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若离瞥一眼那四周环水的湖心小岛,眉头不由蹙了蹙。这诚国公府二小姐倒是好雅兴,竟然把赏花会的地点设在了这么一个僻静的地方?
这么多闺阁小姐,身子柔弱,这四面吹着风,不信还有心情去赏花?
虽然没在世家大族生活过,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好歹她也是两世为人,这么点儿玄机还是看得出来的。
紧了紧身上的兔毛大氅,苏若离站在湖心小岛对面。这里,连一座桥都没有,哪里像个待客的地方?
等了一会儿,就听对面唧唧喳喳地有几个穿红着绿的人在说着什么,很快,那边就有一叶扁舟划了过来。
碧绿的湖水微波荡漾,这小舟就跟一片树叶一样摇摇晃晃地浮在绿色的海洋中一样。
一刻钟后,那小舟才摇了过来,上面只有一个驾船的船娘。
见了苏若离,那船娘不冷不热地行了个礼,才道:“我们家二小姐吩咐奴婢过来接姑娘过去!”
苏若离眸光闪了闪,打量了那船娘几眼,却是一个身量细条、眉眼精致、约莫三十岁出头的少妇模样,身上穿一套湖水蓝的袄裤,头上包着一块蓝色棉布头巾,通身干净利落。
面色却是不卑不亢,眼神疏离淡漠,却是这种世家大族的奴婢才有的。
苏若离笑了笑,点点头道:“如此,有劳这位大嫂了。”不管对方是否有礼,只要没有触及到她的利益,她都不去计较,为人还是豁达些的好。
那船娘用竹篙撑住了船,不让那船晃动,却是没有伸过手来表示要拉她们一把。
苏若离无所谓地裹紧了大氅,迈步纵身一跃上了船。
转头对着玲儿伸手时,却见那丫头面色惨白,双腿发抖,皱巴着一张小脸儿,就像吃了一枚青橄榄一样。
“姑娘,奴婢,奴婢打小儿就没坐过船,怕,怕……得很!”玲儿是北方人,典型的旱鸭子,一见这明汪汪的湖,就害怕地连话都说不利落。
船娘嘴角撇了撇,不屑地看了玲儿一眼,到底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出来的,连个丫头也这么上不得台面。
嘴里不由催促出声,“姑娘还是快着些吧,我们二小姐在岛上正等着呢,这宴席快要开了,姑娘再磨蹭下去,迟了可就不好了。”
语气里满是看不起人的意味,听得玲儿咬了咬唇,脸儿已是红了半边,暗暗埋怨着自己,都是自己笨,给自家姑娘丢脸了。
咬咬牙,就闭了眼要往船上跳。
苏若离却伸手拉住了她,头也不回冷冷地说道:“我和你家二小姐也不熟,本不想来的,谁想你家二小姐偏偏给我下了帖子,这不来倒是不好了。若是二小姐果真等不急了,也罢,那我们就不去了,多一个少一个,想来二小姐也不会计较的是不是?”
笑话,打量她想来吗?她可不是扒着这二小姐的下巴晃的人,你若是有礼,我便好好待你。若是想羞辱人,对不住,本姑娘没空儿陪你消遣。
苏若离说完这话,就扯着大氅要往岸上跳。
吓唬谁啊?我不吃你的喝你的,这话爱对谁说就对谁说去!
那船娘一开始见苏若离时,以为这个小娘子和蔼可亲,很好说话的。又听跟她家二小姐的丫头说,二小姐甚是不喜这姑娘,让她用不着跟对别家小姐那样对她的。
她就以为这姑娘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好糊弄的,她见了她,那般冷淡,她也不甚在意,心里更加相信了自己的判断了。
于是也就越发胆大,想着怎么让这姑娘吃个亏才好!
这才敢当着这姑娘的面故意羞辱她的丫头。
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呢,欺负了这丫头,岂不是等于欺负了这姑娘了?
可谁知自己两句威胁的话才刚说,这姑娘就这么快反应过来了,听得这船娘浑身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不管自家小姐对人家姑娘态度如何,她一个做下人的绝不能这么不懂规矩。若是让人家挑出刺儿来,给诚国公府丢了脸,那她也别想在这公府里混下去了。
那船娘倒也是个反应快的,忙一把拉了苏若离的胳膊,堆起满脸的笑容,“哎呀,姑娘莫走莫走,都是奴婢说话不中听。奴婢心急了些,不该对这位姑娘这么说!”
算是给玲儿赔了礼,给足了苏若离的面子了。
苏若离冲着李扶安的面子,也不想太过难为这船娘。于是就点头冲玲儿道:“你就在岸上逛逛吧,我去见见二小姐就来。”
玲儿如蒙大赦一般,脸上又红又白,到底不敢下船,只好应道:“姑娘这就去吧,奴婢就在这儿等着姑娘,哪儿都不去!”
苏若离这才转身在船头坐好,冷声吩咐道:“开船吧。”
船娘不敢大意,再不似先前那样怠慢了,忙道一声“姑娘坐稳了”,就撑起竹篙慢慢往湖心小岛驶去。
离那小岛近了些,才看清上面有一座封闭地严严实实的亭子,四周都要后面帘子挡着,只在一侧镶了琉璃窗户,看外头一目了然,湖面上的景致也清楚如画。
时值初冬,水面上并无什么可看的景致,只有半湖残荷飘在那儿,倒让苏若离想起了那句“留得残荷听雨声”的诗句来,想来若是入了夏,这湖面也是“接天莲叶无穷碧”了。
渐渐地驶近小岛,苏若离就看清楚了那小岛和湖面上通着几级白玉石阶,船就停在那儿,从那石阶上上去,就到了那亭子里。
此时,那里站了两个穿红着绿的丫头,正翘首以盼,看来专门等着她的。
船娘把小船儿驾得飞快,不多时就到了那石阶前。此时那船娘不同于刚开始,恭恭敬敬地把船停好,对苏若离道一声,“姑娘,到了。”
那两个丫头就赶紧迎了上来,问着:“不知道姑娘是哪个府上的?”
苏若离站起身来,紧了紧斗篷,方才温温淡淡地道:“我是三元堂的苏若离。”
话刚落地,那两个丫头的面色就变了变,一个年岁大一点儿的连忙堆笑:“原来是苏姑娘到了,奴婢这就禀告二小姐去。”扬头就对着上面亭子里的人喊了一声,“二小姐,三元堂的苏姑娘到了。”
苏若离有些哭笑不得,这诚国公府的丫头是真不懂礼还是故意的啊?就让她这么站在船上,还得等着她家小姐发话啊?
若是诚国公府二小姐发话她才能上去,那何必又给她下了帖子呢?
不过她是个宠辱不惊的人,心里虽然觉着怪异,可面上只是恬淡地站在那儿,静静地等着。
她倒是要看看这诚国公府的二小姐想耍什么幺蛾子?
那丫头的话刚落地,亭子的棉帘子就被人给撩开了,就见一个身披大红猩猩毡斗篷、里头穿着一身烟紫交领绣折枝梅夹纱袄儿、下着银白锦缎十幅百褶裙的姑娘袅袅婷婷地走了出来,满面冰霜地朝这石阶走了过来。正是那夜在宫里见过的李扶安的妹妹——李兰馨。
见她满面矜贵孤傲地朝自己走来,苏若离就暗笑,既然这么不待见她,何必下了帖子邀请她来呢?不知道是她想找虐还是想找茬?
她实在是弄不懂,她和这李兰馨不过是一面之交,怎么会对她这么冷淡?若说瞧不上自己,那就不该邀请她来。既然请了她来,还摆出这么一副臭架子,有点儿不是大家闺秀所为了。
上次在宫里就觉得她看自己的眼神不大友好,苏若离到现在也没弄明白她和这李兰馨什么时候结下了仇?
她才来京里大半年,怎么会得罪了这么个千娇百媚的世家小姐呢?
不过她历来不在脸上表现出来,哄哄小姑娘的本事还是有的。当即就笑吟吟地上了石阶,道了一声“见过二小姐!”
李兰馨嘴角翘了翘,也不知道是笑还是哭。一边的丫头忙上前去拉苏若离的手,“姑娘客气了,奴婢扶着姑娘上来吧。”
此时,苏若离一双脚刚踏上了第一级石阶,脚下就是深幽幽的湖水。那丫头好意伸出手来,像是要拉她一把一样,苏若离也没在意,自然地就搭在了她的手上。
可是手刚一搭在那丫头手臂上,就觉一股大力推来,自己却不过虚虚地一抓,哪里就抓得住?当即身子往后一仰,一只脚就踏了空,身子一个趔趄就跌进了碧幽幽的湖里。
恍惚间,她在掉下去的那一刻,看到了岸上李兰馨眼里闪过的一抹得意的笑。
耳边就听得亭子里跟炸了锅一样,“哎呀,有人掉湖里去了。”
嘁嘁喳喳的好不吵人,岸上更有好多的丫鬟婆子跃跃欲试想下水,无奈都是些弱质女流,折腾了半天,到底也没有人赶下去。
初冬的湖水,虽不至于冰冷刺骨,那也是寒凉透心的。
滚热的身子乍一掉进去,只觉得浑身的筋都抽了起来。
苏若离连着呛了好几口冰冷的湖水,方才甩动开手脚,把身上的大氅拼命地给撕开了。
娘的,就知道筵无好筵会无好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