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旱魃曾对正下楼的男子‘唰‘打开纸扇,遮了半张俊颜:"小姐可还记得在下?"
绾儿挑挑眉左右望了望了,方才知道旱魃曾是在唤自己,再仔细打量遮颜的旱魃曾,皱眉道:"旱魃曾?你怎么会在这里?"
旱魃曾听她叫出自己的名字,心头惊喜不已,展颜道:"事隔两年,难得小姐还记得在下。"
还莫说,这旱魃曾虽说风流之名在外,言谈举止又显轻浮,可他的父亲东易侯对九问顺华很是疼爱,算起来旱魃曾还是九问顺华的堂弟。复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旱魃曾风流自显,兀自抚扇笑道:"这,就是所谓的缘分,这缘分一来,挡也挡不住啊。"
绾儿浅笑下楼,旱魃曾随后跟来:"小姐怎会在这个僻壤之地?"那画着牡丹折扇轻轻摇摆,绾儿好笑的摇摇头,人装潇洒,果然不离不开一把扇子。
爱君扶着柱子淡淡凝望大厅那多情的男子和那冷漠不多言的女子,扭头问:"真额三殿下来了么?"身后奴才回道:"爱君小姐,快了。"
"唔。你去通知客官们,就说真额三皇子将会店临门,命他们速速离开。"爱君嘴角勾出一抹笑容,转身回厢房:"之后的事情你们见机行事。"
这客栈,地处特殊,倘若君朝与真额族大人物临门,未不引起不必要的纠葛与麻烦,必须清场,熟知这里规矩的人早已见怪不了怪了,纷纷整理行囊而去。
真额三皇子?茶铭盎?绾儿浅尝一口淡粥,支撑头看着门外,忽展颜一冷笑,来的很好,她也少了下功夫的劲儿。心思一柔,也不知帛浅可是吃了苦?可是瘦?又想起与自己撂下的女儿,绾儿顿时心烦意乱。
"小姐不走么?"旱魃曾身份毕竟特殊,绾儿念及他的父亲,摇头道:"你自己走吧,我稍后就走。"
"我和小姐同道。"旱魃曾亦是悠闲自得坐下,抚扇独笑。
绾儿看他一眼:"你倒是个执拗的人。"起身道:"走吧。"一身男装,不见女儿之态,让旱魃曾忆起月下那清冷的身影,一听说走,精神一振。
"爱君小姐,他们走了。"
"去通知真额三殿下,就说他要找的人已离开……对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知道么。"
…………
出了客栈,绾儿一扭缰绳回头对旱魃曾拱手道:"小侯爷,我还有要事要办,告辞。"
"小姐!"旱魃曾从不认为能挽留住眼的女子,两年前他一头旱魃名号不曾留住她,现在他拿什么挽留?稳稳急躁的心绪,他有礼道:"小姐有何事需要用的着在下的地方?"
一处高地,茶铭盎坐在马背上注视二人的动向,右手一摊,身后之人奉上弓箭。只见他拉弓搭箭一气呵成,眯眼凝视那女扮男装的容颜,猝然放手。
"嗖"一声,箭破空而出。
绾儿欲言,猝然朝一方看去,就在她扭头之即,啪一声满头青丝垂落,同时"笃"身后大树之上没入一支羽箭。
旱魃曾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就只见高出一匹黑骏马上坐着一个逆光男子,发飞扬,袖飞扬,看不清楚容貌,也看不清楚神情,但是--
"茶铭盎!"绾儿的直呼其名,带着咬牙切齿的碎念,这一瞬间旱魃曾思绪过千,还未来的及时回神,一支羽箭再次射来。他脱口道:"小心。"
箭,势向胸口之势。绾儿一手撑上马背,快速飞旋跃起,羽箭穿过秀发,这方有惊无险的躲过箭势!马儿吃惊嘶鸣,高高扬起前蹄,绾儿纵身跳下马背。
茶铭盎一打手势,身后百来人队伍立即骑马俯冲而下,绾儿和旱魃曾同时一惊。"上马。"旱魃曾不由分说策马而去,在与绾儿擦身而过之时,他伸手,定定看着她。
绾儿惊讶的看着他马背上的俊俏少年,丝毫不显犹豫伸手,旱魃曾用力一提,绾儿借势上马坐在他的怀中。"驾!"旱魃曾狠命一甩马鞭,马儿奔去。
马背颠簸,旱魃曾不着痕迹压身轻搂绾儿,茶铭盎则在其身后穷追不舍,才一盏茶的追逐,人,已走投无路。"怎么办,前面是悬崖瀑布。"
似天屏的瀑布飞落直下三千尺也绰绰有余来形容,相隔一条峡谷,水雾冷气逼人。遥望瀑布之间错感摇摇欲坠。
马儿不敢前往,节节后退。"扑"一双蟒靴沾地,茶铭盎一甩黑色披风,负手而立。朗朗晴空之下,明晃晃的光将这个看似几分清秀的男子照的霸气四海。
"你若跟我走,我立即让你们母子二人团聚。"
绾儿一口回绝,冷笑道:"你知道我避嫌的是什么,恕难从命。"这一去真额族将是怎样的后果?九问顺华还活着的消息,将会昭告天下。她宁可自己求法子救泷儿,也不愿再回君朝皇宫受幽闭之命。
"哦?"茶铭盎惊讶一瞬即逝,似意料之外。淡淡道:"现在,由不得你。"
母子?他们是什么关系旱魃曾一时不知该问还是不当问,怀中一空,绾儿跳下马车,不复先前的怒色,而是淡淡一笑,三分讥讽:"茶铭盎,我今日最后警告你一次,你若敢动我泷儿丝毫,在我有生之年,踏平真额足下土地。你若不信,且可试一试。"
茶铭盎一震,旱魃曾一愣,在众人惊呼之中,她蓦然转身一跃,只在眨眼之间,一阵寒风吹来,哪里还有那女子的身影?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昌运十八年,初春,在清敛凯旋而归的途中,一烫金的信函百里加急送往宣威颠。当抵达皇宫时,已是深夜时分。
灯火通明的宣威宫里,旱魃宣华正在批阅奏章,当安公公失态的撞开那扇朱漆门时,他愕然抬头。"怎么了?"
"陛下……"安公公跌跌撞撞的跪倒,声音急迫。他是个跟随旱魃宣华十年有余的奴才,大风大浪历经不少,这样的失态,他很久不曾见过。
旱魃宣华撕开烫火的封字,本是平静的脸庞蓦然大变,最后蹙眉道:"这等消息也亏想的出来。"废后九问顺华之子?!人质交换?!这等可笑的事情他却丝毫不觉得可笑。
"陛下,孝文大长公主到。"
他这个姑姑来的倒快,无论是有权无权,她的消息素来都十分灵通。敛去所有神色,旱魃宣华似笑非笑的看一眼手中的急报,冷笑置在一旁。
从一身简单的随行来看,孝文赶来的匆忙,面容不辨喜怒,倒是十分惊疑的看完急报。"陛下这是什么眼神?"孝文稳了稳心中的狂跳,挑眉冷笑道:"你认为顺华还活着?"
"可朕瞧见姑姑并不惊讶。"旱魃宣华也是极淡一笑。
孝文嗤笑:"还有什么比自己女儿废黜,幽闭这等事来的惊讶?"斜一眼急报上的‘皇子‘两字,眼眸光亮一闪而过,自顾自寻了一把椅子落座,看着旱魃宣华,似等他说什么。
旱魃宣华浅浅喝上一口茶,放下茶盅:"姑姑认为此事能当真么?"
"自然是不能当真。"孝文一副理所当然又道:"可即便如此,我也不能让他们侮辱了顺华的名声。之前背负外戚坐大的罪名遭受冷落,以至于落到这幅田地,现在更不能在她死后,还要遭受非议。"
旱魃宣华沉默,静了静问:"那姑姑打算怎样。"
"我现在有名无实的长公主罢了,全看陛下怎样的打算。我倒想知道哪个聪明人,竟然想出如此我钦佩的想法来。哈,废后之子啊,君朝皇子!真是无稽之谈。"皮笑肉不笑的看一眼旱魃宣华,起身离去。
旱魃宣华知道孝文在恨他,若他能让九问顺华有了皇子,她也不会落得废黜之命。
来去匆匆,旱魃宣华托腮沉思,安公公起先的惊异也镇定下来。孝文此举倒有些欲盖弥彰的嫌疑,熟知她的旱魃宣华揣测她的用意。
"安公公,你认为这事可信么?"
安公公一个激灵,犹豫片刻后:"奴才认为,,质子换质子,对方身份又是真额王的爱子,真额族人不会开这样无稽的玩笑……"声音渐渐弱了下来:"陛下可还记得,那三年前的冬日,你临幸了顺华娘娘,按宫规,废后临幸,不被记载……"
旱魃宣华蓦然抬头盯着安公公,一脸诧异。"怎会…?"
一切来得让人措不及防。大殿之上寂静无声,旱魃宣华负手来回踱步,似,的确有这样一晚。那夜似醉酒当歌,缠绵悱恻的琴音使他想到了那个从小和他一起走过的女子……
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倘若,她,还活着……
倘若,那个孩子当真是他的孩子……
那,当如何?
帝王之心,有女子的七窍玲珑,亦是有男子的权衡之术。冷不防,他驻足,对侯在门外的传令人道:"废后九问顺华葬身火海,朕不可能有皇子。此事让清敛依事而行。"
"是!"门外人回应。
安公公浑身一颤,那一夜,九问顺华放手一搏,终于还是葬身火海。亦或者,她仍然像信头那样写着,她还活着!
旱魃宣华徐徐吐出一口浊气,胸中闷得着实厉害,心烦意乱的喊着:"来人。"
安公公忙道:"陛下,有何吩咐?"
这不太像平日收敛的自己,旱魃宣华静了静摇摇头淡淡道:"没什么。"续儿坐在在案桌上,批阅奏章。他以为,在听到九问顺华这个消息,自己会如此坦然,却不曾想,如此的失态。
他不欠任何一位亲人,他唯一的同胞姐姐,他能给予她最大的庇佑;他不欠后宫任何一个女子,哪怕他最欣赏的清玲珑,他给她最大的安定和荣耀;他不欠任何一位大臣,他是当朝君主,给他们富裕强大的国家。
可他,唯一欠的,就是九问顺华。
若再来一次,他可会重蹈覆辙?或许,会的。
即使,这件事是真,他也不会让此事发生,孝文五旬,可是还很年轻!他,已不再是当初的少年太子,也不是手无实权的天子,他现在什么都不怕,只怕,她还活着。
孝文的马车走到宫门,身后传来疾驰的马儿声,她扬声拦道:"慢!"
"长公主。"
隔着帘子,孝文淡淡问:"陛下给清敛怎样吩咐的?"言语中带着漫不经心,却问的相当谨慎。不知孝文心性的人,只会听出她言语中的沉稳和魄气。
废后九问顺华葬身火海,朕不可能有皇子。此事让清敛依事而行!旱魃宣华此举意料之中,可她还期望什么?冷哼一声,没有下题。
帘子外的声音一落,马儿疾奔而去。
夜色如墨,孝文抵达府邸时天刚破晓。那时,张妈妈心急如焚的在院子走来走去,似彻夜未眠,孝文人未到,声先到。"张妈妈,给我备行囊,我要上边疆战场去。"
张妈妈一愣,还未回神,就见孝文喝道:"快啊,还愣着做什么。"
"哦,哦,好!"张妈妈慌里慌张的离开,随即有丫鬟忙上前摆膳,孝文心不在焉的吃了几口,麻利的张妈妈已经收拾好了行李。
"长公主,你上战场上去做什么啊!难道那人质真是小姐所生?!"谁不也曾想道,孝文得得到的是一手消息。
褪衣裳的手一顿,孝文挑眉笑道:"我自然是相信那孩子就是顺华的。"对上张妈妈不解的双眼,她笑容明媚:"因为,她是我的女儿,我们母女心连着心。"
"那当真好,当真好。"如此的笃定,张妈妈亦是深信不疑,忽惊道:"那,陛下会相信么?"
束好利落的发,孝文理了理了衣襟,不屑道:"他信不信管我何事?到时候把人放在他面前,看他如何不信。"又想起那句话,孝文心底冷笑。
杏黄色的朝阳爬上屋檐时,孝文已经收拾妥当,带了五人身强力壮,伸手矫健的侍卫策马朝边疆奔去。
张妈妈看着他们的背影,叹息一声:"希望小皇子平安无事啊。不行,我得诵经念佛去。"扭身朝佛堂走去。
这消息,压的及时,翌日,后宫并没有传出此事,早朝之上,旱魃宣华也是绝口不提。
朝凤殿,清玲珑讶然听到清家传来的消息,吃惊不已,随后渐渐镇定下来:"不可能有这样的事。"心却隐约觉得不安。
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废后之子,质子交换!扑朔迷离的传闻在响午之后不胫而走。
子温乍听这个消息实实在在愣了愣,刘灵还是几岁大的孩子时九问顺华就已幽闭,除了一些褒贬不一的传闻之外,自己母亲也很少谈论,心微微惊讶,却没有子温那般惊涛骇浪。
"母亲,这恐怕是外道的假消息罢了。"
子温扯扯嘴角。"假消息?真额族这个时候传假消息,他们想要做什么?"
刘灵心一抖,揣测道:"那母亲的意思,她,还活着?"
"我不知道,兴许是吧。"她一生与岁月争,早已没有年轻的那一股女儿不服输得心境,这十年几年来,家庭殆尽她所有的精力,使她操碎了心,倘若九问顺华真活着,她也只能一旁看着。这皇宫有些事情,已经没有她插手的余地,她的弟弟,已为人夫,人父,不再需要她了。
后宫之中,传得更是扑朔迷离,越发离奇。
当年九问顺华葬身娄含宫之后当夜,所有知情人宫奴通通葬毙,这里面,被人炒得沸沸扬扬。
清玲珑笃定九问顺华已死,封住了那些嚼舌根的嫔妃,尤其得知旱魃宣华得知后宫女人们‘口德‘更是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后宫,也就此安静下来。
当清敛得到这个消息时,惊愕道:"废后之子?人质交换?"时隔十年,这个女子再次传入耳边,清敛怔愣,旱魃宣华口谕传到之后,他方为平静。
另一方,孝文直奔真额族军营,此举,茶铭盎只说了一句。"她端的,依旧是当年之风。"
战场郊外,一处闲亭,孝文眺望远处重峦叠嶂的山峦,忆起昨夜顺华跌入悬崖的噩梦,心久久不安。
"孝文大长公主。"茶铭盎来其身后,站定道。
孝文徐徐转身看着三分清秀,七分胸有成竹的男子,旱魃宣华模糊的身影浮现,他们都是韬光养晦之人,当年,她就是看出旱魃宣华的心,才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了她。
"让本宫看看孩子。"孝文道。
茶铭盎击掌,一戎装汉子抱着一个娇小的人走走进孝文跟前,泷儿瞪着大眼睛,不怕生的要孝文抱。
孝文眯眯眼看着孩子,果然和旱魃宣华幼年时长的极为相似,心中一阵畅快,想笑,生生忍住,探过身包过泷儿。这孩子,受苦了。
孝文此举,算是另一种默认,淡淡看着茶铭盎,冷声道:"三殿下,你要我孝文怎么做?"
茶铭盎微微一笑,目视左右,待人退下,方道:"二哥对我而言是个威胁,我望孝文长公主里应外合,助我登上真额江山。"万分诚恳的俯身一拜。
孝文勾嘴,这种事,她最拿手。可--她再次打量茶铭盎,似笑非笑。
沉默,往往是一种肯定的回答。茶铭盎道:"那今日,这孩子就交给长公主了。"带着达成协议的笑容,明媚,晃眼。
孝文问:"他叫什么名字?"
茶铭盎道:"他叫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