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个人是这样的:你可以侮辱我的相貌,但是你绝对不能侮辱我的智商。一旦你侮辱了我的智商,让我意识到自己不但相貌恐龙,内心也很愚钝,我的自尊就会完全崩溃,我就会产生想死的念头。
小恐的妈妈是一个非常节约的人。这个意思就是说,她属于那种如果过年要吃鸡的话,有本事让我在观摩完杀鸡现场后再洋洋洒洒地写出一篇以“鸡的浑身都是宝”为结尾的作文。并且由于娘儿俩能够做到理论实践相结合,以至于我完全可以有理有据有节地论证成功鸡确实全身都是宝,从鸡毛到鸡屁股都对人类有莫大的用处。以我妈对鸡的精明利用和我对文字的驾驭能力,我这篇作文完全可以邮寄到《小学生作文通讯》,让编辑拍案惊奇。
因此,作为非常了解恐妈妈脾性的女儿小恐,我从来不信我妈说的什么“吃什么补什么”的理论。比如说吃鸡皮能让皮肤水灵灵,吃鸡心对心脏好,吃鸡肝能排毒,吃鸡眼睛能明目,等等等等。要是真的,那按照我妈的理论,吃鸡屁股就可以治痔疮,吃鸡冠就可以头上长角咯!所以我一直都怀疑,我妈之所以说什么吃鸡皮猪皮甚至冬瓜皮南瓜皮都可以美容,其原因无它,完全是我妈不舍得扔而已。
可叹神农和李时珍都无缘见我妈,否则一定会被我妈气得英年早逝。而我妈又极其迷信中医,虽然她曾经采用现代的医疗技术做过阑尾手术,但是一旦麻药过后她清醒过来立刻就翻脸不认账,死活不肯承认中医有够不着的地方。
我为什么要在我和小Q的故事里扯上我妈呢?这是因为既然我是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的,那么我的性格难免不受家庭影响。
对于毕业后的小恐来说,每天最痛苦的事情就是扔垃圾。
每次出门扔垃圾的时候,我都觉得我生命的一部分随着这袋垃圾一起消逝了。
因为小恐从来不信有什么东西是完全没有用的,连便便还能用来种种菜种种草呢,何况比便便好闻又好看的东西!就比如说小Q买了那个新上市的蛋挞冰激凌吧,小恐一边吃着十几块钱一盒的高级冰激凌,一边盯着那个装冰激凌的塑料托和纸盒使劲儿看。
小Q一看见我那眼神就害怕,一般来说,他会在拿出最后一颗冰激凌后立刻把盒子夺过去揉得粉碎,断绝了小恐企图保存下这个盒子的念头。
其实小恐也确实不知道那种盒子能有啥用,能有啥用呢?装盐会漏,装饼干嫌小。小恐只是觉得,这是一个花费了工人劳动的、有模有样的、花钱买了来的、还印着花儿的纸盒子,就这么扔了太可惜了。想当年,小恐读中学的时候,这样儿的纸盒能有好多用处呢,比如说做拍板儿啦,比如说做单词卡片啦,比如说垫垫俺房间那条三腿儿衣柜啦,比如说拿回家给我妈垫汤碗啦,等等等等。总而言之,哪怕是搁阳台上闲着呢,只要不扔就行。
尽管家里存了太多的此类东西,比如吃完水果罐头的玻璃瓶儿、那种10块钱1公斤的超市早餐饼的盒子、买台灯等小家电留下来的小盒子或者泡沫板,等等等等,堆满了半个阳台,以至于我每次晾衣服都要垫着脚尖在杂物里穿行。
作为身高1.65体重不足50千克的小恐而言,垫垫脚尖走路有助于保持体态轻盈和起到锻炼小翘臀的作用。然而对于高达1.86体重达到75千克(这是去年的体重,今年小Q貌似肥了不少)的小Q,每次帮我晾衣服都会让他有把阳台拆了还给开发商的渴望。
因此,小Q不得不在每月一次的大扫除时再一件一件把我收集的各种破烂扔掉。
必须声明,我发现由于我的叙述水平不够,导致这里的许多网友认为我而今处于一家之主的地位,小Q则对我言听计从。这是对我天大的冤枉和对小Q人格上的侮辱。
我不知道怎样发誓才能让大家相信,我家真的是非常民主的。比如说有时候小Q想吃萝卜派我却做了酱萝卜,小Q在周日早晨想穿耐克去打球时却发现我在周六就给他准备了一双双星,等等等等,这个时候小Q同学就会不高兴了。
当我劝他吃吃酱萝卜,并且告诉他酱萝卜也很好吃的时候,小Q就会很狂躁很反叛地说:“你明明知道我爱吃萝卜派!”
我心中非常内疚地说:“我只知道你爱吃萝卜,我不知道你爱吃萝卜做的派……”
小Q更加狂躁更加反叛地说:“我爱吃萝卜,也爱吃派。所以我爱吃萝卜派。”
我这个人是这样的:你可以侮辱我的相貌,但是你绝对不能侮辱我的智商。
一旦你侮辱了我的智商,让我意识到自己不但相貌恐龙,内心也很愚钝,我的自尊就会完全崩溃,我就会产生想死的念头。
作为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亲人之一的小Q的这一席话让我意识到自己的逻辑推导能力是多么的差,让我意识到自己当年读大学时考了A+的逻辑导论完全不能证明什么。
于是我由情感上的内疚转到了心灵上的创伤。我闭口不言,决定不说什么。
反正我自己爱吃酱萝卜,你不吃正好节省口粮!
看吧,从这件鸡毛小事就可以反映出小恐的道德水平:小恐是一个多么胸怀宽广的人啊。小恐绝对不会说:“有种的你自己去做饭!姑奶奶我在公司累死累活一整天,回来还要给你当牛做马!”(本段台词去掉脏话“姑奶奶”三字就是我妈在我爸挑食时的反应。)
因为平时小恐其实是非常照顾小Q的口味的,考虑到每天的早午餐都是在各自单位解决,因此晚餐无论多累小恐都会做上两个以上小Q爱吃的菜来讨其欢心,因此即使小Q不吃酱萝卜也不会饿着,还有另外一道菜等着呢。
我们俩因此沉默着各自吃饭。小Q吃饱以后血糖恢复了正常水平,忘记了萝卜的事,开始像往常一样活蹦乱跳地和小恐搭讪:“遥控器在哪里?”
“新闻里说油价又涨了。”
“……”
然而伤透了心的小恐完全不想说话,此刻她的思维已经像稻田的稗子一样疯长,从小Q不尊重她为酱萝卜付出的劳动联想到终有一天小Q会不尊重她本人并且开始醉酒打老婆最后小恐将不得不以向妇联哭诉最后成为离婚女人收场。
越想越伤心越想越觉得自己命运悲惨的小恐一边洗碗一边开始考虑哪个国家的老外比较符合小恐的审美眼光以备离婚后远赴他乡。
但是一想到好不容易遇到一个中意的中国男人熬过了三年经济困难时期,然后又为了能够在我们伟大社会主义祖国的心脏地区买一套空中火柴盒而像19世纪60年代的北美华工一样呕心沥血地为美国资本家剥削中国工人出谋划策以至于我的身体和道德都常年承受言语无法形容的重压,以至于经常在路过××商场前那面革命先辈血染的五星红旗面前感受到让我痛不欲生的良心谴责,等等等等。一想到这些,我就觉得我的人生实在是一场悲剧,我对这个世界不由得产生了强烈的幻灭感,以至于我相信如果我们小区附近有铁轨的话我一定会立刻放下水池里的碗冲过去的。
当一套房子只住两个人,其中一个人一直都沉默不语的时候,这套房子的小宇宙会发生奇妙的变化。首先是气压值会升高,然后温度会降低,最后空气流动速度也显著放慢。
在这种情况下,小Q当然不能永远活蹦乱跳下去。他终于发现了心情低落的小恐,并且他也同时意识到小恐的心情低落是从他拒绝吃酱萝卜并且蛮不讲理地狗屁不通地运用了一次三段论:
“我爱吃萝卜。也爱吃派。所以我爱吃萝卜派。”
如果小Q看过《涩女郎》漫画,那么他会很容易就断定他的错误在于他拒绝吃小恐做的酱萝卜,因而没有对她的劳动表示出应有的尊重。
小Q并未看过朱德庸的漫画。但是他依然很容易就断定了他的错误与酱萝卜有关。
(由此可见正常人的智力完全可以达到朱德庸的水平,并不需要花费血汗钱去买书。)
于是很早就被小恐教育要做到夫妻之间坦诚相见有过改之无过加勉的小Q,诚恳地向小恐道歉,并且为示真诚挽起袖子来准备拖一拖厨房的地板。
但是小Q显然还没有意识到,小恐不是一个普通意义上的女性。前面说过,对于小恐这种思想复杂心灵分裂的人而言,勤劳是我的美德,要我多干点活根本没什么。我需要的是一个能给我内心平静的人。
我前面还说过,你可以侮辱小恐我的脸蛋,但是不能侮辱我的智商。
而小Q那个显而易见狗屁不通的三段论就严重侮辱了我的智商。
难道从你爱吃萝卜又爱吃派就可以推导出你爱吃萝卜派吗?难道你不知道如果你爱吃酸的酸豆角又爱吃臭的臭豆腐的话不表示你就会爱吃又酸又臭的酸豆角拌臭豆腐吗?
小Q,你作为一个当年以全省前十×名考入×大的理科生,难道你不认为你在本科四年硕士三年社会经验三年后居然得出这样的推论不但对不起祖国对不起党而且也对不起有×年建系史的××系吗?难道你都没有一点集体荣誉感吗?难道你不知道你这种不经大脑的结论既侮辱了自己又侮辱了跟你一起吃饭睡觉一起赚钱奋斗的小恐吗??
必须承认,小恐之所以不和人吵架,并不是因为我不想发泄。而是因为当我生气的时候我就根本不想张嘴说话。因此,虽然在事后的现在我可以洋洋洒洒地在纸上质问此刻正在千里之外出差并且已经熟睡的小Q,但是在当时的情形下我完全不想说这些。
为了堵住小Q不停地问“怎么了,你怎么了”的口,我于是简明扼要地说:“我生气不是因为你说了什么,而是因为你说话的态度。”
我辛苦地码了这么多字,无非想辩解一下:我们家是非常民主的。小Q有意见完全可以提。比如说那次萝卜事件后,我就对小Q更深入地了解了一步:第一,小Q爱吃萝卜,但是不爱吃酱萝卜;第二,小Q爱吃萝卜派。
而通过这次事件,小Q也意识到了,在家庭里,有意见可以提,但是一定???注意态度,不能蛮不讲理,尤其是在别人付出了辛勤劳动的时候。
所以说两个人在一起,有冲突并不坏,关键是两个人要讲道理,不要发明些狗屁不通的三段论来反驳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