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你的,你光说,反正也不会扣我工资扣我奖金,大不了我在你面前低声下气一点,我也不短块肉。既然你是长辈,我在你面前低声下气也算是符合中国传统,也不算是什么丢脸的事。
这期间如果说有什么不平凡一点的戏剧化一点的也只能提到Q妈了。Q妈是个现代女性,因此对这个问题自然会采用现代方式解决,而绝对不会像旧社会的恶婆婆那样先把媳妇娶进门再来慢慢折磨一把。
第一招当然是利用小栖。但是小Q实在是对小栖不感冒(小栖如果漂亮如小美倒还有点儿可能,可是小栖的相貌实在是和小恐不相上下。既然小Q认为小恐漂亮完全是因为眼神错位,他总不可能一直错位下去乃至美丑不分吧),所以无论是小栖发短信、写邮件、打电话,甚至还跑来北京玩儿了一趟,小Q都表现得没有超出表亲关系和普通朋友的程度。因此,Q妈这手借刀杀人之计算是失败了。
间接手段没有成功,Q妈决定使用现代的方式,开诚布公地和儿子谈一谈。Q妈和儿子的谈话,第一句话是:“儿子,你已经是成年人了,妈妈尊重你的选择。”
第二句话开始是转折:“但是……”从此往下是对小恐的诸多评价。鉴于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小恐今天又做了一天事,就懒得一一回溯了。无非就是小恐长相恐怖影响后代、为人木讷不够圆活、气质不好像个小保姆,等等等等。
最后以这么一句话结束:“总而言之,马小恐不适合你。你们在一起不会有好结果的。”最后这一句在小恐听来,不像是警告,倒像是诅咒。
小Q向他妈解释并且列举出他眼中小恐的种种好处,想要说服Q妈小恐是他心中所爱。
Q妈当然不听。
最后越谈越僵,两个人都火起来了。并且正如一般家庭成员之间的吵架一样,把所有陈年旧事都翻出来秋后算账。
Q妈的一意孤行让小Q想起中学时代伤心往事,他的初恋和第二次恋爱都被Q妈生生搅散,现在终于又真心爱上一个女孩,Q妈又要来搅一脚拆散。这么一想,小Q更加固执起来,决心这回怎么说都不能让悲剧重演了。所以平时很乖很听话的小Q态度突然变得极端强硬。
Q妈本来以为这次跟前两次一样不难解决,但是她这次低估了小Q。她忘记小Q已经不是个中学生了,小Q已经读了这么多年大学,心都野了。再说,现在小Q人在北京,充分享有人身自由,想禁他的足查他的信都不能够了。于是Q妈非常恼火。Q妈不去推敲这些原因,反而立刻就联想到小恐身上来。Q妈认为,小恐必定是给她儿子灌了什么迷魂汤,才把他迷得美丑不分,并且敢和当妈的怒目相向。沿着这条线索,既然Q妈看小恐不顺眼,那么小恐的一切都是坏的。既然她认为小恐很丑,那么小恐连姓名都是丑的。居然姓马!还姓牛呢!!一个女孩子姓什么马!(NND,见过不讲理的,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难道法律规定了只有男孩可以跟爹姓,女孩就得跟娘姓??我爹是男的,他姓马,难道我小恐就因为是个女的,所以连跟爹姓的权力都没了??)就连小恐是南方人也是罪过了。Q妈说:“南方人最坏了,南方人精得很!”(NND,有种的你来个划长江而治,饿死你家宝贝Q。)
总而言之,我发现了小Q和他妈的显性遗传,就是:都不讲理,都时不时大脑脱线。小Q喜欢我,所以我样样都好,连吃饭打嗝都有小资风范;Q妈讨厌我,所以我样样都坏,连我姓马都是罪过。
为了这事儿,那年Q妈没少往北京跑。所以说小Q和小恐谈恋爱真是拉动内需造福人民,Q妈不分节令不求打折的拜访很是让航空公司和校属黑店大赚了一笔。
尽管婆媳两代彼此都心知肚明关系尴尬互相不满,但是正如现代城里人的典型行事,两个人哪怕背后怨恨到死,当面也绝对不会表现出来。于是按照礼节,身为女友的小恐,在每次Q妈驾到前还是要随小Q去拜访一下、嘘嘘寒问问暖。而专程来棒打鸳鸯的Q妈至少还没有丧心病狂到当面对小恐说“你不合适,你滚吧”的程度。
这个时候,戏剧性的情节出现了。此情节的发生再次证明小恐和小Q是有缘的。大概是上帝打盹醒来后发现大错已经铸成,为了堵住众手下天使的嘴,因此不得不一错再错下去、不得不勉勉强强制造许多机缘来让小恐小Q这对儿在一起。
这个机缘就是Q妈体检出毛病了。
据后来Q爹讲,Q妈许多年前肺部就有毛病。平时没症状,但是一到感冒咳嗽就会咯出血来(注:此处咯血和言情剧里为配合剧情而吐血稍有不同。一般电视里那些都是结核病,但Q妈这个另有原因)。非常好强的Q妈明知有问题,守着个当药剂师的老公却死活不肯去医院做彻底检查。由于这个病只有在感冒咳嗽时才有反应,因此她也就这么小心翼翼一拖再拖。但是在这一年,Q妈单位的例行体检中肺部检查出阴影,医生怀疑是肿瘤。Q爹黑着脸把诊断报告和X片拿回家的时候,Q家炸锅了。这下Q妈不能再视而不见。
Q爹的最初意见是让Q妈到省医院再做次检查。
Q爹给在北京的小Q打电话征询小Q的意见。小Q又征求小恐的意见。
我的意见是让Q妈尽快来北京做检查,不管怎么说,大医院的技术和条件多少要好些。然后小恐想办法找了位×大医学院毕业此刻正在肿瘤医院上班的师兄谈了谈,让小Q通知他妈北京这边医院有熟人,可以尽管放心过来。
Q妈在北京的检查让人沮丧。光片显示肺部有小块阴影,医生怀疑是肿瘤,但是不能确信是不是恶性的。为了做组织样本检测,Q妈做了一次纤维镜。一般来说,纤维镜技术还是比较安全的,但是Q妈在检测中心情太过紧张,检测到一半就开始吐血,因此草草结束的纤维镜并没有取出有效样本。取不出样本,医生要求再取一次。但是Q妈说什么都不肯再做了,因为纤维镜取样确实比较痛苦。
会诊的医生没辙了。他向小Q小恐等说了一大堆,按照小恐的简单理解,医生的意思就是:如果这是良性的,那么可以直接手术取出来;如果这是恶性并且已经扩散,那么仓促手术就等于加速完蛋。
但是现在Q妈死活不肯再做检查,如果不做手术的话,僵在医院里谁也没办法,只能等待病情恶化。
和Q妈商量后,既然手术有麻醉,Q妈对手术倒不是那么反对。
横下一条心的Q妈决定做手术。手术的头天晚上,Q妈表现出电影英雄般的勇敢和无畏,由于自认为这次进手术室只有一半存活希望,Q妈忙了一晚交代后事,小恐我有幸也被Q妈提到。
Q妈对小Q说:“我走了没什么不放心的,就是你,儿子。妈就怕你被人骗了。”
Q妈的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识趣地站在门外让Q家人单独商讨家事的小恐听到此话又好气又好笑。
大家设身处地地想,要是处于小恐当时的位置,就算可以考虑到Q妈病糊涂了胡说八道,被人称为骗子拐卖人家儿子的罪名也是很让人崩溃的。由此也可见当时Q妈对小恐的态度是非常决绝的,乃至自认为要死了都不能同意小恐做她的儿媳妇。
第二天早晨7点钟Q妈被推进手术室,半小时后开始麻醉。大概8点开始手术。
Q妈的手术时间持续得很长。同时进手术室的病人一个一个被推出来,外面守候的家属一拨一拨地跟随离开,到下午1点半的时候,Q妈还没出来。哭丧着脸的Q爹和小Q一动不动地坐着。手术室的门开了一次,里面推出来一个下台病人。医生出来和家属说了什么,病人家属开始哭。
差不多这个时候,医生喊到Q妈的名字,Q妈也被推出来了。小Q推着病床往电梯走,小恐把他挡住说:等下一部吧。
站在电梯走廊前的小Q莫名其妙说:干吗?小恐说:下一部就下一部。
当时前面那位病人估计做完手术就快不行了,所以家属会那么一副要死的表情。小恐是想到以Q妈那种动辄疑心自己要死的人,若是看到了更受刺激,没准儿回去瞎琢磨琢磨觉得自己就是那快死的人。
由此可见,小恐虽然讨厌Q妈,但是绝对还不至于到盼她死的程度。
幸运的是,Q妈的病发现得早。这一年Q妈在北京断断续续进行了四期治疗,每期持续大概三到四周时间。因为基本没使用放疗,化疗比重也不大,主要用的生物疗法,所以看起来并不怎么可怕。
Q妈的治疗很顺利,除了瘦了些外表上都看不出什么太大变化。这是好事。当然还有件好事就是这一年的治疗使Q妈多少对小恐的印象有所改观。无论如何,侮辱我小恐像小保姆也好、像打工妹也好,最后那些大小便洗澡洗内衣的保姆活总得有人干。小恐我是这么想的,既然我打算跟小Q在一起长久过日子,我就忍你了,姑且念你老糊涂了病糊涂了,我不跟你计较。反正我们也不是天天待在一起,就算你讨厌我、不停地在儿子面前说我这不行那不行,我既然听不见,我就当你没说没做。
俗话说,不要拿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这真是至理名言。小恐我是这么想的,你说你的,你光说,反正也不会扣我工资扣我奖金,大不了我在你面前低声下气一点,我也不短块肉。既然你是长辈,我在你面前低声下气也算是符合中国传统,也不算是什么丢脸的事。
小恐我小时候在农村长大,乡下的婆媳吵架互相对骂闹得鸡飞狗跳的事儿见太多了,这么想一想,小恐我也就心理坦然了:你再侮辱我也不过是背后数落,没有当面不给我台阶下。我就当没听见!不知道!!小恐我比起那???被婆婆指着鼻子骂的媳妇儿来已经运气太多了!!!
至今婆媳俩关系都不能算是绝佳,在小事儿上还经常有矛盾。比如说吧,过年这回事。身为南方人的小恐和身为北方人的小Q在一起了,中间隔个黄河隔个长江。那过年怎么办呢?小恐的爹妈只有小恐我一个女儿,小Q的爹妈也只有小Q他一个儿子。所以依照小恐的意见,就是一年轮一次初一,今年在北方过了年三十过了初一了,明年就得回南方过年三十过初一。做媳妇的也是人家的女儿是不是?人家也是俩口子辛苦养大一孩子,就算没你家儿子投资多金贵,那在小家小户里也是一家三口的宝贝儿。没有什么道理年年都你家过吧?
可Q妈就不这么想。去年我回父母家过年了,小Q一向是我去哪儿他就去哪儿,我如果五一回我家他就跟我回我家,我要是五一待北京他也就待北京这种人,所以今年他也跟我回家了。于是Q妈生气了。长途电话打过来打到我家骂儿子:“把你养大白养啦!把父母扔在家孤孤单单过年。”Q妈就忘了,去年我父母不也孤孤单单过年来着吗!我妈怎么就不打个电话到他家骂我去呢。
再说,既然在Q妈眼里自己儿子万般好,那么儿子就没有不对的,如果有,那么一定是小恐我挑拨离间带坏的。所以Q妈表面上训儿子,实际上在指责小恐。小恐我本来都习惯了,想得很开,听了就听了呗,我又不短块肉。可是我家的电话扩音,Q妈声音一大,满客厅都能听见。况且是北方方言,南方人多半都能听懂,我父母坐在旁边连听带猜懂了个八九不离十。
这次我真是气坏了。NND,有你这么做人的吗?打电话打到亲家家里骂人家姑娘!你对我不满让我知道了我可以想得开没啥,可是你让我父母知道了这算什么事呢。
为了这事情,去年过年的时候小恐就和小Q发了一通火。这次小Q也没法袒护了,只好代他妈跟我父母道歉。可是道歉又有什么用呢?人老了本来就胡思乱想,我妈就为这事儿琢磨了一个新年。临回北京前我妈还要我带特产去趟小Q家,给二老讨讨好。不听倒好,一听这事儿小恐我就觉得我妈又可怜又可气!人家不讲理你还跟她讲个p理!不理最好,没事儿拉倒!!
好,今年我跟小Q回他家过年去了。过了初三,按照Q妈Q爹的旨意去拜访各家亲戚。因为祖父母辈老人都还在,所以需要拜访的亲戚延伸三代,而既然他们都年纪大了,这些礼数自然就该由年轻夫妇去做。这是礼节,麻烦点也应当。可是这到处一拜访,可把人气坏了。比如说初六那天去小Q姑姑家送礼,往沙发上一坐,开始聊天儿。姑姑就开始数落小Q了:“你说你,你妈把你养这么大容易吗!好嘛毕业了赚钱了娶媳妇儿了连年都不回来过了!把俩老人家甩家里冷冷清清像什么话嘛!”
小Q莫名其妙,说:“我这不回来了吗?”
姑姑说:“这是今年。去年呢?”
小Q说:“去年我不回我媳妇家了吗?”
姑姑说:“这就是了,怨不得你妈说‘养儿子白养,等于给人家丈母娘养’!你说你妈该多伤心哪……”
他姑姑在那里絮絮叨叨地说,小恐我坐在旁边羞愤得从脸蛋红到脚跟。NND,敢情他妈都是这么在亲戚里宣传!!外人这么一听,不说小恐我轮流两家过年,只说我小恐故意占了他家儿子不让他回家看望父母!
这种时候小Q若是能言善道也就好办多了,多打打哈哈啦说说没这事儿没这事儿之类的也就完了。本来亲戚间飞短流长人家也不是说要证据确凿特认真地来给你调查调查,糊弄过去就完了。但是偏偏小Q又不是那种会打哈哈的人,他当然也不好在他姑面前说Q妈胡说八道,所以就坐在那儿傻笑。这个时候以小恐我的身份当然也不可能站出来辩解,所以除了打落牙齿往肚里吞,也实在没有别的办法。
所以说小恐我的人生其实很平凡,这种鸡毛蒜皮的事儿摊谁家都有那么一堆,小恐我也不例外。做人就是这样的,管得了人的手管不了人的嘴。人家爱怎么说怎么说,你也没办法。倘若吵架,情势会更糟。
对于这件事,小恐经常自我安慰:Q家顶多给我点儿气受,至少Q家不拖俺们后腿。这要是嫁一个缺三少四的家庭,婆婆公公成天上门要钱盖房子搞副业(我家就有亲戚是这样儿的),那就简直不要活了。所以说小恐我还算幸运的。反正我又不会短块肉!!就这么自我安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