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神情不变,意味深长地瞥了三皇子一眼,三皇子笑容尴尬而僵硬。
身旁,太子脸色霍然变白,身形颤抖的后退了一步。卓宇珏疑惑,投去目光,太子察觉到,报以微笑,有些僵硬和苍白。
卓宇珏颔首,应付太子后再抬起头,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
那方,灯光闪烁的摇动,皇帝脸上笼上一层言语不明的朦胧,是谁也猜测不透的心思。
原本应该趁此询问细节,可皇帝却挥退大臣,皇子贵妃没留下一个。
和太子一同走上青石小路,婆娑的月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太子有些心神不宁,一路上一言不发。
卓宇珏摇着纸扇,加快脚步走到太子身边,状似闲话家常,言语轻松:“今日刺客堂而皇之的在宴前行刺,如此胆大包天之事,皇兄以为会是何人指使?”
太子惊出一身冷汗,像一只猫被人踩了尾巴,紧张而急切的回答道:“会是谁我又怎么会知道!”
卓宇珏笑,像一只狡猾的狐狸。
太子恍然意识到方才的语气有多失礼,稳了稳心神,“此事尚无定论,其中阴谋父皇必定会彻查,九弟何必妄加猜测呢?”
“皇兄误会了。我方才一问只是因为趁着乱看见户部尚书神色有异,似有什么不可说的秘密。”
户部尚书是独孤家心腹,又有姻亲之缘,太子若有事一般不会瞒着他。
果然!太子整个人一颤,细密的汗珠蓄满前额。
——“殿下,清水司姚纹已带着证据不日进京,若此事被陛下知道,父亲必死无疑!求殿下念在你我夫妻情分上救救父亲,他只是一时糊涂,以后不会再犯了!”太子妃跪在地上,哭的梨花带雨,声音嘶哑的悲鸣。
太子握着拳头,对爱妻又是愤怒又是怜惜:“他何尝是一时糊涂!济州水患,十三州的难民。几十万灾银被贪污,你可知让多少黎民无辜惨死?”
太子妃沉痛的闭上双眼,两行清泪流过白皙的脸颊,“你难道要让我们的孩子一出生就失了外公吗?”
太子一惊,从椅子上站起来:“你说什么?”
太子妃嘴唇苍白,伸手摸了摸微凸的肚子:“已经三个月了,呵,殿下还不知道!当年母亲身患恶疾,寻便天下都无药可治,后得遇仙人指路,去苗疆询问巫医,可那巫医狼子野心竟要十万诊金,父亲无奈之下才动了国库。这些年已经在慢慢的还,可他即便不吃不喝,赔上一辈子的俸禄也不够啊!适逢皇上翻新宫室,无奈之下才拆了东墙补西墙,太子难道要因这个不顾师徒恩义夫妻情分,置父亲于死地吗?”
惊讶、愤怒······,太子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他明明已经是失了心智,在这些年的朝政滚压中失了当年的清廉之心,他若无辜,便早该向朝廷向父皇请罪,而不是左右贪污,敛权自保!”
一瞬之间,太子妃恍然觉得眼前的人变得不认识,她知道他为人正直,却不曾想过是这样不知变通。朝堂之上官场之中,清官古往今来活下过几个?父亲前十年清正廉明,却受人唾弃,官一直不升,遇谁都要低头行礼;后十年,渐渐学会圆滑之后,不仅官运享通,更备受青睐,他们几个子女也是由此抬头。现如今,这个曾经让她痴迷佩服的人,竟变得如此不可理喻。
太子妃感觉全身力气都被抽走,她听见自己坚定悲凉的说:“你没有遭受过那种白眼又怎么懂!如果父亲出事,我会带着孩子一起去,林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太子妃不知道自己怎么从地上爬起来,她转身时仿佛听见太子在身后急切的叫她名字,然而她面无表情,始终没有回头!
“太子殿下,皇上传你过去!”
“太子殿下,皇上传你过去!”
太监尖锐着声音重复了两遍,太子才蓦然惊醒,浑身打了个激灵!这些日子他一直做着噩梦,脑海不断浮现济十三州黎民受苦的样子,也罢,该来的来吧!
卸下心事,太子的步伐轻松而又飘逸,身后,卓宇珏紧紧锁住眉头。本来安排刺杀去试皇帝和三皇子,似乎现在水越来越浑了?
他转身,刚抬步就听见身后传来紧促的脚步声,纷沓而杂乱!
太监的声音适时而起:“逸王殿下!”
卓宇珏转身,看见一个年经挺大,眉毛雪白的老太监招着手。
“贵妃娘娘请殿下过去一趟。”
卓宇珏疑惑:“母妃?”
他自幼离宫,对于母亲的印象只停留在华美的宫室凄凉的身影上面,那是一个造物主赋予的奇迹,家世容貌俱好、美丽而聪慧,但总是喜欢开着窗,望那宫墙外的一角天空。
他一直觉得母亲望的方向有他后来遭遇的所有秘密,一直认为!
是该见了!
在青岚殿崭新的宫门前,卓宇珏一步步走上台阶,近乡而情怯!
——本宫要告诉你,在这平静的皇宫之中处处是杀机,如果你没有能力自保,那不如我现在就杀了你!不想被杀死,就要学会持刀杀人,你可以不杀人,但一定要有能力活着。
皇贵妃穿着鲜红的白蝶彩衣,头上未带任何装饰,黑色如缎的头发垂直流泻,那是美而深刻的一道背影。记忆中的母妃并不喜欢穿戴这样艳色的衣服,仿若梦,陌生而美丽。
“儿臣参见母妃!”卓宇珏屈膝跪拜,做着一个久不见母亲的皇子该做的热切和平淡,挑剔不出任何毛病。
皇贵妃正对着窗子的脸转了过来,外面夜色漆黑,她其实早就明白什么也看不见,只是单纯的守着习惯、念想!
一瞬间,看见卓宇珏,皇贵妃有些恍惚,准备好了的音节卡在喉咙中间发不出!
卓宇珏跪在地上,身子挺拔脊背如松,微低头只能看见一角侧脸,灯光打在上面有些凄惶的熟悉。
竟、这么像!
“靖······”
卓宇珏猛抬头!
有什么呼之欲出又戛然而止!
皇贵妃舔了舔干涩的唇:“竟长这么大了,也对,快十四年了!”她侧头,镜子中映出那张风华不减的脸和沧桑冰冷的眼,她也老了!
“十三年七个月,儿臣想着却一如昨日,母亲还在宫中!”
皇贵妃露出一丝笑容,温婉怜人:“你那记性从小就好,什么也都是过目不忘的。快起来,过来让母妃瞧瞧!”
卓宇珏依言走近,面对着面,比皇贵妃高了一个头。
“儿臣能记住的哪有那么多,不过是记忆深刻!今日见母妃一切安好,不管以后如何,过了那些风浪,总归是安好了!”
皇贵妃一滞,指尖停留在他侧颚轮廓上,一瞬也冰冷了,她寒着声问道:“你是不是也想问当年我为何被打入冷宫又为何翻身为妃?”