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郢到底和御儿说了些什么,他二人谁也不肯说。
可偏就这一日,心生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一样。元郢不在离宫中,御儿也不在,我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不便抛头露面惹不必要的麻烦。
只是听到离宫里似有隐隐约约地动静自地下传来。
我想起,离宫似乎还有一地牢,元祈曾被关押在此。
随着记忆里的方向,不难找到地牢的入口,我先将耳朵贴在入口处细听,隐隐能听得到地牢里不断传来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哭诉什么,不停地在念,不停地抽泣,却根本听不清。
会是谁。
元郢在离宫的地牢里,到底关着谁。
犹豫了几次,终于决定亲自去看看,打定了主意,伸手想要去推开密道的门。
“姑姑。”伏凝不知何时站在了我身后,清婉一声,打破了原本的计划,我回身看到她,她静立在那里,又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到一样。“姑姑。”
“你怎么会来。”我随口而出,又想到大概是元郢或者御儿吩咐的吧。“有什么事么。”
“姑姑。”伏凝笑着,上前扶我,引我向内殿走去,一袭青衫仿若翠柳春生,朝气蓬勃。“姑姑,听姑父和阿黎哥哥说话,阿凝才知道姑姑现在离宫,偷溜进来的。”
我笑她孩子气。“你称我为姑姑,怎又偏称宫黎为哥哥。”
伏凝自是不明白其中关系,却只是傻傻地望着,笑颜如花。
可是转念一想,我才发觉到什么,“你说,元郢与宫黎在一起?”
“嗯。”伏凝应声点头,“好像是韶宫里出了什么事,阿黎哥哥大半夜就被请进了宫,阿凝是跟着进来的,可是他们根本不许我跟着,我是偶然听到姑父和阿黎哥哥说话,才知道姑姑在离宫就来找姑姑了。”
“韶宫出事了?”难怪我一大早开始,就没看见元郢和御儿。
“应该不是什么大事。”伏凝即刻安抚我,解释道,“若是有大事发生,朝内朝外现在一定都闹翻了,可是现在一片平静祥和,谁也不知道的样子呢。”
是这样啊,可是惊动元郢的话,即使被压下来也未必是小事。
“姑姑。”伏凝出声叫我,却又一副不知该不该说的表情,自己犯起了难。
“你怎么了。”她这样子倒让我有些担心起来了,今日一直都有种感觉好像要出什么事一样,俨然已经成了惊弓之鸟。
“姑姑,昨夜阿黎哥哥收到落香山的消息了。”伏凝看似为难,慢慢说道,“寨子里传来消息,说是南埕王宫有人送了一封信,交到了清晏大师手中,要我们亲自去取。”
南埕王宫?我想了一会儿。“可有说是何人寄来的?”
伏凝摇了摇头。“只说是南埕王宫里的一位妃子送去的。阿黎哥哥刚才问过姑父要不要告诉你,姑父却交代阿黎哥哥,先不要说。可是阿凝想,也许是姑姑在等的什么消息也说不定。”
“一位妃子?”我突然就想通了,“是柏妃。你说的没错,离开南埕之前,我曾交代柏妃留意宫中动静,还拜托她帮我去查了一些事,也许是有了结果了。”
“那姑姑要回落香山吗。”伏凝不免担心。
“我……”
“娘娘又要去哪里?!”御儿忽然出现在门外,不知他是从哪一句听起来的。见我们都不说话,御儿提步走了进来,迎面而来抓住了我的袖子,“娘娘要去哪里。”
“没事。”我见伏凝将要开口解释,先她说道,岔开了话题,“御儿去哪里了?醒来就没见你了。”
御儿刚刚的火气顿时烟消云散,一抹凝重的失落徘徊不散。
“呈御,怎么了。”伏凝同样看出异样,上前两步蹲在了御儿身边。
御儿突然哭了,红着一双眼睛,眼泪落下,伸手抹去,倔得不行。“韶宫里的废老太后没了。”
伏凝松了手,也是显得有些黯然。
韶宫里的废老太后。是,她吗?在元郢还是宇文太子的时候,曾护过我们的那位太后,九年前的往事一幕幕从眼前而过,想来是现任的太皇太后扶持御儿登基后,便将冷宫里软禁的老太后废了,说不出来是怎样的感受,只是,我曾无意参与了她生命中两次很重要的宫变,觉得遗憾罢了。
犹记得当时,她与元郢感情颇好,难怪,元郢也是一大早就见不到人了。
“御儿很难过吧,”察觉到伏凝也失了神,我才不得不亲自安慰他,“可是,宫廷之间便是如此的,人的生命本就有限,旦夕祸福变于朝夕,记住那些开心的,莫要太在意失去。”
御儿像是听懂了一般点头。一边应着,一边举起右手摊在我面前,“废老太后临死前,把这个交给御儿,要御儿交给娘娘。”
我低头去看,御儿手中,握着一个攥得皱巴巴的纸团。
我伸手接过,细细摊平。
“长公主病重,望伏音看到此信,念及昔日缘分,成全慧儿。”
“废老太后将这个交给你的时候,是如何跟你说的。”我心如乱麻。
御儿摇头。
许是老太后并无其他话留下,临危之际将字条塞进了御儿手中,也应是瞒过了元郢。御儿将字条仅仅攥在手心里,一路捏回离宫,字条才会皱成这样。
“长公主现在的情况如何?”我只得问向伏凝。
伏凝一脸茫然。“只是听阿黎哥哥说起过,终日昏睡,病怏怏的。御医早已不抱希望,无非是姑父做主,才让那帮御医不停用药续着长公主的命,可是近来,便不曾听到什么消息。”
这就对了,只是,“怎么办。”
“姑姑,你有什么想法。”伏凝是打定了主意要帮我的。
“要去取信,又实在放不下长公主,我还欠了某人一个约定,要让他同长公主一起的。”可如今,老太后已去,长公主还能苟延残喘多久都是个迷,我生怕她会错过和清晏大师在一起最后的机会。
伏音沉思了一会儿,道,“那阿凝去帮姑姑取信,姑姑去探望长公主可好?”
我抬头,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姑姑放心吧,阿凝一定将姑姑需要的消息完整带回来。”伏凝信心满满,亦或是为了让我安心。
“那你多注意安全。”眼下若不是分身乏力,再无其他法子,恐怕我也不会让她独自跑这一趟。只是,我又转过身交代御儿,“等下娘娘会随阿凝姐姐一同出宫,摄政王回来,你要先帮我拖住他。若是太阳下山之前我没赶回来,你便告诉他,我去了长公主处。”
御儿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在御儿的注视下,我藏身进伏凝虽宫黎进宫时所乘坐的那辆马车里。再三叮嘱御儿,小心应对元郢,千万不要过早让他察觉到什么。
把守在宫门口的人,拦住了马车。
“车上是何人,奉太皇太后口谕,还请车上的人下车,接受检查。”这声音,竟是高崎。
伏凝示意我往后躲一下,她撩开帘子,探出身去。“高大人,是我。阿黎哥哥还在和姑父说话,我觉得实在无聊就想要先回去,麻烦高大人让下路吧。”
高崎没有直接应话,却反而停顿了那么一会儿,不多不少的一小会儿。
伏凝表现得落落大方,着实没有给他留下什么把柄,众侍卫也不好搜查伏凝这一女眷的车,高崎默声放行,马车又开始摇摇晃晃地动起来。
“近来天晚得早,若想要再回来,还是早些的好。”高崎在马车开始走动起来之后,才说道。
我一愣,伏凝隔着帘子回道,“谢谢高大人叮嘱。”
高崎难道察觉了?
“姑姑。”伏凝大概是看我脸色不对,才叫我。
“日后你当小心此人,高家的人,各个城府都深得很,切忌留下分毫把柄。”我说。
伏凝一笑,“高崎高大人常伴呈御身边保护呈御的,除了不怎么说话不怎么笑,其实人还好,听说他以前也是个马背上驰骋征战的人物,不知何故受了重伤,便不能坐镇军中了。太皇太后才吩咐他照顾呈御。”
“造孽啊。难道你就不曾听人提到过,九年前害他重伤的人,正是我吗。”所以我才不放心高崎的。
伏凝强忍笑意。
我问她,“你笑什么?”
伏凝摇头回答,“姑姑,是不是至亲的人都这样,无论分开多久,也不会觉得有间隙,不会觉得尴尬,总是可以在点点滴滴中找到熟悉的样子。”
我先一怔,也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应是如此吧。至少现在看到你,我可还是会想起那个拦路卖我花的小女孩。”
“公子,给心上人买朵花吧。”伏凝学着当初稚嫩的语气笑道。
没错,当初,便是这个样子。我不自觉和她笑作了一团。
马车行驶到了长公主府的后门,伏凝观望了一下,放我下车。
“早去早回,一定要注意安全。”我忍不住又叮嘱了一番。
“姑姑放心。”伏凝应下,马车摇摇晃晃地带着伏凝驶离了视线,我方才回神,叩响了门。
“谁啊。”小厮应声打开了门,“您是哪位?”
忍不住感叹时间的可怕,堂堂长公主府曾经何种风光,现在居然落魄到这种地步,门上的漆剥落,大白天紧锁着门,透过小厮余光可以看到里面稍显凌乱的样子。“烦请禀报,叶九求见长公主。”
不多时,小厮已经回来,打开了门让我进去。引我向长公主的房间走去。
刚刚在门外打量觉得还好,可是走进了这长公主府,才真的是感觉到了心寒。
九年前初见时,即便有歹人妄图害她,她又是怎样的风光。即便驸马赵禥再如何不济,也曾与她举案齐眉羡煞众人,她当时万般得势,连皇贵妃都忌惮欲除之后快,可今日,当真是人走茶凉啊。
尚且记得,我与宫黎混入北韶的那一次,时过境迁,九年时间匆匆而过。
随着小厮走入后厢,小厮在房前停了下来,俯身示意我独自进去。
推开门,竟莫名染了一身的灰尘。
她倚在床边,半死不活地撑着。听见动静,慢慢侧过头来。
我着实被眼前一幕吓呆了。
才九年,不过九年。
她满头青丝竟已斑白至此,双目空洞无神,皮肤灰暗,竟一块一块的异样痕迹,如同在这潮湿阴暗的房间里待了太久,终日不见阳光,把当年活生生一个雍容淡雅的美人变成了今日这副巫婆的模样。
“你来啦。”她侧着耳朵听,声音嘶哑,薄唇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