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午后，骄阳似火悬挂在上空云彩上，金光灼热，缓慢而坚定地普照大地。
村口，矮墙，庭院，阶梯，木屋，坐落于太尚帝国的西方。
檐下，一个老人卧躺在炙手的竹席上，脸上横亘着几条如蛆虫般的伤疤，睡得安稳而惬意，一阵阵劲风吹得老人的粗麻绸衫紧贴后背。
落日西斜，橙红的夕阳余光入侵到了竹床上，老人撑开眼帘，用手撑席吃力地坐起身来，浑浊的眼神怜爱地看着一个拿着棕榈叶蒲扇的小女孩子。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如老人迟暮!
老人满是疤痕厚茧的老手抚上小女孩粉嫩的脸蛋，帮其将汗水打湿的两鬓发梢捋绕耳后，疼惜地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耳垂，掸去挂在小女孩额头上一滴晶莹的汗滴后，略感歉意地说道。
“梦中遇见周公的女儿，那个小娘们非要跟我谈一场黄昏恋，我沉溺其中，所以醒得有点晚了。”
稚气未脱的小女孩笑面如靥，嵌在角边的梨涡也在笑，微卷细长的睫毛微微颤动，调皮的大眼睛眨巴着，狭促地说道，“您应该睡到天亮，这样，下次我做梦时，碰见周公的女儿还能喊一声奶奶。”
话毕，两人很有默契地相视一笑。
老人轻轻拉过小女孩的瘦弱身躯，小女孩顺从地靠在老人的肩头，老人老了，小女孩安静感受着老人不服老的宽厚肩膀，
夕阳下，两人互相依偎，凄凉而唯美。
老人拿过小女孩手中的蒲扇，动作大幅度地摇动扇叶。
一缕清风扑上小女孩的脸庞，闻着风中枯叶般的腐朽气味，如同老人身上的味道，心头微酸。
小女孩语气中带着一丝悲伤，低声说道，“院子内要是有花草就好了。”
老人闻言，中断了飘向远方的纷繁思绪，看着落日隐入山头，目光转投向荒凉的院子里，感受着身边的小女孩蔓延而至的悲伤，像是许下承诺时的表情，信誓旦旦地坚毅说道。
“你说有，那就会有。”
第二日，院子里的每一个角落里都埋下了一颗饱满翠绿的种子。
小女孩勤快地浇水施肥，乐在其中，想象着这一片会变成鸟语花香的伊甸园。
只是老人沉睡的时间更长了，小女孩不厌其烦地拿着蒲扇驱赶着盛夏给老人带来的炎热。
时光不朽，研磨成沙漏，小女孩在一粒粒沙子流到沙漏底部的过程中，期盼地满眼五颜六色蝴蝶飞舞的世界的来临。
萧索的秋天清晨，老人悄悄地起床，没有惊醒小女孩。
渐渐感受到了生命的枯萎与消逝的老人，挖出了深埋地下的一颗种子，颤抖的手中是一颗早已被岁月汲取水分的干瘪种子。
老人轻轻一捏，种子碎成粉末与初霜为邻，淡淡的秋风吹散了一地。
他坚持等待不肯生长的种子发芽，脑海闪现出了整颗树翠绿的青春，秋寒如冬的时节，他想躲进被窝准备长长的冬眠，望着漫天倾泄而来的雨滴，如同一颗参天大树的枯叶，松脱飘落、翻转，默哀……
在他倒下的那一刻，仿佛看到了大树凋谢的时候，依旧能写出美丽的诗篇，让漂泊的灵魂，感到垂死的幸福，幸福中掺杂着遗憾，更多的是不舍与放不下。
生命的消逝，恰是生命的另一种存在，是生命行走的另一种方式。
庭院外，有一颗种子带着泥土的芬芳偷偷地钻了出来，在暴雨中，昂着头，一副坚不可摧的样子。
小女孩还在熟睡，做着虚无却又身临其境般的梦。
梦中遇见一个自称是周公女儿的美丽女子，小女孩乖巧地喊了一声奶奶，女子恼怒地反驳自己还很年轻貌美，并且扬言要将爷爷从自己身边抢走……
小女孩仿佛睡了一个世纪那么长，种子在雨中培育成了树苗。
树苗随之长成一颗齐檐高的菩提大树，叶子娇绿得如同翡翠，散发出一阵阵幽香。
香气像水，淡然无味，像酒，有点辛辣，像药，有点苦涩，像糖，也有点甜，应该是人间百味。
香味穿梭于雨中，山间，大道，高山，草原，冰川，直至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青丶楼里妓女身上的刺鼻香水味盖过了，深闺中少女的胭脂味遮住了，肉摊前屠户的血腥味驱走了……
有的人没有闻到，有的人却闻到了。
在极北之地，冰山裂开一条如线的痕迹，然后延伸，最后破开，咚的一声，一块巨大的冰块掉入冰川中，浮在水面上，冰块出现网状的缝隙，随即七零八落地崩裂开来，白色的世界里出现一个小污点，那是一个赤丶身裸丶体扎着小马尾辫的少年。
他，闻到了香味，冷酷至极的眼光投向了西方。
与此同时，一个合上书籍的书生也望向了西方。
皇宫内，市井中，山峰上，池塘边一些人都闻到了。
有的人在意，所以他们动了，有的人处之泰然，继续进行手中未完之事。
菩提树干皱摺纵横，悬空突出，像是老人沉思的前额。
小女孩醒了，看着空无一人的床边，巨大的失落感侵袭而来。
回想起梦中场景，心有余悸，老人丢下她跟着周公的女儿踏着七彩祥云飘走了，可是却没有带上上她，她一直追着喊着，最后跑不动了，喉咙也嘶哑了，可是老人也没有回过头看她一眼。
“爷爷，我醒了。”
声音传出窗外，飘散在花针斜织的细雨中，凝成一滴滴泪滴。
风雨如晦！
小女孩心中暗暗地责骂自己胡思乱想，也在腹诽着爷爷的耳根子越来越不好使了，下了床迫不及待打着赤脚就跑了出去。
地面有点凉，透心的凉。
秋，万物凋零，菩提树却生机勃勃，与地下已逝老人形成了鲜明对比。
小女孩眼角有一颗倔强的泪珠不肯滑落，直到又有泪水流入，汇集成为一颗更大的泪滴后，才顺着脸颊滑下，落到地上崩裂开来。
菩提树下，一个瘦弱的小女孩抱着一个西去老人，泣不成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