊颜容貌荡在脑中挥之不去。冷不防一个激灵回神,他烦躁的开弓射箭,三箭启发,却无一射中。脸,蓦然沉如玄铁。
安尔想了想现在的局势,问:"殿下,孝文真会助我们里应外合?"这样一个女子,殿下这么做,多少有些犯险。
茶铭盎扭过头淡淡道:"其实,我心也不确定。"在安尔讶然的神情下,他自嘲一笑:"我只是在用孝文的野心赌注一把而已。期间五层的把握根据君朝局势瞬息万变,而君朝的局势,往往只有清家能左右孝文的决定。"
女人往往善变。孝文即便是再有野心,也仅仅是一个女子罢了,顺风顺水做事那更是常事。
"清家越是嚣张,依孝文的性格,越是不会善罢甘休。莫要忘了,孝文出皇室,没有任何人的血统更高于自己的外孙."
"笃""笃""笃",三箭启发,正中靶心。茶铭盎满意一笑:"希望这一切都按计划行事。"
"殿下,若孝文助二殿下,您看……"这,无疑是最糟糕的打算。
茶铭盎闻后一口否决:"干这样的蠢事,从不是她的眼光。二哥是什么料,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他的二哥,如此冲动,如此的骄傲自负,一个一无是处的人而已。孝文怎么会扶持他?
"殿下,您说,要是孝文知道了九问顺华的死因,她会怎样?"这,也是一个处关键。孝文有着男儿一样爱恨分明的个性,又有着女儿报复的心态,倘若她知道九问顺华这事,极有可能……
忆起九问顺华纵身跃下悬崖此前的话语,心中一颤,她不会轻易死的,可,万丈悬崖之下,她能安然生存?她不是一个不留后地的女子……
茶铭盎不语,安尔静了静方道:"臣告辞。"
"唔。"查明盎然淡淡道:"我让你办的事情,小心--"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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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书房猝然被人推开,王潇一提笔,抬头问:"什么事?"
"夫人,咳咳,夫人回来了,她,她吐了好多血,公子快去看看吧。"环儿心大惊大喜,哭着直枪,话落,一股清风猛然刮过,再定眼一看,哪里还有王潇的影子?
绾儿扶住车框,呕出一口鲜血,身子一晃,双腿一软。恰此时,一股风窜来,身子一稳,一股香甜的熟悉幽兰萦绕,人已半依王潇怀中。
不由分说,王潇一把拦腰抱起绾儿,这身子他不只头次抱过,这次,轻飘似要飞起来。淡淡道:"你能生还,真是奇迹。"
绾儿胸口疼得难受,勉强一笑:"我这个人从小命硬,死不了。"王潇手一用力,她微微吃痛的抬头,除了高挺的鼻,光滑绷紧的下巴,就见满头泄落的青丝。
他,在担心自己。绾儿恍悟过来,脑袋一沉,没有了意识。
杏黄色的晚霞斜斜照在屋檐,小院外的几株枯树已经逢春出芽,左辰儿匆匆赶来王府已是一天以后的事情。王潇,轻手轻脚合上房门:"喝完药,睡了,等晚上吧。"
左辰儿随王潇一离开小院,迫切道:"姐姐她身子可好?哪里受了伤?"
王潇脸印凹陷不少,给左辰儿一个放心的眼神。"胸口压有淤血,将淤血放出来就没事了,不过--"
"不过怎样?"
"落下病根是肯定的。"王潇轻轻撩了撩额头的碎发,凝望头顶伸出的枝蔓,神色看不出喜怒。可左辰儿到嗅到王潇不寻常之处,女人,上天赐给了她一敏锐善察的神经,左辰儿两年商场锤炼,经历也不少。
将王潇的神情来回琢磨几番,恍悟‘啊‘一声,王潇测头问:"莫要担心,虽说是病根,也不是没有法子。"却触到的不是左辰儿一脸担忧之色,而是一脸惋惜,不由怔住。
左辰儿收敛神情,敷衍一笑,匆匆道:"我这就去候着,顺道看看两个孩子。"
一汪春水小湖,假山巧夺天工,亭台楼榭均是匠心独运,构思新意奇特。这王府,虽然看着有几分萧条,可是却大气典雅。可见主人的高雅品味。
鱼儿在小湖嬉戏玩耍,一会成群结队,一会分到四方,又一会似鸳鸯一样。它们个个肥大,眼色更是好看。左辰儿撒着手里的鱼食,喃喃道:"可惜啊,可惜!"
她要不是知道绾儿的真实身份,一定会全力撮合与王潇二人,可惜啊!
废后,九问顺华,那是天子的女人。谁敢沾染?
"左小姐,夫人醒了。"隔着长长的走廊,一丫鬟挥着手高声喊着,得到她的回应又匆匆离开。拍掉手中鱼食,左辰儿快步朝厢房小院走去。
铮铮琴声响动,王潇双臂一挥,琴声戛然而止。一双绣鞋伫立身后,来人扶着朱漆柱道:"王大哥?!"
微微垂头,王潇徐徐站起身转过来,对上绾儿苍白的面孔,他脸容一敛。"你怎么出来了,不好生歇着?"
"只是想过来谢谢王大哥。"绾儿一弯身,王潇身子不觉察一动,倒是忍着没有上去搀扶,截道:"等你养好身子,再谢也不迟。"随之与绾儿交臂而过。
一直温和的王潇忽然冷漠起来,绾儿心底一涩,就在她转身瞬间,一张大脸悄然无声的出现在身后,绾儿一惊,跳开一步:"辰儿,你站我身后做什么?"
左辰儿意味深长的望了一眼王潇离去的小径,似笑非笑道:"我的姐姐看人入了眼,小妹我唤了好几声都没有应,是你自己忽然回身吓到了,可不能怪我哦。"
绾儿好笑道:"你这小脑袋瓜都装什么呢。我只是好奇王大哥心情为什么不好,一时想出神罢了。"左辰儿唰唰看过来,研判绾儿的眉眼,笑道:"王公子这么好看的男子,姐姐就不心仪?"
心仪么?像王潇这样的男儿正是自己心中择偶标准,可是--
"我配不上他。"绾儿风轻云淡一笑:"所以,你不要胡思乱想……莫非,你看上他啦。"
左辰儿瘪嘴:"王公子再好,辰儿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这样的男儿也只有像姐姐这样的女子挽住,小妹我啊,要找就找一个勤劳吃苦的,我说一,绝不能说二,我说向左,决不能向右。"
"那你直接找个奴才得了。"
长廊,风轻撩。那声‘我配不上他‘隐约荡漾在空中。王潇走出一簇拥的花团,望了望拐角正要离开的绾儿,却在此时,猛然对上绾儿猝然回头的娇艳,怔愣当场。
傍晚时分,王潇书房,两人隔案桌相坐。昏暗的烛火闪烁,将二人身影拉扯出怪异的形状贴在墙上,气氛,透着一股焦躁和诡异。
一直处理账本的王潇终于‘啪‘放下小豪,绾儿也神游归位,四目相触,绾儿到嘴的话一卷,吞下腹。倒是王潇不露痕迹的理了理长袖,低头道:"九问顺华。"
绾儿浑身一震,心脏猝停,可,当王潇太眸时露出寻常的神情,她反倒安心了。整色道:"王大哥什么时候知道的?"
王潇莫陵两可一笑,道:"你以后打算如何?让皇室血脉留在民间,是一件很不明智的举动。"
绾儿听出王潇言语中的异样之色,看了他一眼,笑容冷了不少。"依照王大哥的意思,是皇室血脉,就该送回宫中是么?九问顺华则继续幽闭另一个娄含宫是么?这条路,我绝不走。他们是我的孩子,我自己的路自己选择。这回宫之事,王大哥莫要再提,也希望王大哥能帮绾儿继续隐瞒身份,绾儿感激不尽。"
王潇神色不变。"你认为这样能逃避一辈子么?"
绾儿嗤笑。"皇室血脉?在我眼中一文不值,他们争先抢夺的东西,我不屑一顾。我不是在逃避,而是在坦然接受我以后的人生。"
王潇静了静,方道:"无论怎样,你还需给泷儿和茜儿铺好一条无后顾之路。"
绾儿沉默片刻,淡淡道:"自然。"变化瞬息万变,谁能保证?!皇室血脉终归是事实,这条路,她须得好好规划规划。
身份戳穿,绾儿本以为王潇会怒不可遏,会立即下逐客令,却不想王潇继续埋头整理账册,头也不抬道:"没事,就是想问一问罢了。"愣的绾儿呆住,忽然发现,王潇,竟然如此的……强大。
须久,王潇抬头:"还不走?"
绾儿复坐下来,犹豫后问道:"王大哥,你最近心情不好么?可是遇到难事了"王潇两次救她性命,初来君朝,王潇对她更甚亲人,心,总想对他付出,对他好。
"无事。"王潇又低头。
绾儿终看出王潇对她的不喜,心里难过,这身份终于拉远了彼此之间的距离。绾儿心里一堵,轻声道:"明日我带泷儿和茜儿离开。"起身行一大礼。
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来自王潇,他终于正眼看绾儿:"你莫要误会,我不是在避嫌,更没有要你离开的意思,只是……"猛然收口,对门外道:"左小姐?"
"呵呵呵……呵呵呵……"左辰儿推开门干笑几声,一双眼睛骨碌骨碌直打转,笑容忽然明媚:"哎呀,泷儿吵着要见姐姐,我只好来寻人啦。"
王潇脸色一厉,左辰儿慌乱罢手,只觉得眼前忽然变色的男子异常可怕。"我什么都没有听到,就算听到了,那都是我知道的事情。"溜着小步拉着绾儿的手:"姐姐的身份我都知道的。"
绾儿点点头,王潇心一宽,道:"都去吧。"
深夜时分,月挂梢,乌云渐渐密布遮蔽了云层皎洁白,想来明天将是大雨之势。左辰儿终于霍然起身,揉揉额头:"唉,这事,我到底干不干啊!倘若姐姐知道了,还不得骂死我?要是王公子知道了……"浑身一抖,噗通又倒过去。
"不行,姐姐既然决定不回宫了,这事就没有顾忌……"
左辰儿,促进的一桩姻缘,还是祸事的开端?还是君朝的另一番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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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天高气爽的响午,孝文正在凉亭院榻上小憩,一拜帖递来,孝文懒懒掀眼:"谁?"
张妈妈脸色带着奇异之色,将帖子放到孝文眼前,孝文只消一眼,微微一怔。"安醇南,他想做什么?"
"长公主,要去么?"
孝文想也不想,带着三分探究笑道:"自然要去的。"现在,九问家,要一步步走出阴霾的创伤,是该找个时机好好与这些大臣走动走动。
安府,孝文亲自驾临,安醇南有些受宠若惊,忙将一脸温和含笑的孝文请到大厅,待孝文坐下后,他方才谨慎的坐下,笑容有些惊慌:"臣,不曾想到长公主会应约前来……"
孝文淡淡截道:"安大人,有什么话直说,我这个人习惯干脆,受不了你们官场那一套阿谀奉承,客套满天的说辞,听着就让我浑身不舒坦。"
安醇南连声点头称‘是‘,不露痕迹的用袖拭汗,恭敬道:"是这样,长公主可曾记得小女?亦有四皇子么?"最后提起四皇子,也算是给不问宫事的孝文提个醒。果然,孝文故作‘哦‘一声,道:"安大人的小女是德嫣夫人罢,府上所出四皇子旱魃军闻……"
"正是。"安醇南先是露出欢喜之色,抬头触碰孝文别有深意的笑容时,脸色一敛,干笑几声。他在朝为官时,孝文就极少入宫,那时废后一事脑闹得人心惶惶,后来,他也不曾见过孝文在宫内露面。
这拜帖,他早已知晓会石沉大海,可仍会带着一丝希翼,不曾想到,孝文竟然收贴亲自来访。要知道,子温拒门千里之外的上客,不是一次两次了。
十几年,再见这位三朝长公主,虽说岁月切磋,美人终会迟暮,但,孝文并没有出现大家所想的狼狈之色,反之气色红润,一身傲骨敛了不少。
"有事?"孝文沁含温和笑容,眼神带着一丝鼓舞。"安大人有什么事情直说无妨。"
她的心,隐约能够猜出五层。脑中寻着德嫣夫人的记忆,模糊中是个柔情秀气的美人,和这样忠厚老实的父亲,倒是很相似。
"长公主,臣就直言了。"安醇南似酝酿再三。
孝文难得轻声道:"说吧,无论什么事,我都能顶住。安大人若是需要我的地方,我会效犬马之劳。"这话说的极重,安醇南一面惶恐,这心一面徐徐镇定下来。
"长公主,臣求你抚养四皇子!"安醇南说完,噗通就是一跪,似经历一场浩劫,此刻徐软又无力,心却紧绷一条弦,拉的四肢百骸生疼。
孝文并没有露出诧异的面容,这种事在宫中本就很常见,尤其是帝王子嗣盛干,个个寻找庇佑和依仗也见不怪不怪了。旱魃宣华的子嗣算起来有几分凋零,三子四女,若加上茜儿那一双儿女,也仅只有四子五女。
孝文猛然一声朗笑,一副浑然不在意的模样。"我当时什么事呢,原来是这种小事。"站起身将安醇南托起,语重心长道:"看来,安大人和我是一样的心思啊。我老了,将来也想要个寄托。"
沁乔是子温荐宫,却顶着孝文义女的名字。朝中之人纷纷猜测孝文是否大有来势之兆,可近三年过去,沁乔一直未孕,孝文的沉默,不急不躁,纷纷打消这些猜测。
时日一久,见孝文余威尚在,旱魃宣华与子温对她一如当年,有些人,纷纷打起了如意的算盘。孝文负手站在荷塘边上,看着下人在水里打捞,一脸愉悦。
"长公主,找到了。"一沾满淤泥的不明物正是当年娄晗宫焚,孝文一怒之下弃于荷塘的琴。
孝文满意道:"那它拿去洗净了,叫人调好了音色,送过来。"
"长公主,来,喝口茶。"张妈妈放下食盒,端出茶点,脸上也是喜悦。"长公主,你说,陛下会让你抚养四皇子么?"
孝文奇道:"我什么时候打算要抚养四皇子?这样憨直木讷的皇子,我抚养他做甚?"要抚养,自是抚养自家孙子来的好。
张妈妈一愣,眨眨眼。"长公主,你不是答应了安大人了么?"
孝文又问:"你方才不是问我,旱魃宣华是否同意么?我应承下来,至于旱魃宣华是否同意那与我何干?"闻了闻缭绕茶香,孝文舒心一笑,沉下来:"不要再提此事。"
张妈妈从来摸不透孝文的心思,年轻时她还会好奇的问个究竟,现在人老了,也就懒得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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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你就住在王府吧。衣坊那头不安静,人来人去嘴杂的很。"
初夏,四月份,天气微微带着干燥,太阳更是诡异难辨。也就此时,绾儿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无论王潇如何调理,终不见好转。
大家都知道,悬崖那次,伤得不轻。
"姐,王公子医术很好,你须在这里好生,一定好生调理。看你现在瘦的,不是我说你,如若你有个好歹,帛浅和茜儿不就把外人叫母亲么?你莫要指给我,这对孩子,我可不敢养……哎呦。"
"左小姐,你再胡说八道,环儿就不客气了。"环儿瞪着眼,狠狠盯着左辰儿,左辰儿驳道:"我又没有说错,看看你家夫人……哎哟。哎呦!"
这夜,左辰儿亲自掌勺,看着众人的神情:"你们,你们怎么不激动一下下啊?"
环儿比往日沉默了很多,自顾自给绾儿净手,王潇一脸淡然,最捧场的还属于泷儿,嘴里直叫:"姨姨,姨姨。"放眼再看茜儿,得,还是抱着王潇不撒手。
左辰儿脸色有些挂不住,瞪一眼泷儿,软声骂道:"吃吃,就你最爱吃。"
左辰儿的厨艺实在不怎地,当她用一双极为委屈和哀怨的眼神下,王潇和绾儿又动了几筷,泷儿却十分不给面子的闹起来了,茜儿从不挑食,王潇喂什么,她吃什么。乖巧的很。
对剩了大半桌的饭菜,左辰儿明显受到了不少打击,强颜欢笑道:"虽然菜不行,可我做的汤,绝对一流。等等啊,我取去。"跐溜,人已经跑了出去。
这不下十五道的菜,勉强入口的也只有三四盘罢了,且这三四盘菜还是左辰儿大力推荐之下,又十分热情的给众人夹菜,才……不驳面子下口。
"来了,来了。"
"这是什么?"绾儿多看那一眼菜叶大杂烩,心一颤。
"哎呀,不要管这是什么啦,喝啦。"左辰儿热情为王潇和绾儿盛满,王潇倒是没有说什么,喝了几口,眉头一蹙,左辰儿迅速别开头,不由分说就给绾儿灌。
"姐,我这么努力,你好意思不喝么?好意思么?"左辰儿泫然欲泣,拿着袖子捂着脸,一一哀述:"我承认,味道有那么一点怪,颜色有些……哎呀,不要嫌弃嘛。"
今日,左辰儿相当的反常,平日她在王潇面前可十分自持的很。绾儿一面喝着古里古怪的汤,一面小心翼翼探究:"辰儿,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或者……"受了什么刺激?
左辰儿茫然的摇摇头:"什么事,没有啊?"
王潇细细品味这汤里‘怪味‘,道:"你用了‘马文‘?"
左辰儿本要夹菜的手一顿,顺手端过绾儿剩下的汤,大口大口喝起来,埋头道:"是啊,听说‘马文‘可以提味,使汤味变得更加鲜美。所以我就加了一些,怎么?不好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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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过后,本还是繁星满天的夜,猝然乌云密布,顷刻间下起了倾盆大雨,呼呼的大风刮得呜咽作响,茜儿又哭又闹,吵着嚷嚷着要王潇抱,无论怎样哄,都无济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