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禾凝回到方家,天已经擦黑了。她打开屋门,却没有看见方青梧,喜子也不在,定是跑外面玩去了忘了时辰。她轻轻叹了口气,将怀中包好的桂花糕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生怕手一重给捏碎了。
她今日回来的路上还发生了一件怪异的事情。她们好好地在路上走着,忽然眼前冒出个衣衫褴褛的男孩拦了她们的去路。男孩大约十二三岁年纪,睁着一双黑黝黝的大眼睛死死地瞪着她和樱桃。那眼神,带了几分难过、几分气愤,还有几分说不出的绝望,看得她心里一阵发紧,正待说话,男孩却一个字也没说转身快跑着消失在茫茫人群中。
今日里虽然接收了铺子,掌柜的和账房却都跑了。如今这集芳斋里至少还缺一个掌柜的、一个账房,还有一个点心师傅。该找谁来做呢?禾凝心里有些发愁,这门营生要做就得好好做下去,以后母亲的生活就要仰仗这个茶楼了,必须得寻个信得过的人。至于这点心师傅么,禾凝展眉一笑,她心里还真有个不能再合适的人选!
只是,这集芳斋虽然桌椅和茶具都还可以,但门面得稍稍修整修整,虽然不能金碧辉煌,也得光鲜明亮才好。修整就得需要银两,这银两……
“樱桃,你且把门掩上。”禾凝吩咐道。待樱桃掩了门,禾凝把她的嫁妆箱子都一一打开。她将金镶珠宝摺丝大手镯、白玉八仙纹手镯、金八方镯、金珠串灯笼耳环等等金银首饰一股脑儿都拿出来,再将箱子里所有的陪嫁的锦缎都清点一下。
禾凝正全心全意地清点着手里的东西,忽地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骇了禾凝一跳。一个秋香色的影子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嘴里还大声嚷嚷道:“弟妹?弟妹?你可在屋子里?”看到弯着腰站在箱子面前一脸呆滞的禾凝,来人也愣怔了一下,继而咧开嘴,笑道:“我就猜这会儿子弟妹正在屋子里头,果然不差!”
禾凝手里正握着一枚金簪,箱子也正开着,见到方木兰这个不速之客此时确实有些尴尬,脸上却硬生生扯出一个笑来,热情地招呼着,“原是大姐来了,快些请坐!樱桃,去给大姐沏杯茶来!”禾凝嘴里说着,手上却未停个半分,忙将翻出来的东西都收进箱子里,盖上箱子盖子。
方木兰见她手忙脚乱的模样,不满地撇撇嘴:“弟妹可是有啥子稀罕物件儿,还故意藏起来不让姐姐我见识见识不成?”
禾凝无语,还真有如此直接的人儿,只得讪讪地答:“姐姐说笑了,我这儿哪儿有什么稀罕物件儿,不过是些陪嫁的玩意儿,今儿我闲着无事,打开来看了看。姐姐还站着作甚?赶紧快些坐过来!”
方木兰大大咧咧地往座位上一坐,眼神儿却在禾凝的几个嫁妆箱子上扫来扫去。“哟,弟妹虽为罪臣之女,这陪嫁的嫁妆还真是不少呢!”
禾凝闻言,心下火起,是不是罪臣之女,这也不是她一个深闺妇人随便能说的!再说了,方木兰她就敬茶那日见过一次,昨日晚上她被罚跪,也不见方木兰站出来为她说上半句话。今日里不请自来,连门都不敲就登门入室,真真是无礼至极!
禾凝脸色稍肃,问:“大姐今日里过来,可是有事儿?”
禾凝话刚出口,却听得“啪”地一声,精致的茶碗儿在地上打了个旋儿,幸亏铺了毯子,茶碗却没有摔碎,只是茶汤洒了一地。手托空空茶盘的樱桃愣怔一下,木木地道:“少夫人,我……”
禾凝蹙眉,樱桃这丫头一路上回来都是傻愣愣的,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可有烫着?”禾凝关切地问。
樱桃咬着唇,沉默地摇了摇头。
“你先下去吧!把地上茶碗儿收了,把手仔细看看,若真烫着了就涂点子药膏!”禾凝细细地嘱咐道。樱桃拾起地上的茶碗儿,默默地退了出去。
“没想到弟妹还是个懂得心疼人儿的人!”方木兰笑道,“我今日里过来,不过是寻你说会儿子话,左右我也无事。”
禾凝微微一笑,并未搭话。
方木兰又道:“昨儿个晚上的事儿,你可千万别怨姐姐!就母亲那脾气,她的话谁敢违抗?!即使是母亲的亲生女儿,我也不敢在她面前造次!”
禾凝心里清楚,方木兰这是为了自己没有为她求情的事儿开脱,她禾凝也不是小气的人,笑着说:“大姐说的哪里话?母亲罚我,必是我这个做媳妇儿的出了岔子!禾凝再不知理儿,也断不会怨恨到大姐身上!只是……”禾凝心中百思不得其解,“禾凝不知犯了何错,竟惹得母亲犯此大怒?”
“必是为了她那宝贝疙瘩—你相公呗!母亲和祖母,尤其是祖母,偏心得很!在她们眼中,咱们这些都是门口捡回来的,只有青梧那傻小子才是她们方家人!”方木兰撇着嘴道。
此言一出,禾凝心里更是不解,她扪心自问,自己并未嫌弃方青梧人傻,更没有半分苛待于他!
“今儿个早上清晖园闹起来,弟妹怎得没去?”方木兰话锋一转,问向禾凝。
“我喜静,不大爱凑热闹!”禾凝道。
“哎呀呀!你可真是错过了一场好戏!你没见那柳如媚撒泼的模样,屋里花瓶、茶碗都给她抱起来砸了!这还不说,生生地给青槐颈子上挠了两道血淋淋的红道子!把二姨娘心疼得哟,站在一边跳着脚急头白脸骂骂咧咧的!最后还是大哥大嫂来了才给拉开!”方木兰讲起来早上发生的事儿,唾沫横飞,眉飞色舞。
她望了一眼禾凝,见禾凝并未附和她,复又道:“不过你少和二姨娘那边搀和倒是个好事儿!二姨娘那一家子恨不得生吞了咱们!要是没了青梧,这方家还不整个被他们几个给霸了去!说到底,大姐我和你们才是真真儿的一家人!”
禾凝一笑,道:“大姐说得是!”原来今日里这方木兰是来拉拢她的!禾凝想。
方木荷闻言,心下得意得很,她将嗓子压低,问:“听闻老太君要将当家主母的位子给你,你个傻妹子,如何不接着?”
正题来了!禾凝心下了然,道“方家这么个大宅子,如此多的下人丫鬟,我一个新妇怎管得了这许多?我看大嫂她做得挺好的,将偌大的一个方家打理得井井有条,禾凝心里对她佩服得紧呢!”
“哼!胡月琴那女人可没把咱们放进眼里,你个傻妹子,千万莫要轻信了她!”方木兰提起胡月琴,一脸愤恨,手里的帕子都拧成了一团。
禾凝却未答话,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刚来方家,什么都不清楚,此时还不到表明立场的时候。
“你手上那是戴的是什么玩意儿?”蓦地,方木兰指着禾凝腕子上的镯子,嗓门生生拔高了好几分,一双眼睛瞪得溜圆,盯着禾凝质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