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草长莺飞的季节,苏若离依然每五天去一趟三元堂,其余日子就在家里捣鼓她的丸药。
家里一切杂务都交给顾兰娘打理,她很是放心。顾兰娘是个能干能吃苦的女子,不仅把一家人的伙食调理地妥妥帖帖的,抽了空还给每个人用苏若离在镇上买来的料子做了一套春裳。
她每日里起早贪黑,既要照顾孩子又要料理家务,可就这样,她很是知足,在家里的这些日子,竟白胖了不少,姣好的面容也渐渐显现,口角时常带着满足的笑。
孩子也胖了好几斤,抱在手上都压手了。
顾兰娘不知道每日里要念叨多少次苏若离的好,只恨不得把她当菩萨一样供起来。家里的杂活儿一样都不让她插手,苏若离除了赚银子,在家里就跟个闺阁小姐一样。
大周和朝廷的战争打得如火如荼,李扶安留下来的景三骑马来过两趟,从他嘴里得知,大周的军队已经光复了京都,太子已经继位为帝,改年号为景元。遥尊逃难到南边的老皇帝为太上皇。
经了胡人的入侵和节度使的叛乱,新皇下了决心要把胡人赶回去,李扶安已经整装待发,要去接应先前往西追击的顾章了。
只是西征的队伍还没有信儿传来。
听了景三的话,苏若离怅然无语。虽然罗氏休了她,但是顾章一直以来待她不错,怎么着,她打心眼儿里都不希望他战死沙场。
不管他回来会不会听从罗氏的话,至少目前,她对他还是有丝淡淡的情分的。这份感情虽然不至于让她和他擦出什么爱的火花来,假以时日,说不定两个人还真能过上一辈子呢。
打发了景三回去,苏若离依然过着平淡的日子。
不久,就传来一个好消息。
新皇登基,大赦天下的同时,恩科考试也定在了这一年的夏日进行。
按照规矩,大比之年三年才进行一次,如今虽然有胡人的入侵,国家尚不安定,但是这次恩科给读书人带来了无限的希望。
顾墨也是如此。
听了这个信儿,高兴地跟什么似的。
多年苦读,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了,他怎能不激动万分?
苏若离听了这信儿的当天,就让景三到城里打听打听有什么大儒,她打算花点儿银子,让顾墨到城里就馆,跟人家切磋切磋。
只是这笔银子不是个小数目,怕是要百十来两。
苏若离一时拿不出那么多,就想着等过两日到三元堂和掌柜的先预支一些。
顾墨很是羞赧,只觉得自己没用,要靠着一个比他还小和他没有任何关系的小姑娘养活着,着实让他这个堂堂七尺男儿羞愤死。
可是没有银子就不能就馆,没有银子就不能去赶考。他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又上哪儿去凑那么多银子?
想起他娘上次回来,说城里的李大官人要给他预备赶考的银子,他觉得那是他娘出卖肉体换来的,肮脏地很,更不屑于用。
一时,他五内俱焚,只觉得自己真是百无一用。心内茫然四顾间,看不到希望。
混混沌沌地,他就从家里溜达到了村里,一路就那么双目无神地走着,像是个梦游人一样。
在村头,顾墨被他二叔顾鸿禧给拦了下来。顾鸿禧瞧他那个样子,还以为侄子中邪了呢,摇着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喂,我说小子,你瞎晃悠啥呢?”
顾墨这才意识回笼,见是他二叔,脸色已是满满平静下来,只是招呼了一声,转身就要回家。
顾鸿禧是个积年的老鬼,一眼搭过去就知道顾墨在掩饰什么。他也不急,只慢慢地跟在顾墨身后,一边走一边察言观色地聊着。
“墨儿,你大嫂很是不易啊,才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就要养活那么一大家子人!”
这话其实也是他有感而发,顾鸿禧虽然混账,但他并不傻,看得很清楚。他大哥那一大家子,若不是因为娶了个二两银子的媳妇,怎么可能住得上大瓦屋,吃得上细米白面?
不仅养着几个还未成年的小姑子小叔子,连带着大姑姐和外甥女儿都住家里不走了。
这一大家子吃穿住用的,寻常猎户人家都难以支撑,她一个柔弱小丫头,不仅让他们吃得好住得好,就连出来个个身上也都是崭新的衣裳。
那衣裳料子还都是镇上时新的货色,差点儿没把顾鸿禧的婆娘张氏的眼珠子给勾出来了。
为此,顾鸿禧在家里也没挨自家婆娘的痛骂,嫌他本有本事,只有一儿一女养得都跟烧糊了的卷子似的。
顾鸿禧深夜睡不着就琢磨着怎么去老大家寻摸点儿好东西,无奈苏若离门户看得严实。好不容易摊上大哥被大嫂给气死那档子事儿,实指望帮着采买能捞点儿好处,谁知道苏若离那小蹄子还看不上他,宁肯相信那个八竿子搭不着关系的族叔,也不肯把活儿交给他。
他心里那个气啊,天天憋在心里不得排解,这不,才刚到村头溜达溜达,就碰上了顾墨。
这孩子打小儿就好实听话,不似顾章那般孔武有力,动不动就来上几拳头,吓得他不敢靠边儿。
是以,他觉得时机到了,只要在顾墨身上打开个缺口,不愁套不出话来。
他似是感慨似是敬佩地说了那番话,结果顾墨就上钩了,接过他的话茬就大吐口水,“二叔你是知道的,我家里那样,要不是大嫂,早就散了。娘还这么磋磨大嫂,休了她,如今,她和我们家再也没有瓜葛了。要不是她心眼儿好,哪里会收留我们?”
说着说着,他修长浓黑的长眉就紧紧地蹙了起来,两手插进乌黑浓密的发里狠劲地搓着,“都怪我没用,我但凡跟大哥一样用力,好歹也能帮帮她。至少不用她这么辛苦!”
顾鸿禧见顾墨肯说话,不由大喜,不动声色地顺着顾墨的话问下去,“墨儿不要自责,千恨万恨都是你娘的错。好端端的非要把人家给休了。这么能干的女子,她也舍得?哎!”
妆模作样地拍了下大腿,长叹一声,顾鸿禧又偷偷地用眼角的余光撇着顾墨,“你是块读书的料子,先前大哥活着的时候,也有意让你读书中举。如今虽然你娘休了你大嫂,好在人家那孩子有良心,没赶你们出去,你没了后顾之忧,还有什么好愁的?听说今年恩科在六月,你还不回去好好温习,到时候好歹下了场,为你爹长长面子,也算对得起我那可怜的大哥了。”
顾鸿禧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大有长辈风范,还真就把一直尚未长成却不得不把自己当大人看的顾墨给打动了。
他到底年岁小,平日里只顾着读书上进,更不知道顾章盖房子的时候出了二叔竟然去偷东西,这会子被顾鸿禧几句好话一哄,当真就对这二叔敞开心扉了。
“二叔不知道,我就是因为这个才难过。眼看着恩科在即,我却连下场的盘缠都没有,拿什么让爹爹长脸啊?又怎么对得起大嫂一片诚心啊?”
少年说到心酸处,眼中隐隐有了泪意,只是碍于面前有意,才勉强压抑住了。
顾鸿禧的心就急速地跳了一下,伸出一只肥厚的手掌,拍了拍顾墨的肩膀,一副慈祥温厚的模样,“好了,墨儿,你那大嫂不是在三元堂坐诊吗?怎么会凑不出这么点儿银子?莫不是她不舍得给你?”
他紧紧地盯着顾墨的双眸,就见顾墨果真急躁地摇头,“不,不,她不是这样的人。她就那么点儿银子,又是盖房子又是管着我们一大家子吃用,哪里还有?她还说要跟三元堂掌柜的借点儿送我到城里就馆呢。”
顾墨语速又急又快,像是迫不及待要否认顾鸿禧的话一样。
顾鸿禧却听得怦然心动,一个计划也悄悄地成形。
“那敢情好啊。”他慢慢地引着顾墨,“只是墨儿,你大嫂要是跟人家借那么多银子,岂不是得没黑没白地给人做活儿呀?咱们大老爷们儿,哪里能让那么个小女子给银子呢?”
他的语气轻松愉快,似乎这几十两银子在他眼里丝毫不当回事儿一样。
顾墨有些发愣,喃喃问着,“可是我上哪儿弄银子啊?上次我娘说城里那李大官人要给我,可那种银子我哪儿能要?”
他一脸茫然地看着顾鸿禧,似乎等着他在给自己拿一个主意。
“那种丢人现眼弄来的银子咱当然不能要!”顾鸿禧摇头摆手,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你可别忘了,你爹可是被你娘给活活气死的啊。”
他瞪着一双牛眼,紧紧地盯着顾墨,当真摆出一副长辈的架势来,“她的银子,咱绝不能要,记住没有?”
顾墨一脸懵懂地点点头,却见顾鸿禧忽然凑了上来,神秘兮兮地贴着他耳朵小声道:“有个法子可以让你很快筹到赶考的银子……”
“是……什么法子?”顾墨有些急切,问得也是小心翼翼。
顾鸿禧抬眼四处看看,见没人看过来,就小声低笑,“你跟我去一趟就知道了,管保你一天之内就能赚够了银子。”
说罢,拉着顾墨的手就往村头走去。
顾墨在银子的作祟下,鬼使神差地就跟着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